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縷玉衣”,這四個字,在沒網的年代,就很紅。不僅因為它是中國考古界的奇珍,還在于咱們老百姓大多耳熟能詳。
自2018年12月28日起,中國國家博物館一直在舉辦“漢世雄風——紀念滿城漢墓考古發掘50周年特展”,截止日期是2019年3月28日。參觀者眾。
而本文的主人公盧兆蔭,就是50年前發現金縷玉衣的人,即滿城漢墓的考古負責人。也正是因為有盧兆蔭和一支“超高規格”的考古隊,使兩千年之前的中國西漢盛世歷史得以再現,使金縷玉衣等一系列稀世國寶,得以傲然面世。
今年1月,盧兆蔭剛過完92歲生日,走進93歲年輪。半個世紀過去,可以說金縷玉衣改寫了盧兆蔭的人生。但有一點不但沒變,反而變本加厲了,那就是孟浩然在《田園作》里提到的“弊廬隔塵喧,惟先養恬素”的生活態度。
在車公莊社科院的老宿舍樓里,記者見到了盧老。
第一印象:清瘦但矍鑠的盧老,是從書堆里站起來的!
盧老的家,也是書的家,地上、桌上、書架上、書柜里……都是書。其他的家具,看樣子是被書“欺負”經年了,逆來順受地沉默著。一打眼,沒看見一件昂貴的物件。倒是盧老書桌上有幾個魚缸,小魚在水草里很是開心的樣子;伴著盧老正在審看考古文稿,自在、靈動。
盧老曾是中國文物學會玉器研究委員會副會長,著名的玉器專家,自己帶的學生有的都是鑒定界的“大拿”了。我原本想,怎么也能在盧老家里得見一兩塊稀世古玉吧。
面對我的疑惑,盧老爽朗大笑:“沒有,一塊也沒有的。我們這一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私下不收藏,假的也不行。”
盧老女兒,歡快地旋進來,舉起雙臂,搖晃:“你看你看,我渾身上下,一塊都沒有!從小跟我爸看這些玉寶貝,我都習慣與我無關了。”
我驚訝,追問盧老:“怎么不行?拍賣會上買的也不行嗎?”
盧老又被我逗笑了:“我啊,只研究‘出土;市面流通的,是‘家傳。”
我還不死心:“拍賣的,也有出土的。”
盧老這回嚴肅認真了:“文物不可以買賣。流通的玉器中,的確有一些因為年代久遠,說不清了。我們專業研究者,雖然不是有明文規定,但是也要避嫌。這是一種修養,君子比德于玉啊。”
翻開錢偉長為總主編、王巍為本卷主編的《20世紀中國知名科學家學術成就概覽》考古學卷第—分冊,里面盧兆蔭部分,真有這么一段評述:“盧兆蔭是玉器和金銀器方面的專家,在收藏熱持續升溫的大潮中,他一生潔身自好,恪盡考古學者和文物工作者的職業操守,不收藏文物,不買賣文物,不違規占用文物及資料,不以考古、文物的職業身份牟取私利,忠誠于考古文物事業,以保護文化遺產、弘揚中華文化為己任,樹立了品德高尚的中國學者形象。” 金玉咫尺之外,是不是恬素?
科學家的日常,您羨慕嗎?
[“我怎么不能坐飛機呢?”]
家里沒有收藏古玉,就恬素了?咱們也沒有,浮躁難免。盧兆蔭的恬素,是日常生活的底層邏輯,是認知根本,不可撼動。
盧老的衣食住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衣服,女兒給買什么就穿什么;飲食,從不吃保養品,家常便飯,飯量不大;住房,小房子住久了,社科院給換大房子,他謝絕了,理山是“書多,搬家麻煩”。
那93歲的盧老,身體怎么樣?
一輩子就打過一次針,還是流感疫苗。盧老給自己找轍:“我啊,這幾年也不去體檢了,省了疼,抽好幾管血呢!”女兒也笑:“不去就不去吧,每次體檢報告出來,那結果,我倆換換更像真的!”
