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倪墓志風(fēng)格淺析

■別業(yè)鵬 彭嬌妍

北魏《元倪墓志》，全稱《魏故寧遠將軍敦煌鎮(zhèn)將元君墓志銘》，墓主人元倪為魏太祖道武皇帝玄孫。刻于北魏正光四年 (523)二月，正書，19行，行22字。縱74厘米，橫73.5厘米。民國初年在河南洛陽姚凹村出土，曾歸常熟曾炳章、昊興蔣榖孫、番禺陳漁春。河南洛陽為北魏孝文帝遷都以后的都城。北魏皇族原姓拓跋，孝文帝為了推行漢化，改拓跋為元姓。洛陽城北邙山一帶為元氏祖墳，陸續(xù)出土了大量墓志銘，統(tǒng)稱元氏墓志。《元倪墓志》為諸多元氏墓志其中之一，透過刀鋒看筆鋒，反觀書碑者原文，其墓志用筆豐富，點畫流暢，墨色豐腴飽滿，行書筆意濃厚，姿態(tài)秀逸瀟灑，是北魏墓志中的佳品。

魏碑是南北朝時期北朝文字刻石的通稱，是上承漢隸，下開唐楷的過度性書體。其種類繁多，風(fēng)格多樣。有的典雅莊嚴，有的野逸渾穆，有的古麗含蓄，有的勁健瀟灑，還有的峻利儒雅，對后來的隋、唐楷書的形成有著巨大的影響。例如，《李壁墓志》勁健渾厚，方圓兼?zhèn)洌弧稄埫妄埍方Y(jié)體欹側(cè)，魄力雄強；《始平公造像》《太覺造像》方正敦厚，寬博大氣；《司馬昞墓志》峻利儒雅，體勢茂密。《元倪墓志》則用修長的點畫，起筆露鋒的用筆使每一個字都顯得含蓄飄逸，如若一位豐腴飽滿的成熟女性從風(fēng)格多變的魏碑大舞臺上脫穎而出，溫婉地向人述說著有關(guān)魏太祖道武皇帝后裔清高出俗，簡潔修身，宜德子孫的戎馬生涯。

一、拉長撇畫，弱化方筆

與《太覺造像》點畫均為方筆相比，《元倪墓志》極少甚至不用方筆，點畫多為棗核狀，或雨滴狀，撇畫拉長，筆畫之間虛實對比強烈，從而也使被拉長了筆畫以后的字，如若一個個身著長衫舞著長長飄帶的妙齡女子伴著悅耳的歌聲在翩翩起舞。例如，“鎮(zhèn)”(如圖-1)“銘”（如圖-2）“今”（如圖-3）“乃”（如圖-4）“君”（如圖-5）“有”（如圖-6）“聲”（如圖-7）“原”（如圖-8）等字的撇畫被拉長以后，給人的是婉約、飄逸的視覺美感。

圖1

圖2

圖3

圖4

圖5

圖6

圖7

圖8

《始平公造像》中的“有”“平”“刺”三字，橫畫的起筆均為方筆，但在元倪墓志中均為圓筆起筆。由于方筆被弱化，視覺上呈現(xiàn)給人的便不再是刀鋒斧鑿的棱角之感，取而代之的是平和、秀麗、溫婉博大的妍美之姿。

圖9《始平公造像》

圖10《元倪墓志》

圖11《始平公造像》

圖12《元倪墓志》

圖13《始平公造像》

圖14《元倪墓志》

《始平公造像》“有”字的豎鉤，為三角形豎鉤，且鉤的下角下豎畫呈45度夾角，下端尖角較為突出。相比而言，《元倪墓志》的“有”字相對平和，尖角基本成為了圓角。《平公造像》中的“平”字的兩個橫畫的起筆，以及撇畫的收筆均為方筆，便不再是那么生硬。《元倪墓志》“平”字第一筆橫的起筆為上尖下圓，起筆至收筆為由輕到重，呈斜上方取勢。長橫起筆較輕，斜上方行筆，收筆為圓筆，相對短橫而言，長橫較輕。因為少了方筆的存在，整個字便顯得修長靈動。“刺”字的橫畫中間兩點《始平公造像》里為左右相對的兩個三角形的點，而在《元倪墓志》中，左邊的點為橫式，右邊的點為由重至輕斜下方向。兩個點因為省去了方筆，少了凌厲之勢，其字便顯得柔和飽滿。

