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要歲月來沉淀

吟霖同學：

你好！謝謝你的信任。

你所提出的問題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大問題，關乎到世道人心和社會倫理。我曾經寫過一本書，名為《愛是需要學習的》，主要講如何去戀愛和相愛，是關于男女問題的探討，但后來我慢慢地發現，每個人不是只面對愛人，還要面對親人、友人和社會上的很多人，也需要去學習處理好這些愛。

如果說我過去更多地以西方文化的方式去處理中國人的問題，那么，后來我發現中國人暫時還不習慣用西方人的方式，就像你信中所講的那樣。中國人是含蓄的，這是幾千年來的文化基因使然，要一時改變恐怕不是很容易。我開始慢慢地試著去研究中國傳統的處理情感的方式，這才真正地理解了一些中國人過去和現在對愛的態度、方式和背后的深層倫理。

當下中國人多是受了西方文化的影響，但這不是我們固有的傳統，所以生活中的矛盾很多，處理得很糟糕。當然，即使我們全盤接受了西方文化，并按照西方人的方式去生活，愛的問題也會一直存在。當下西方人也一樣有著愛的種種苦惱，這可以從文學、影視以及各種社會學著作中看出來。

那么，我們就來了解一下中國人的傳統是怎樣的，以便進一步來理解我們自己，尤其是我們的父輩。

中國人的倫理是三綱五常，五四時期被新文化打倒了，說到底也就是被引進的西方文化打倒了。一是它不平等，講究“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二是中國文化不能讓我們發達。這里只說第一個層面。中國人講究孝，百善孝為先，而最好的孝便是順從，即使有反對意見也不要當面對抗，而是委婉地表達、勸慰。這就是父為子綱的禮教。我們可以想一下，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綱常呢？說明在古時候父輩與子女之間常常吵架，比我們現在好不了多少，所以漢武帝時代就將此明確了下來，成為家庭倫理。這是試圖“消滅”子女不孝的行為，包括你所講的一切爭吵和不愉快。

這是強制性的規定。五四以后，這些規定沒有了，代之以平等。我們身為子女，不再像古人那樣處理父母的意見和愛，而是覺得自己是對的就一定要抗爭，結果父母就會傷心，最終我們自己也會傷心。有人說，家庭不是講理的地方，是講情的地方。這話有幾分道理。其實，就算你對了，可能將來有一天你會發現本可以處理得很委婉，一個成熟的人會以愛的寬容的方式來處理，會尊重別人，會“委曲求全”。那其實正是你講的文明，文明就是委曲求全，就是替他人著想。

這樣說并不是要教育你，我們也和你一樣，都是被西方文化養得半生不熟的人。我現在是一位父親，可我原來也如你這般叛逆，對父母的愛不理解（不管他們是對的還是錯的），直到為人父后才知道，原來父母是那樣辛苦，即使是錯，也是因愛而錯，這才理解了父母。等到四十多歲后，我才慢慢地知道，其實很多時候“順”著父母也挺好的，不必非要堅持自己是對的，這才理解了古人講的“孝順”二字。

我如此講，是想告訴你幾個經驗：一是要寬容，試著去理解父母與他人，你才能學會如何去愛;二是要盡可能去思考中西方文化的差異，接受現代生活方式的同時不忘尊重傳統，找到自己的方式來處理生活中的種種問題;三是要等待，這是你成長道路上必然要付出的愛的代價，其實每一個行為都有其文化內涵，這是需要在成長、成熟甚至老去時理解并釋懷的，有一些痛可以深藏不露，等著歲月去消融。

先談這些吧。

2019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