其實,盧老對出行這件事兒,還是有微詞的。
盧老現在腿腳算是利落的,但他這么描述:“年輕時,打乒乓球。后來,野外考古,沒時間運動,但我很能走。再后來,腿就沒那么能走了。”
我問,那是什么時候呢?
盧老竟然回答:“80多、奔90的時候。”
哈冶,您說盧老這話氣人不?
還有更氣人的,盧老說:“我對航空公司有意見,我怎么不能坐飛機呢?”
大多航空公司對75歲以上的老人乘機有約定,是針對共性,怕身體出問題。可盧老身體沒問題,這是個性阿。盧老性格好,又自我安慰:“火車也很快的!我去年10月份出差,就坐的火車。”
去年,92歲,還出差?!好吧,這是境界。
問盧老對錢有概念嗎?盧老天真地看著我:
“我有錢的。上學時,我父親是中醫,很有聲望,我不是窮學生,沒有吃苦。工作后,國家給的工資一直很高的,現在一萬多,具體我也不知道,女兒負責。”
盧老的神情,讓人動容。突然,就想起了孩子們喜歡寫“我的理想”是科學家的年代。歲月荏苒,一度孩子們不這么寫了。如今,又有回潮:央視《大家》等多家媒體,密集采訪盧老;更有公眾號文章,稱盧老是“重景級男神”。
盧老好奇地問女兒:“這是什么意思呢?”
是啊,什么意思呢?
真的男神,當男神特質為常態吧,只緣身在此山中。
那盧老提到的“君子比德于玉”,該怎么理解呢?
曾經,子貢問過孔子,孔子說了一大套:“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溫潤而澤,仁也;縝密以栗,知也……”
翻譯成我們能懂的話,幾乎都是玉的好:玉溫潤,仁;堅實,智;有棱角而不傷人,義;玉佩垂而下墜,禮;輕輕一敲,玉聲清脆悠揚,樂……《詩經》上說:“多么想念君子啊,他就像玉那樣溫文爾雅。”眼前這位科學家,盧兆蔭,君子如玉。
人生高光,舉世驚嘆
[保密期:周總理親自過問、批示,郭沫若上下銜接;解密期:舉世驚嘆!來訪團,絡繹不絕。]
盧老93載的人生,故事太多。我們從中段直接插入,山高光點說起吧。高光點有多亮呢?
那是1968年,盧兆蔭41歲。這段往事,我們先看旁觀視角描述:1968年6月18日晚,人民大會堂宴會廳燈火通明,周恩來總理在此宴請來訪的坦桑尼亞總統。趁著宴會間歇的短暫時間,日理萬機的周總理把發現滿城漢墓的事告訴了郭沫若,并囑咐他,“這件事十分重大,由你們負責辦理。”
6月25日上午,一支由周恩來親自批示、郭沫若一手組建,部隊護航的“超高規格”的考古隊,啟程離開北京,向滿城的那座大墓進發。毫無疑問,盧兆蔭就在這支考古隊里。說起那段往事,我們再看盧兆蔭作為當事人的描述:“那是1968年啊,北京軍區工程兵,為了完成一項高度保密的國防工程,開進陵山。軍隊在滿城施工中,偶然發現了漢墓。
“當時郭沫若提報給周總理的考古主要人員名單,有3個人,我是其中一個。后來其中一人因為在山洞里頭冰冷潮濕關節炎發作,就回北京了,業務工作就由我全權負責了。當時考古所隸屬中國科學院,郭沫若是中國科學院的院長,我們都叫他郭院長。”
簡單概括,盧兆蔭一行,先去搞定了1號墓——中山靖王劉勝墓。熟悉《三國演義》的人都知道,劉備就自稱“中山靖王之后”。而1號墓,是軍隊施工中,偶然發現。盧兆蔭一行到位后,把從1號墓挖掘出的金縷玉衣等國寶,專業處理,運回北京后,開始琢磨:還應該有一個墓!古代王和后,應該是異墓并葬。
慧眼識路,順藤摸瓜
[有王的墓,應該還有王后的墓。金縷玉衣,里面空空如也。]
