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可
在“滿洲國”文壇中,爵青是個無法繞開的作家。其創作受西方現代派影響,具有“反世俗”價值追求和“奇異神秘”的先鋒意味。新時期的淪陷區文學研究開啟之初,爵青面臨陷入“落水作家”的尷尬境地。其在殖民機關任職的政治經歷、兩次參加“大東亞文學者大會”的事實以及部分具有“附逆”色彩的公開言論都使其身份與創作充滿爭議。其作品與本人身上的種種謎團使其真實面目難以看清。同時代的批評家認為,爵青“僅據有幾種藝術上的描寫手段”,“極力逃避眼前的現實……作品沒有一篇能表現出社會中人生的高度”。這幾乎將爵青推向了“為藝術而藝術”的殿堂。然而通過對爵青作品的細致考察不難發現,爵青并非一個完全沉浸于藝術世界而不諳世事的作家。他在作品中不僅展現了超越時代與環境的人類共同生存空間,還思索了殖民環境下個體的生命歷程與精神狀態。這點較為隱晦地流露在作品中,需要通過充實而豐富的長篇文本進行較為完整的分析。而《黃金的窄門》正是開啟爵青創作思想與內心真實世界的大門。
長篇小說《黃金的窄門》從1943年4月1日至8月20日連載于《泰東日報》。該作獲得“大東亞文學賞”,堪稱爵青的代表之作。然而這部作品在以往的研究中卻鮮有關注,一方面是由于作品的殘缺與收集的困難,而另一方面則是由于獲獎作品本身與殖民政治價值標準的微妙關系使論述陷入困境。爵青曾諷刺地替批評家下斷語道:“《黃金的窄門》云云,只有題目是一個富麗堂皇的象征,而全無內容?!比欢包S金的窄門”究竟象征什么,與作品內容又有什么聯系,該作品憑借何因素獲獎,其本身又體現了怎樣的內涵。這便要透過文本,結合創作經歷及其他作品來細致解讀。
一、何謂“黃金的窄門”
在基督教思想中,“窄門”是通往天國的必經之路。耶穌教導眾人說:“你們要進窄門、因為引到滅亡、那門是寬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馬太福音7:14)只有少數虔誠信主,忍受苦難的人才能進入永生之門。爵青所私淑的作家紀德有篇小說名為“窄門”。該作以基督教意象為題,通過講述青梅竹馬的阿麗莎與杰羅姆彼此深愛卻未能結合的故事,探討了道德與宗教的基本命題,“用稀有的純凈來闡釋基督教的愛”。爵青的小說《黃金的窄門》便受到了《窄門》及基督教思想的影響。
小說描寫了一處“絕無僅有的宗教的鎮市”,名叫“八家子鎮”。在這里,“居民也養成了和這風光一樣幽美的精神。所以民風非常淳樸勤勉,都務著一點點主吩咐給他們的學計,蒙著主的庇護,在這里像鄉里過著祝福而無事的日子,在那里不像大都市那樣囂張,沒有酗酒和斗毆的雜音,只有贊美主的聲音和悠揚祈禱歌橫溢在鎮子上”。小說中閃著圣母般光芒的女性秦會馥就成長生活在這里。秦會馥是孤女,被一個姓秦的修女撫養長大。“清純的教徒氣質使她在自己的生命里貯滿了無限的愛情、貯滿了獻身給主的篤誠和平安,她知道在主的靈光里該怎樣改悔一切人類的罪行,知道在圣母的腳下,該怎樣祈禱人類的至福,這種精神和神性合致的努力,給她的全身添加了一種崇高而純潔的光翳?!闭沁@樣一位圣潔的女性與掙扎于舅父欺壓下的舊家庭中的青年嚴欣學產生了愛情。然而舅父為霸占嚴家家產強迫欣學與其私生女訂婚,怯懦的欣學在被逼迫下寫信與秦會馥斷交。秦會馥在受到嚴家當面侮辱后流淚在圣母像面前懺悔,發誓侍奉養母至其去世,再論及自己婚嫁。
