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吃飯了白楊！”

“姐，你怎么來啦？”白楊扶了扶眼鏡，從一堆文稿中抬起頭來，驚喜地叫了一聲。

“我從醫院溜出來的，哈！走，吃飯去，快餓死了我。”

表姐李想是一家小型醫院的護士，醫院雖不大，但人手多，雖是醫院，平日也不是很忙，又何況表姐總是依仗自己在醫院待的時間長，是老前輩，所以經常一高興就溜出醫院來。她雖愛玩，但平日里活干得利索，對病人們上心周到，病房里無論老少都對她有好感，因此領導也不怎么認真管她。

“真羨慕你啊，想溜就溜。”白楊站在門口，雙手交疊，用力地伸著懶腰。

“真是要命！我的大編輯，你這是坐了多久，累成這樣？久坐會早死的知不知道。”

“沒辦法啦，一忙起來就忘記時間了。”白楊蒼白地笑了一笑。她抬頭看了看天空，已是黃昏了，太陽昏紅昏紅掛在一邊，好像快支持不住了。

“當初要是知道你這個工作這么累……”表姐一邊開著車，一邊又嘀咕了起來。她對白楊這份工作不滿意很久了，一心想勸她另謀份差事做。

白楊知道表姐是為自己著想。外人看報社編輯這個職位，難免覺得這是拿筆桿子的活，反正不累，每天坐坐辦公室，看看文稿，喝喝咖啡，一天也就過去。其實不然，白楊在這家報社已經工作了好幾年，雖然報社規模不算大，但從早期的小職員奮斗到現在的編輯，也不能說沒有一番成就。但她近兩年對這份工作越來越厭膩，每天在辦公室里看著那些所謂的作家投來的稿件，她只感到令人作嘔。人人都說干文字工作會讓人更有氣質，她卻覺常年跟這些文學垃圾接觸讓她徹底喪失了文學審美的品味。她能做的就是忠誠地校正那些文稿，將它們一份份編排好，尤其是那些花了大價錢的，更要細心處理，好讓刊物把它們發表出來。剛開始她也按照自己的想法企圖對文稿里的內容進行適量增刪和修改，但這惹毛了那一伙作家們，給她帶來了一些麻煩……

白楊知道，她已經不再是大學時候那個對文學事業懷有浪漫情懷的白楊了。但她沒想過另謀差事，在她看來，自己已經三十多歲，不想再像剛畢業那會一樣四處求職，雖說現在已經有了經驗，但也總免不了一番波折。

表姐見白楊不搭腔，知道她有自己的難處，也就不再嘀咕，把話題轉向了別處：“我突然接你出來吃飯，你不用跟你家劉亮說一聲嗎？”

他？他會在意嗎？

“不用，他自己也忙。”白楊毫不猶豫地作出回答，她故意把頭調轉過去，目光游離地看著路邊的人和車一節節往后退去。

表姐隱隱知道她跟劉亮之間的關系更壞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她比白楊大了五歲，但這不成問題，從小她們倆關系就比其他兄弟姐妹親密，無話不談，長大以后表姐沒有上大學，在大專學校拿到護士證之后就一直留在廣州工作，在醫院認識了比她大六歲的醫生張喬，兩人隨后結婚。她雖比不上白楊那樣，文化更高，薪水更多，但在過日子上，確是比表妹平順、安穩了很多，這實在不是表姐愿意看到的。白楊在廣州上大學時，她就常常關照她假期到家里吃飯，帶她到周邊各種好吃好玩的地方放松自己，聽她講大學里那些瑣事……由于年長幾歲，也跟白楊有知音般的感情，她不愿意看到白楊為生活苦惱，但這似乎沒有辦法……

劉亮是表姐介紹給白楊認識的。當時的劉亮，長相蠻清秀，皮膚白凈，可以說得上是英俊。兩人一拍即合，很快便登記結婚。開始時兩人感情很好，常常整日黏在一起，羨煞旁人。后來劉亮在公司里的事業慢慢有所起步，五年時間里奮斗到了主管一職，工作越來越忙，但肚皮也慢慢凸了起來，很難說得清原因，似乎每個男人都免不了婚后發福的命運。

一年前，白楊穿著新買的高跟鞋，在路上滑了一跤，不慎流產。

這是白楊第二次流產了，不知怎么，她家里的人總是在生育上碰到大茬子。大嫂流產后，一直不能生育，無奈之下，讓爸媽到鄉下一戶人家去抱養了一個男孩兒沖喜，三年之后才重新懷上了孕；妹妹結婚五年了，肚皮一直不見有信兒，跟丈夫關系一度淡漠，今年過年回家時終于宣布嘗試試管嬰兒，盡管這手術的過程會給作為女方的妹妹帶來很多痛苦。

而現在流產終于盯上她了，而且是兩次！她開始暗自懷疑自己是否還有生育能力。后來她才知道，劉亮也是這樣懷疑的，他的心變得又硬又冷了。

劉亮在白楊第一次流產時表現得相當體貼和寬容，在白楊康復期間端茶遞水、做飯燒菜，把白楊照顧得無微不至。每次看著白楊在床上垂淚，他總是心酸不已，但也別無他法，只好一次次將白楊攬在懷里，溫柔地安慰一番。當然他時而也會想起自己那還沒來得及來到世上的孩子，但他無處傾訴，每次都是暗自傷心。后來面對白楊第二次的流產，劉亮心里的新傷舊創一起復發。他已經三十六歲，時常接到父母電話的詢問與催逼，心里也開始著急。沒想到白楊總是這樣大意，她說她不知道自己懷孕了，笑話，怎么會不知道？或許，她根本就不在意！再想起白楊的家族生育狀況，他更是徹底灰了心。第一次有多貼心，這一次就有多冷漠，他不想再掩飾自己的失望，自己躲在陰暗的角落獨自傷心，他遠遠地避開了白楊，他要讓白楊為自己的錯誤，不，為自己的不在意，付出代價！

表姐知道自己惹白楊傷心了，但她平日里就常常得開導病人們，對這種尷尬場面應付自如，于是故意扯來幾句日常講給白楊聽，轉眼餐廳也快到了。

天漸漸暗了下來，寒氣入侵。正當表姐要把車停到車場里去的時候，她們倆人都同時目睹了這樣一幕：劉亮從車上走下來，在副駕駛座位上摟出來一個妙齡少女，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天氣微冷，但少女只穿一身露肩露臍裝，一頭金色燙發鋪在白皙的肩上，顯得靈動和俏皮；她的半個身子倚在劉亮身上，走起路來腰肢一扭一扭，很妖嬈，很青春……

表姐不安地扭過頭來看白楊。

白楊目光呆滯，眼里閃著淚光，隨即想起了前幾天早晨找東西時，無意間在書桌最底下的一個小柜子里翻到的那沓色情碟片……

婚姻、家庭、事業，白楊覺得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間陷入了巨大的網罟中，怎樣也逃不掉……

作者簡介

李偉妹（1998—），女，漢族，廣東普寧人，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