考古工作,某些環節還真像福爾摩斯辦案:調查研究、走訪群眾、收集資料,鎖定線索,順藤摸瓜,直擊目標。但是,當有些線索過于明顯時,往往倒會被人們忽略。比如,滿城漢墓是在陵山,山腳下就有一個村叫“守陵村”。盧老說,調查中間起村民,為什么叫這個名字?村民們都說:“傳說我們的祖先是給人看墳的,但不知道看的是什么人的墳。”
考古,挖掘是一個過程,研究又是一個很長的過程。就算在出土的器物上發現銘文,也需要進一步根據歷史資料求證。可偏偏中山靖王陵的史料記載,歷史上缺席。所以,盧老他們只是推測是中山靖王陵,而且還應該有一個王后的墓。至于到底有沒有,要找找看。盧老回憶尋找的過程:
“1號墓發掘完了,但是根據我們考古的資料考察的話,王一般都和王后并葬,我們推測,一定有個王后的墓!怎么找到的呢?因為有一條路!墓里面啊,還蓋了房子的,需要木料、石板,所以要運這些東西,那就要有一條路。我們觀察這條路一直通到了1號墓的墓口,但是我們看到它到了墓口還沒有停止,還一直往北延伸。在120多米處,我們發現山坡地質情況基本上跟1號墓的一樣。然后,那條路,就沒有了。當時,我們推測可能就是2號墓的所在地。
“當時郭老去看的時候,我陪他。—邊走—邊跟他說,這個地方可能有2號墓。郭老看到后,同意我的看法,回到北京又給周總理打報告。總理批準了,我們就進行試掘。
“是用三道磚墻封門,并在前兩道磚墻之間,灌進了熔化了的鐵水,形成了磚墻鐵壁。無法打開,就請工程兵炸開。我告訴他們,不要全炸掉,炸—部分,我們能進去就可以。這種設置,—般盜墓的,是打不開、進不去的。這次,所有工作,都沒有雇用當地農民,而都是戰士,因為是‘丈革非常時期。而保定這個地區,當時是‘文革重災區,周總理指示北京軍區協助,是為了保護。而戰士的加入,讓整個過程節省了很多時間,非常高效。三個月左右的時間,我們完成任務回北京,開始——確認這些國寶。”為什么要確認呢?舉個例子,金縷玉衣已是扁片狀,什么都看不見。后來,技術人員仔細考察、確認,才發現了牙齒……以及通過兩個墓地器物銘文研究、對比,最終確認墓主人:劉勝、竇綰。
金玉國寶過手即擁有
[劉勝是三國時劉備自稱的先祖。]
我們常說:人啊,活不過手里這塊玉!是啊,金縷玉衣又如何?王與后,全然消失于塵土,唯有那些金玉,歷經千年,神韻依舊,向后世無聲述說。盧兆蔭—輩子在考古中穿梭,無數國寶過手,反而助力他練就恬素的人生態度:過手即擁有,知識寶貴,文化永存。盧兆蔭是我們采訪的主人公,那盧兆蔭考古的主人公是誰呢?當然就是中山靖王劉勝了。他又是個怎樣的人呢?
劉勝,來自2000多年前的西漢王朝。他身份高貴,是開創“文景之治”的漢景帝劉啟之子,也是赫赫有名的漢武大帝的庶兄,三國時蜀漢皇帝劉備自稱的先祖。他十幾歲時就被封為西漢第一代中山王,在位42年,是西漢中山王中在位時間最久的人。他的一生享受過無盡的榮華富貴,也親歷了“七國之亂”等血雨腥風。有人說他“樂酒好內,不堪任藩臣”,也有人說他“優于文辭,為漢之英藩”。他和王后竇綰的陵墓,就是盧兆蔭傾心工作的滿城漢墓1號墓、2號墓,墓中出土的上萬件珍貴文物震驚了全世界。
滿城漢墓在一個動蕩的年代被發現,卻因為各方的重視和努力得到了最好的發掘和保護。1988年,經國務院批準,滿城漢墓成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在經過修復以后,1991年5月3日,這座千年漢墓終于正式對外開放。
金縷玉衣,不是衣
[—王—后兩件金縷玉衣,猜—猜,肚肚兒隆起的是誰?]