秦會馥最初的形象猶如紀德《窄門》中的女主角阿麗莎。阿麗莎追求圣潔勝于情愛。她認為人生來不是為了幸福,而是為了“另一種幸?!薄R蚨h避深愛的表弟杰羅姆,期待在上帝面前與其永久結合。秦會馥第一次正面出場于與欣學哥哥立學的會面中。當立學拿著弟弟的親筆信,希望能解除兩年前因舅父的陰謀而造成的誤會時,她“用潔邃而冷清的眼睛,默讀著信上的文句,她不感動,也不驚訝,只是一字不漏地往下讀,面孔上露出來的沉靜,幾乎有些怕人”。她卻莊嚴而沉靜地告訴立學,自己必須遵守在主面前所起的誓言,只能為欣學默默祈禱。這種純凈的愛使得嚴立學雖不懂教義能給人的幸福,卻覺得弟弟即使不能與其結合,卻“果真會幸福起來了”。
然而作者并沒有讓秦會馥像阿麗莎一樣終身侍奉于主。就在會面后的第二天,秦會馥便“紅著臉”“言語無序”“掛滿兩條淚線”地找到立學,希望其能將自己收藏的舊信帶給欣學。年邁的修女也勸女兒給戀人寫信,并祝福:“主愛你們,一定給你們幸福?!睍ピ谛胖懈嬖V欣學:“我們該愛幸福,該愛光,我覺得這幸福和光一定要落在我們的身上?!辈痪煤?,二人在新京車站得以重逢。在從追求神圣信仰到世俗情愛的轉變之中,“幸?!币辉~被反復提及,其內涵也引人深思。紀德在晚年之作《新的糧食》中將阿麗莎的“‘我們生來不是為的幸福改成了‘人是為幸福而生的”而爵青似乎在一部小說中借一個人物完成了這種轉變?!傲私庾非罂鞓返耐纯鄽v程,也就更容易理解紀德的這段話:‘對人來說,快樂不僅是一種天生的需要,而且還是一種道德的義務。我早就覺得,快樂比憂傷更珍稀,更難得,也更美好。因此,我把自己的幸福當成一種使命來承擔,要向周圍傳播快樂,我認為最有效和最可靠的辦法,就是本人做出表率,當個幸福的人?!鼻貢ヒ詮慕洑v痛苦到追求幸福實現了人生。她的戀人欣學也在幸福的追求中浴火重生,在大哥立學的鼓勵下離開了舅父魔掌下殘敗的家。他感慨道:“往日的災難和不幸,都是過眼的云煙,毋寧說該是自己的幸福,大哥。我忽然覺得我的過去是幸福的了,大哥!人為什么不為自己設想許多幸福呢……我想將那些說來使我不幸的一切,給我災難的一切,都改作新的幸福。”
實際上,《黃金的窄門》并不是一個講述“幸福”的故事,而恰恰是一個敘述“不幸”的故事。民國十五年春,張氏政權在滿洲大規檢舉國民黨。一名普通的教員郭肇林因蘇州籍出身與好友被捕而遭到牽連。年少的嚴立學與其妹嚴秀敏為掩護恩師,一路將其護送至蘇州,從此離開了生長的故鄉滿洲。嚴父因兒女牽連,被當局抓捕入獄嚴刑拷打,重病致死。嚴家從此落在立學舅父的掌控之中。在異鄉的漂泊中,立學失去了發妻。秀敏也與未婚夫死于戰亂——1932年的上海租借內外成為“抗日的溫床”。立學返回離別六年的家鄉,卻因“反吉林軍的叛亂兵流為匪人”而死于匪亂。作者通篇描寫了一出個體在動蕩時代中無可奈何的悲劇,而“幸?!眳s成為關鍵詞。在歷史的變革與各方勢力的角逐下,對于這群無辜受迫害的平凡人而言,“人生活不了多少年,也要活下去,因為活著才是幸福的”。
