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覓中的成長

古鳳

《十八歲出門遠行》是余華的成名作，最初發表在《北京文學》上，王德威曾對此作出過評價“這篇小說預告了余華現象的到來”，可以說它對余華的意義重大。許多人將其視作成長小說，從“成長”這個角度理解未嘗不可，尤其是小說名稱上明確涉及到人生的重要節點十八歲，這是一個十分微妙的時刻，處在受保護的青少年時期和承擔責任的成年之間，這也是作家筆墨巧妙之處，從一開始就點明這是主人公十八歲那年獨自出行的一次經歷，賦予了這次出門遠行更深層次的內涵。

但這不像一次真正的出行，更多是一次意味深長的心境之旅。從小說的開頭作為局外人的我們就隨著少年的腳步一路走在公路上，而所見所聞也使離奇荒誕的感覺越發濃重。尤其是少年遭遇到的事件更讓人目瞪口呆，一天只遇見一次的汽車，并且想搭乘汽車的理由也是如此孩子氣，只是覺得“搭一下車非常了不起”。看不見盡頭的公路，還有不見蹤影的旅店，以及行為古怪的司機，特別是和運載著水果的司機相遇這段，可以發現主人公慢慢再向成年人靠近，“老鄉，你好”笨拙地學習著成年人打招呼的方式，但是還是難改少年的心境，一心認為你抽了我的煙那么等價交換帶我一程也是沒問題的。

如果說前面少年獨自一人行走在公路上見過的風景還只是風景的話，那么他真正的成長恐怕就是始于和這位司機的相遇，在車上像老友一般分享經歷，又一起遭遇了汽車拋錨，到目前為止的成長還是云淡風輕的，甚至算得上有些溫暖，直到他們遇上一群搶奪蘋果的老鄉，于少年而言保護司機的蘋果應該是出于對規則的遵守和友誼，但司機不這么想，他拋棄了少年與老鄉狼狽為奸，臨走之前還把少年的紅書包拿走了，里面裝著少年的衣物、食物以及書，最后是窘迫的少年與遍體鱗傷的汽車一起在黑夜中互相慰藉。細究全文不難發現無論是少年還有這條公路都不太可能在現實中出現，唯有人生這條道路能與之重合。尤其是在結尾處再次呼應了開頭，少年的出門是和成長聯系在一起的，雖然這種成長并不是出于他的本義，而是懵懂間被父親親手推向陌生的世界，告訴他“你已經十八了，你應該去認識一下外面的世界了。”

少年的出行可以說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而這也決定了成長是存在無限可能的，作者也隱秘地揭示了其中一個可能。這位販賣水果的司機正是經過蛻變后的少年之一，在他們倆討論要去哪里時，作者借用了少年的心理活動予以說明“這話簡直像是我兄弟說的，這話可多親切。我覺得自己與他更親近了。”從某個意義上來看司機也是成長后的人物，他已經擁有汽車，雖然經常拋錨，他深切明白成人世界里的規則，在老鄉們來搶奪屬于他的蘋果時，他不是維護而是漠視，甚至在少年為之爭取時，與老鄉們一起拿著少年的紅背包離開了。這位司機如果以主人公的視角看未免太令人討厭了，世故又有些無恥，但他是很多個我們自己的影子，畢竟“這汽車是他自己的，蘋果也是他的。”面臨爭奪時他卻表現得異于常人，先是聽不見少年的話語，接著是站在一邊眼睜睜看著少年和那些人搏斗，最后哈哈大笑著拿走紅書包揚長而去。他的出現仿佛只是為了讓少年痛苦又迅速地成長起來，認清楚成人世界的真面目，但揣測一下這個水果司機的成長，他之所以如此冷漠甚至落井下石難道不可能是因為他也曾經歷過這一切嗎？只是他選擇成為了一個屈服于成人世界規則的人。

而少年呢，無畏而善良，他同樣也是現實生活中很多成年人的影子，只是在某些時刻才會蘇醒，當然他也是許多我們幻想中的模樣，少年是以一種很純粹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對是對，錯是錯，甚至人們都是可以被相信的，尤其是讓他上車和他聊人生未來的司機朋友。是什么使少年向司機發生轉變的呢？或許就是旅店吧，少年一直念念不忘的旅店，司機則是隨便開，“開過去看吧。”這個“旅店”的象征意味非常濃厚，它可以是夢想也可以是信念甚至其他什么東西都可以，但是能肯定的是它是被少年期待著的，而對于水果司機而言則無所謂。少年在經歷了漫長而無望的行走之后，這種對旅店的執著轉換成了渴望，只要能搭上一輛車，而目的地是否是旅店已經無從考慮了，但他依舊是那個惦記著旅店，充滿正義感的少年，在被司機搶劫后，少年與破爛的汽車一同聽著外面呼嘯的風聲，他忽然發現原來這破爛的汽車就是自己尋覓中的旅店。究竟是什么令少年發出這樣的感慨呢？畢竟“旅店”于少年來說是十分珍貴的所在，而在此刻“旅店”和傷痕累累的汽車畫上了等號。也許是因為這是少年最終保護下來的東西，而他在這一路上也沒有辜負任何人。

也許有人從這篇小說里看到的是人生的無奈和殘酷，也有少年的迅速成長，雖然這種成長是耐人尋味的。但心懷希望不也是少年最終找到他那旅店的原因嗎？這汽車雖然是遍體鱗傷的，但它和少年一樣心窩子都是健全而暖和的，是執著、不放棄的。我們在人生的一路上，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在尋覓我們的“旅店”中度過，有些人走了太久累了，隨著老鄉們走了；還有些人擁有了自己的車，卻不知道前路何方；只希望你我在這一路上，仍舊心懷理想，也許就能在回首的那一剎那見到屬于自己的旅店。

當然不要忘了最重要的一點，所有的成年人一開始都是少年，而尋覓中的成長也是自我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