金縷玉衣,是衣服嗎?至少我一直這樣認為,是穿在身上的。盧老笑笑:“金縷玉衣,不是衣。”那是什么呢?金縷玉衣分頭套、上衣、褲筒、手套和鞋5大部分,具體由臉蓋、頭罩、上衣前片、上衣后片、左袖筒、右袖筒、左手套、右手套、左褲筒、右褲筒、左鞋和右鞋12部分組成。玉衣山大小不同的長方形、正方形、三角形等光素玉片,于其角處穿透三至五孔不等,用純金絲連綴而成。劉勝的金縷玉衣,全長188厘米,共用玉片2498片,金絲約1100克;竇綰的金縷玉衣,全長1.72米,山2160塊玉片組成,只是在上衣前胸和后背的編綴方法上與劉勝的玉衣有所區別。
盧老給我看兩件金縷玉衣的圖片,我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王和王后的金縷玉衣,打眼的差別在肚肚兒!大家猜猜,肚肚兒隆起的是王,還是后?
哈哈,公布答案:是王。金縷玉衣給男人留出了“將軍肚兒”的景呢!盧老對金縷玉衣了如指掌,他介紹:“玉衣之名最早見于《漢書》,又稱為‘玉匣或者‘玉柙,是漢代皇帝和高級貴族死時使用的殮服。史書記載,在東漢時期,玉衣分為金縷、銀縷、銅縷三級。只有皇帝才能用金縷玉衣作為殮服,諸侯王等都只能用銀、銅縷。”盧老感既:“漢代人用玉衣作為殮服,因為他們認為玉能令尸體不腐,這顯然只是一種美好的愿望。當我們發現這套金縷玉衣時,里面見不到一點尸骨的痕跡。”
那金縷玉衣怎么做呢?盧老說:“兩件玉衣的一些玉片背后有用墨汁書寫的數字。我猜想,是按標好的數字,用金線連綴在一起的。”
長信宮燈,最環保
[這是居住在長信宮的竇太后,給竇綰的陪嫁。]
在金縷玉衣之外,滿城漢墓的考古成果同樣蔚為大觀,它首次揭示了西漢時期諸侯王的墓葬結構和埋葬制度,其出土的珍貴文物為研究漢代冶煉、鑄造、漆器、紡織等手工業和工藝美術方面的發展隋況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
出土于2號墓的長信宮燈,燈上有銘文“長信”字樣,原為竇太后居所長信宮中使用,故名“長信宮燈”。宮燈外形是個宮女跪坐執燈的形象,通體鎏金,做宮女跪坐執燈狀,燈的各部分是分鑄而成,可以隨時拆卸,但是結合起來卻天衣無縫。它的燈盤可以轉動,燈罩在圓形軌道內可以開合,能隨意調節光亮的大小和方向。宮女的體內中空,燭火的煙滓可以通過宮女的右臂進入體內,使煙滓停滯在燈身中,用以保持室內的清潔。
這件文物在美國展出時,前國務卿基辛格連聲驚嘆:中國人在兩千年前就有環保意識,中國了不起!
盧老對這件宮燈很有感情:“國寶,世界就一個!我們猜想是竇太后居住的長信宮的燈,竇綰出嫁,竇太后送的。所以,因為這一點,長信宮燈上的銘文,中山靖王并沒有改,還保留著‘長信尚浴的字樣。”
玉具鐵劍,四種玉飾俱全
[—把劍在考古學家眼中,分解得頭頭是道。]
曾經,看過朋友收藏的“劍格”,也就是古劍上白玉裝飾的一部分。好奇地問起盧老,沒想到,一把劍在考古學家眼中,分解得條條清楚,滿是學問。
盧老答疑:“劍格,對啊,是劍柄的—部分。劍啊,山劍身和劍柄兩部分組成。滿城漢墓,出土了一件漢代玉具劍,劍為鐵質,劍的劍首、劍格,劍鞘上的劍彘、劍珌,都是玉的。這是考古工作中第一次出土的四種玉飾俱全的玉具劍。”
呃,科學家是什么?就是格物致知從不流于表面,而是深入再深入、細致再細致。
朱雀銜環杯是化妝盒
[王后愛美,放胭脂的盒子都這么精巧。]
盧老看我對劍這么感興趣,開玩笑:“女孩子啊,多看這個,朱雀銜環杯,是化妝盒啊!”