《長安幻影》(1942年8月)是一部仿照唐傳奇之作:貧困的書生陸隅苦于不能為深愛的杜六娘贖身。忽遇胡人拜訪,腹中吐出奇蟲,又隨胡人航海尋仙,獲萬貫家財。誰料六娘竟在此期間因相思過度而病亡。命運似乎故意捉弄這對情人,使之不能成眷屬。故事雖發生在虛構的唐代,卻是同樣“陸離怪奇”的“現代”之投射。而無論在演繹的歷史還是真實的現實中,個人意志在命運面前都無能為力。小說《青服的民族》(1941年11月-1942年8月)詮釋著“世間的一切總是被無限的偶然支配著的”。一個落魄的青年為在一家高檔酒樓騙吃霸王餐,謊稱自己是白家的故交馮少爺后,便逃之夭夭。這一騙可震驚了白府上下,以為“馮少爺”是為要回被自家霸占的家產。白府管家魏順為貪圖財產,竟順勢讓自己的兒子冒充“馮少爺”,從而引起了白家太太、小姐與少爺的一系列利益爭奪戰。這些身陷環環騙局中的人物仿佛造物手中的傀儡,上演著自私與貪婪的悲喜劇。在《歸鄉》(1943年)中,作者沒有史詩般地描繪“闖關東”這幅浩大震撼的歷史場景,沒有贊頌先人辛勤耕耘開荒拓土的先驅精神,而是通過一個賭徒為躲債逃往滿洲的經歷,敘述了另一個版本的“闖關東”。命運的偶然使賭徒的后代“我”成為富足的知識分子,而辛勤持家后裔親族的卻在窮鄉僻壤忍受著貧窮?!断沐罚?943年2月)中的預言道破了妃子一生的命運:“美貌”的原罪使愛她的和卓喪失了江山與性命。清王朝對回疆的征服仿佛隱喻日本對滿洲的殖民壓迫?!敖儆嘀怼钡腻又坏迷谇鍖m中活在對故鄉與舊主的追憶里。
《黃金的窄門》的故事起始于1926年張氏政權對抗國民黨,而結束于1932年“滿洲國”建國。其時歷經爵青有生之年親身體驗的兩次政權變更。在小說創作的1943年,太平洋戰爭已經爆發一年多,動蕩的時局與緊張的環境更讓生存在期間的弱小個體感到“焚身不寧的焦急與孤獨”。在小說的開篇,作者用大量篇幅描繪了1931年的政治環境,將滿洲與上海維系在一個命運共同體下。對于上海的“抗日”活動,主人公們并沒有任何評判,卻在命運的驅使下不幸卷入戰亂至死。在張氏政權與國民黨勢力的角逐中,郭肇林完全置身于其外,卻被無辜追殺,使得嚴家父親也牽連至死。歷史牽動著平凡人物的命運,個體無法選擇。在風云變幻的時代中,作者將對自身狀態的焦灼反映在文字中,對未來的未知命運也充滿著深深的憂慮。
“從來我在精神世界里,是分裂得幾乎不可收拾的。我非常敏感,這敏感恰像手上附著許多漿糊一樣,每當遇見一個對象,無論是思想也罷,是人物也罷,要想感受它,當然是一拍即合……雖然反駁過許多敵對的思想和人物,可是自己的兩手沾滿了這些思想的殘渣和這些人物的味道?!本羟嘧孕≡谌毡驹O立的長春公學堂中接受教育,說得一口流利的日語。不僅了解日本文化,對于外界各方面知識的獲取,也大多以日語為媒介。這難免會減少其對日本殖民統治的抗拒程度。即便是“反駁”或“敵對”,也難免沾上“殘渣”與“味道”。這也許解釋了小說中“新國家”的建立為小鎮增添了“歡愉”那段描寫,以及結尾處的“光明”與殖民者“王道樂土”思想的暗合。
