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偷青

廖雪

在廣西北海的鄉下至今仍保留著一種叫作“偷青”的古老習俗，每逢正月十二至十五日晚上，人們可以去“偷”一點別人菜園里的蔬菜。據說，如果偷菜挨菜園主人詛咒得越厲害就越“旺”。偷青的對象一般都是田地里面的農作物，但都是有寓意的，如果偷回的青苗有生菜則寓意“生財”，有蘿卜菜頭則寓意“彩頭”，有青蔥則寓意“人聰明”，有大蒜則寓意“好打算”……

偷青的由來沒有統一的說法，流傳最廣的是：在舊社會，窮苦百姓期盼在新年之始討個“生財”的彩頭，過上一個“好打算”的吉祥日子，由此便產生了偷青習俗，并漸漸演變成一種歲時活動。“偷”是不光彩的事兒，但這也能說明在舊社會老百姓對幸福美滿生活的追求，對窮苦命運的抗爭精神。和其他習俗相比，它具有很強的趣味性，大伙興致勃勃，趨之若鶩。年少時，我沒參加過偷青，皆因底下有個頑皮好動的弟弟。偷青的日子對他來說，帶來的快樂不亞于過生日。每一年的偷青，他都不會落下，我只需坐在家中等吃便是。

正月十五的晚上，皓月當空，天地間一片清明。廣闊的田野上，散落著三三兩兩“賊頭賊腦”的人群。他們手拿蛇皮袋，貓著腰，穿行在一壟壟的菜地里，一旦看中，便不問自取，摘了放進袋里。有些摘兩棵青菜了事，有些非要把袋子裝滿才肯罷手。弟弟的小伙伴一般有三四個，人多力量大，經驗足，總能迅速找到最鮮嫩的青菜，滿載而歸。

偷來的青菜不得存放過夜，需當晚食用。于是，平時不肯進廚房的“少爺”們在這一晚，統統“廚神上身”，無師自通，勤快得仿佛換了個人。摘菜，洗菜，刷鍋，煸炒…端上桌的是用豬油和豬油渣炒出來的各種青菜，色澤鮮亮，香飄滿屋。不用配飯，一樣吃得暢快淋漓，把“光盤行動”進行得徹徹底底。父母從不對弟弟這種行為加以指責。因為我們家也種有菜，也歡迎別人來偷。在偷青菜時一旦被人發現，將給對方帶來好運，因此各方均樂在其中。

青菜種類繁多，于是，懷著不同目的的人，偷什么菜就有了講究。剛嫁進門的新媳婦會選生菜，既有“生財”的意思，也有“早生貴子”之意。正在念書的讀書郎，會在大人的指點下選幾把蔥和芹菜，寓意“聰明勤勞”…但事實上，弟弟年年都偷白菜，希望能變得白一點，可是皮膚還是常年黑不溜秋，老被嘲笑吃多了醬油。

近年來，偷青的人們往往會在菜地里留下一個紅包，本來偷青就是小孩玩的游戲，大人偷青純粹是為了增添節日氣氛和懷念兒時時光，但始終是不太光彩，于是留個紅包討點心安，也是挺可愛的。

我的第一次偷青是在五年前。那天我宅在家整整—天，本以為就這樣過完元宵節了。可剛看完中央電視臺的元宵晚會，先生就心血來潮提議去偷青。我沒想到城里也流行這個習俗。北海城市里的青菜大部分靠外地供給，本地人種菜的極少。小叔開車搭我們東兜西轉，好不容易才在廣東南路的中段發現了菜地。保守估計，我們找到的這塊菜園的面積起碼有十幾畝，只是似乎我們來得不是時候，很多菜地上種的都是不夠塞牙縫的小菜苗，更讓人抓狂的是三個虎背熊腰的菜農打著盞幾十瓦的大燈泡，正如臨大敵般緊盯著我們。無奈之下，我們只好敗興而歸。

而第二次，則是去年的元宵節，我的新家這片不屬于市中心，很多鄰居都在路邊種菜。那晚我坐立不安，不時出門觀察環境。眼看著離十二點就差幾分鐘了，鄰居家的燈才滅完，我馬上躡手躡腳地出了門，跨過半米高的木柵欄，火速拔了三棵白天就踩好點看中的生菜，回來后心“撲通撲通”地狂跳個不停。拍照后發朋友圈炫耀了戰果，我的心情才平復了，但濃烈的惆悵還是如潮水般涌出：和記憶中舊時農村的偷青相比，我在城里的兩次偷青，乏味無趣。于是，不免越發思念起家鄉的種種來。我知道，隨著時間的流逝，家鄉的人和事會在我的腦海里越來越模糊，最終消散于歲月的長河里。但我相信家鄉的氣息會像一棵盤根錯節的大樹，深深地扎在我的夢里，予我溫暖，讓我沉醉，伴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