“啊?!”我非常原訝,怎么知道是化妝盒呢?
盧老笑:“在里面發現胭脂了啊,古代女子的化妝品,這胭脂啊,其實就是朱砂。”
這件寶貝,高11.2厘米、寬9.5厘米,器形為朱雀銜環站在兩高足杯之間的獸背上。通體錯金,并鑲嵌綠松石。朱雀展翅翹尾,神采飛揚,喙部銜一能自山轉動的白玉環。獸匍匐,四足分踏在兩高足杯底座上。
朱雀,是我國古代神話中一種寓意吉祥的神鳥。因其神態昂然、氣度非凡,極具唯我獨尊的風范,所以,古代王室及貴族之家所用器物上多飾以朱雀形象。古代《說卦傳》中有“乾,為天為環”之說。這枚玉環更為朱雀銜環杯增添了神秘色彩。
朱雀銜環杯通體錯金,其間還點綴有30顆翠綠色的松石,松石分為圓形和心形兩種,其中頸和腹部嵌4顆,杯外嵌26顆。富麗璀璨的朱雀銜環杯周身嵌刻著瀟灑暢達的寫意紋,更顯文采飛揚、超凡脫俗。在考古發掘過程中,朱雀銜環杯的底部發現了少許朱砂。屈指算來,朱雀銜環杯已有2100多年的歷史了。人類愛美的天性,也正像這抹永不褪色的胭脂一樣,長存于天地之間。
錯金銅博山爐,像巧克力冰激凌
[獸出沒、虎豹奔走、小猴蹲踞、獵人巡獵]
這件國寶,盧兆蔭非常喜歡,強烈推薦。看照片,那顏色和形狀,特別像巧克力冰激凌。盧老聽我這無厘頭表達,笑了:“這個啊,實際上是作為香熏、熏爐用的,象征傳說中的海上仙山——博山,因而得名。其高26厘米,足徑9.7厘米,爐身似豆形,通體用金絲和金片錯出舒展的云氣紋。盤上部和爐蓋鑄出峻峭起伏的山巒,山間神獸出沒、虎豹奔走,小猴蹲踞在高層峰巒或騎在獸身上,獵人巡獵于山石間。二三株小樹點綴其間,刻畫出了一幅秀麗山景和生動的狩獵場面。
“此爐匯合仙山、大海、神龍、異獸等多種元素,不僅反映出漢代人求仙和長生的信仰體系,也體現了大漢王朝‘包舉宇內,囊括四海的胸懷與氣度。高超的鑄造技藝充分詮釋了盛世時期漢代工匠高度的智慧和非凡的創造力。”
錯金銀鳥篆文銅壺,對酒當歌
[這位王,只愛風花雪月,美人美酒。]
問盧老還強烈推薦什么?盧老一笑:“壺,酒壺啊!”
《史記》說中山靖王嗜好飲酒,而滿城漢墓出土最多的恰恰就是酒器。中山靖王當時出了名的閑散王爺,遠離朝政,只愛風花雪月,美人美酒。而且,中山靖王有這個命。老爸是漢景帝,老弟是漢武大帝,生逢盛世,對酒當歌,也是理所當然。
不飲酒的盧老還真有一絲羨慕:“他的各種酒壺,特別精致!”
學霸一世,平和一生
[北大一個,清華—個,第三個就是我。]
盧兆蔭的一生,在41歲的時候,因為滿城漢墓,不但找到了自己的研究方向——古玉,更調整了自己的研究時期——從唐轉到漢。也許,有些人會說:盧老運氣真好!可真的只是運氣嗎?
