梓山湖筆記

十九

己亥春節始于過小年日期之爭的熱鬧。不南不北之武漢人，在微信群里邊互相祝福邊爭吵得面紅耳赤。民間有譏誚說話不靠譜的人之妙語：“信他的話，年都要過錯！”而小年究竟是哪一天，靠譜的說法是，北方習慣過臘月二十三，南方習慣過臘月二十四。

記得母親說法不同：“軍三民四灶王五”。母親乃北方人，來漢數十年堅持我家臘月二十三過小年。母親謂，中原地帶幾千年戰事頻仍，平民久經戰亂，學會在戰爭與和平的縫隙中頑強生存，故與軍人同日過小年。而灶王爺在軍民都過完小年的臘月二十五上天，向玉皇大帝稟報民間善惡疾苦。是故，軍民皆祭祀灶王，巴結他上天說好話。小年者，祭灶節，春節序曲也。

臘月二十三這天，余推辭了年前一切社交應酬，與家人往梓山湖小院，灑掃庭除，張燈結彩備年貨。

院子露天的灶臺敞鍋派上大用場，烹雞鹵野，開油鍋，炸了肉丸炸翻餃。頓時灶火熊熊，炊煙裊裊，年味濃郁。

這般隆重是余刻意主張，取悅孫子。余還驅車到鎮街上買了一大包煙花焰火。在咸寧，城區也是禁鞭的，而梓山湖在城區外，不禁鞭樂壞了孫子。每晚肆無忌憚炸鞭放炮，春節是他的狂歡節。

民諺有云：小伢盼過年，大人盼種田。老夫趁年前幾天難得閑暇，翻耕菜園，為花卉果木除草施肥，盤算來年的播種收成。忙碌之余心血來潮，專程去超市貨架上尋找到雜糖、酥糖，憾未找到京果。夫人揶揄：嘴饞？余訕笑不答，心底卻有一絲恐慌，年關懷舊，回味難已，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按天干地支紀年法，每隔六十年過一個己亥春節。想六十年前余方四歲，是漢江漢口楊家河碼頭一個船夫之犬子。白駒過隙，倏忽間垂垂老矣！此生平庸，凡夫俗子，碌碌無為。所幸雖命如螻蟻，卻奉良知為圭臬，嫉惡如仇，自視甚高。曾著短文《渡盡劫波本我在》，宣稱在精神世界自由自在，直至如今在梓山湖小院自封為王者。

而六十年后的己亥春節，余已一百二十四歲矣。其中多少年頭當為冥壽余并不在乎。向來不信種種養生秘訣，反感蠱惑的心靈雞湯。須知考量生命的不僅有長度，還有高度、寬度和厚度。

除夕夜守歲祭祖，余躬身示范，令孫子以曾孫身份行大禮，向曾祖父母遺像三磕九拜，焚香舉杯。禮畢，四野鞭炮聲大作，除舊迎新時刻到了。余搬出一箱焰火置院子草坪中央，犬子點燃引信，一霍間火箭發射，飛珠迸玉。爺孫手舞足蹈，歡呼梓山湖小院燦爛的夜空。

作者簡介：金戈，本名錢鵬喜，自由撰稿人，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武昌理工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