小說《噴水》(1944年2月)闡釋了人格分裂的自我在“滿洲國”的政治舞臺上扮演丑角的尷尬狀態。為在“人間惡”里求生存,“這個男子”每天生活在謊話之中?!罢f謊的鬼”是來自其內心真實聲音的幻聽,盤旋在其耳中。直到走到每天工作的地方——角色扮演的舞臺,內心謾罵自己的幻聽才隨之消散。戲子在“丑態”的表演中消磨著人生,而角色也漸漸與演員本身的人格合為一體,塑造出真實的人生——這似乎道出了爵青在殖民體制內圖生存的精神寫照。對于這種“人間惡”的自覺,“拔身自救的大道”便是文學。在《司馬遷》(1943年8月)中,作者借“羞恥極了”悲嘆現實不可更改的恥辱,表明“死也是要寫下去的”的決心。在《藝人楊崑》(1943年8月)中,一個平凡的民間藝人以藝術實現了生命的自我救贖。在故事的雙線敘述對比中,作為“知名文士”的“我”,卻慚愧“不曾做到至誠感天的浮浪少年,也不曾做到至誠感天的文士,只想找什么藝術之神來拯救自己”。《魏某的凈罪》(1943年11月)講述了一個惡貫滿盈的匪首通過烤燒餅實現自我救贖的故事?!霸谖耗晨磥?,烤燒餅應該是削骨瘦身的苦修煉行,他想坐在烤爐旁邊,借著焚身的爐火,燒盡爾來十年的大罪業,完成下山的本愿,由惡一步邁進善,由破滅一指沖向永生,在俗世里,以俗夫之身成為佛?!笨緹炇羌妓?,寫作亦是技藝。在技藝的磨煉與苦修中,作者同魏某一同期待實現對“罪”的“救贖”。
正是因為手上沾染了“殘渣”與“味道”,《黃金的窄門》中暗含了與殖民話語一致的因素。也正是因為對這種“罪”的自覺認知,作者在《(黃金的窄門)及前后》中解釋了內心的“分裂”與手上的“漿糊”。《黃金的窄門》是在復雜的殖民語境與創作心態中完成的。這其中飽含了作者在艱難生存環境下的不由自主與內心掙扎。
在后文中,爵青還談到了自己1942年秋大病中的死亡體驗?!霸谶^去的許多作品里,我描寫過許多肉體的生死和精神的潰走之類……如今,自己立在垂死前一瞬間之中,真正降到絕境的事實,自己也有些茫然不知所以了……那時,我突然對‘死和‘危機兩語感到了很大的魅力……”早在1940年,爵青就寫過小說《潰走》,其整篇交織著濃烈的死亡意象。呂醫生與潘牧師一個致力于與肉體的死亡作斗爭,一個為靈魂的永生而布道。死亡在二者眼里有著極為不同的內涵。然而“這一對談客,一個是想將罪人精華而上升為‘宗教我;一個是想使病人再生而下降為‘動物我,然而卻談得至為投心”。爵青在這里思考了死亡對于靈魂與肉體的雙重內涵。小說《遺書》(1943年5月)則展現了死亡的魅惑與生命的顫束。齊齡的父親于二十四歲自殺,留下遺書待兒子在同樣年紀時開啟。讀罷遺書的齊齡陷入了對人生的思考與懷疑中,恐懼這個“惡作劇”會在一刻之間使自己的人生陷入不幸。而“齊齡”這個名字本身也似乎暗含了早已注定的命運?!秶娝穭t充滿了一種壓抑的末世感。劉曉麗對該篇開頭的噩夢描寫作出這樣的解讀:“1943年左右,爵青的很多朋友到華北去了,很多相識的人被捕入獄,甚至失蹤……在這樣的環境里生存,爵青清楚自己有可能就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個。如此的生存之境,令他焦灼、噩夢連連。”在長時間以來對死亡的思索、體驗甚至執迷下,爵青在《黃金的窄門》中寫了郭肇林、秀敏、大興、雅文與立學一個個的相繼死亡。在現實迫害與未來威脅的夾縫中,個體在歷史車輪的轉動中將接受怎樣的命運?