盧老啊,簡直是學霸一世。10歲才上學,直接上小學四年級。那10歲之前干什么呢?人家在家上學,讀古書。待到上學,只追趕數學就好了,語文已經是一覽眾山小的境界。然后,一路學霸,要考大學了,盧兆蔭竟然棄文從理,選了物理系。讀了一年之后,盧兆蔭覺得挑站不足,于是,打報告,轉系,轉入歷史系。1949年,盧兆蔭畢業,保持了第一名學霸的傲然姿態。回到家鄉福建莆田,教書。這時候,很多大學調整、合并,師資不足,盧兆蔭被母校——原福建協和大學、后合并為福建師范大學喚回,當老師。
當老師期間,1956年,國家第一次全國招考副博士研究生,考古專業,只取三人。盧老笑盈盈:“最終考取的,北大一個,清華一個,第三個就是我。我就來北京了!”
接下來,1958年,盧兆蔭到陜西西安去挖唐長安城,因為他在大學的時候畢業論文是關于唐代的,看到這唐代就有興趣,所以在考古所也就被分配在漢唐考古研究室。唐代都城就是西安,當時叫長安城,有大明宮……盧兆蔭,如魚得水。
再后來,盧兆蔭“四清”下鄉工作了一年。“文革”初期,就被滿城漢墓召喚了。盧兆蔭如今說來,很慶幸自己在“文革”期間,先是發掘了滿城漢墓,進而開始研究,即便外面風風雨雨,自己躲進研究所,沒有荒廢一分一秒的時光。到真正寫出發掘報告,并出版發行,已經是十年以后了。然后,舉世驚嘆!
然后,盧兆蔭研究之外,又成了外賓接待人員。他說,一撥一撥兒,好多外賓,都是來看新中國考古成果的。同時,滿城漢墓出土的這些國寶,也應邀出國展出。不過,盧老補充:“特別寶貝的,不能隨便出國哦!”
問盧老,考古學家寫完報告,算考古告一段落。那些寶貝的去向如何?盧老說:“考古啊有規定,這個是在哪里發現的,最后就要歸到哪個省。滿城漢墓在河北發現,那最后就要回到河北。就算現在國家博物館的展出,也是借河北博物院的國寶。特別寶貝的,比如長信宮燈,這次就沒有來京展出。”
鉆研知識,培養智慧
[是專家,更是有滾燙家國情懷的人。]
英國詩人艾略特在一首名為《巖石》的詩里寫:“我們在信息里失去的知識,到哪里去了?我們在知識里失去的智慧,到哪里去了?”盧兆蔭的老伴兒在67歲時,因為心梗猝然離世。20多年來,盧老和獨生女兒相依為命,共用一個手機。通過各種電子設備、網絡襲擊我們的海量信息,根本干擾不到他。他至今還有看不完的文稿、約稿、邀請。他習慣了在知識里遨游,幾十年如一日。于知識而言,他無疑是科學家級別的專才。那就像艾略特所言,盧兆蔭可曾丟失智慧?
盧兆蔭最可貴的就是這一點,在知識的求索中,從來沒有忘記智慧的培養——從根本到發展,兩部分都不曾忽視。
從小養成的讀古書、讀經典的習慣,讓他一生沒有間斷做靈魂體操——獨立思考、追問、實踐、總結很多人生命題。
比如,盧老會說:“我從來不爭,也不發脾氣,比較隨和,和同事們關系融洽。”盧老女兒補充:“尤其年輕人,更喜歡他!”
比如,盧老笑呵呵:“女兒北大畢業,在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做編輯,現在退休了。就是照顧我,和我一起過這樣的生活,我們倆都挺開心的!”盧老的女兒,完全看不出是退休了,短發、小酒窩,言談舉止,幽默風趣,充滿童趣。
盧老認真:“我現在看的文稿,都是投給《考古》雜志的,我會提供真實的學術意見。力所能及,我能做就做。”
孔子曾說過“君子不器”,是說作為君子,不能囿于一技之長,不能只求學到一兩門或多門手藝,不能只求職業發財致富,而當“志”于“道”,從萬象紛呈的世界,去悟冥冥天道。從而才有信仰,才有駕馭各種復雜事件的能力,才能擔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重任。
說治國、平天下,好像是大了。但從盧兆蔭身上,我們是不是看到了科學家最閃光之處:是專家,更是有滾燙家國情懷的人。愿未來,越來越多的孩子在完成《我的理想》作文時,又開始真誠、認真地寫下:“我的理想是長大了當一名科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