這種精神狀態的極致便是“喚起生的本能”活下去?!拔矣X醒了;我知道什么也不會拯救自己,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的生命,超越了死和危機的生命,才是生命自身的活力?!庇谑潜阌辛恕断矏偂罚?943年3、4月)這篇紀念“再生”的小說。當主人公試圖以死亡來超越現實苦難、以自殺來逃避坎坷的命運時。深林中亙古的神秘與莊嚴的美麗使其驚嘆造物的偉大神力,重新誕生了“生”的喜悅。而《黃金的窄門》中的欣學便是那個“以生命自身來再生”的人物。重生后的他認為:“大家都該設計自己的幸福相信自己的幸福,認為自己就是幸福的人,懷著無限的希望而活下去罷……”面對大哥的死亡,“他跨過這尸首,現在可以看見一個廣大的世界了。這廣大的世界誘惑著他、召喚著他,使他感到無上的魔力,他不得不走進這世界了。這世界里長著許多荊棘,也設有許多難關,可是他不敢回首,也不敢餒弱……他似乎全身都充滿了勇氣……”。他在亂世中經歷種種不幸后的振作重生正如同爵青在《(黃金的窄門)前后》所說的,“尤其在這戰亂之下,生活樣相的時代特征日漸苛烈,為超克這時代,為獲得最后勝利,除了用這平安的精神和充滿了勇氣的生存欲來支撐生命,是別無他途的”。這種“重生”的意志反映在作品中便是《喜悅》主人公的重返人間與欣學的振奮。
在社會變革的大潮中,個體無法掌控自身的命運。環境使人不由自主地沾染上敵對的色彩,迫使人精神分裂,難以厘清真實的自我。在對死亡的顫栗與思索中,唯有“生”的力量能使人超越絕境,在浴火重生中重拾勇氣。這便是爵青在寫《黃金的窄門》前后的“心象”及“精神狀態”,即《黃金的窄門》本身所具有的“質”。這種心路歷程與精神思考在同一階段的其他作品中也得以展現。
結語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黃金的窄門》的結尾,在新京站沐浴“陽光”與“春天”的三位主人公能否在“新時代”獲得幸福仍是未知數。已知的痛失親人的莫大悲哀已經在不遠處等待著他們。欣學是否能真正擺脫舅父的控制、雅芳怎樣才能完成今后的人生都在瞬間的定格中成為未知的謎團。作者并沒有用肯定的筆調展望光明的未來,而只是展現了個體在歷史進程中茫然無知、束手無策而又充滿勇氣與韌性的生命狀態。主人公們在內戰頻發的滿洲與內地都遭遇了不幸的人生,在異族的殖民統治下又將遭受怎樣的命運?作者在這里將問題擱置。前方的路也許比來途更為艱險,但“生”的本能仍舊使人追求的“幸福”,走向“黃金的窄門”。而這扇“黃金的窄門”也只是意象性的、理想中的存在,而并非“新國家”為滿洲人民營造的“幸福”樂土。從這個意義而言,爵青避談“獲獎感言”正是對官方意志的不置可否。
“窄門”是基督教中通往永久幸福之門,信徒以之將希望寄托于身后,從而忍受現世苦難。對于動蕩的歷史進程中不幸而弱小的個體而言,這扇愈發珍貴的“窄門”是“黃金”的。而正因為有它的存在,人們才能在不幸的生活中期待并追求幸福?!八^一個人生存著,也就等于一個人被身外的某種力量操縱著,但是一個人被操縱,并不是他的生存的全部,在他的生存的全部里,還包括所謂追求,追求理想,追求幸福,同時更追求一個最適當的位置來安排自己的精神。”這既是個作為知識分子與平凡個體根植于殖民社會中的思考,也是超越時代與環境,對人類整個生存境遇的思考。
《黃金的窄門》道出了普通平凡的個體在社會動蕩時期的不幸遭遇及對生活的期待。其中包含對命運的無奈、對死亡的體驗、對幸福的期待以及其背后所隱藏的作者分裂的人格、矛盾的心態與自身的生命體驗。透過《黃金的窄門》,爵青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的精神歷程與哲學思索得以顯現。改作如同一把鑰匙,解鎖著爵青復雜言行背后的真實內心,同時有助于理解其中后期的整體創作,將許多作品以一條線索加以連接貫穿。這些作品分別在不同層面上闡釋了《黃金的窄門》,而《黃金的窄門》也深化了對爵青整個中后期創作的理解。通過對該階段爵青生存境遇、心靈歷程與創作思想的梳理,有利于了解作家在殖民環境下的矛盾心態與復雜思索,為進一步探尋真實歷史中“人”的精神狀態實現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