二、虛實相生，對比強烈

藝術(shù)離不開矛盾的制造。在文學(xué)和藝術(shù)領(lǐng)域，有了差異，便有對比；有了對比，便產(chǎn)生了矛盾。藝術(shù)中的矛盾越強烈，給人的視覺沖擊力越大，越能吸引觀賞者的視線。

《元倪墓志》在書寫過程中，或由粗到細，或由細到粗的虛實變化，使單字顯得跳躍活潑，整篇銘文顯得風(fēng)神飄逸。橫畫的起筆與收筆，沒有一味的圓，也不是通篇的方，而是方圓兼?zhèn)洌惶撘粚崳轭櫯巍Ｈ荻酁樾眲荩虚g或收尾部分有的細若游絲，有的固若鋼筋。即有唐楷《諸遂良大字陰符經(jīng)》的舒朗，也有隸書《禮器碑》的勁健利落、中正典雅。

雖然《元倪墓志》《司馬昞墓志》《李璧墓志》的“史”字第一筆豎和第四筆撇，以及第五筆捺的起筆均為主筆，但是《李璧墓志》的“史”敦厚方正，《司馬昞墓志》由于豎撇的豎短撇長，從而使整個字字勢偏扁。《元倪墓志》的“史”字豎撇與捺劃較大，加之上部的“口”字較小，從而使該字形成上緊下松勢。

《李璧墓志》《元倪墓志》《司馬昞墓志》三字的“聲”字字形雖然呈上長方形，但相比《李璧墓志》，《元倪墓志》豎畫、撇畫、豎勾字勢修長，尤其是“耳”部的豎畫，第二筆的豎上粗下細，第十四畫上細下粗。“耳”字的中間兩點橫畫與豎畫和豎勾的虛實對比比例為4：1。

“軍”字的第四筆、第五筆（豎折的豎）第九筆豎畫起筆與收筆的虛實比例分別為3∶1、4：1、2：1。《李璧墓志》的“軍”字，以及《司馬昞墓志》“軍”字第九劃的豎起筆與收筆幾乎均等。

圖15《李壁墓志》

圖16《元倪墓志》

圖17《元倪墓志》

圖18《李壁墓志》

圖19《元倪墓志》

圖20《司馬昞墓志》

圖21《李壁墓志》

圖22《元倪墓志》

圖23《司馬昞墓志》

三、點畫呼應(yīng)，互為顧盼

一點為一字之規(guī)，一字乃一篇之準。書法作品中，不論是單個字，還是行與行之間，均與其他的字、其他筆畫其他的行列互為關(guān)聯(lián)，并以或虛實、或胖瘦、或高矮、或?qū)?yīng)、或府仰等不同表現(xiàn)手法彼此對立存在，從而構(gòu)成彼此相生的有機整體。

圖24《司馬昞墓志》

圖25《元倪墓志》

圖26《司馬昞墓志》

圖27《元倪墓志》

圖28《司馬昞墓志》

圖29《元倪墓志》

《元倪墓志》“美”字第六筆的撇畫收筆行筆方向為第七筆捺畫的起筆。第八筆的書寫方向為由下至上，由重至輕斜上方向。其收筆最細部分剛好為第九筆的起筆。為由輕至重橫向中間豎撇方向。

《元倪墓志》“光”字第二筆的點與第三筆點互為呼應(yīng)。第二筆行筆的方向為由下至上，由重至輕，其收筆恰為第三筆的起筆，行筆方向為由重至輕斜下方向。

橫畫收筆與撇畫收筆為豎彎勾的起筆。《司馬昞墓志》撇畫與豎彎勾之間則是兩筆獨立存在的筆畫。尤其是豎彎勾起筆較重，彎的弧畫部分為60度夾角。

“刺”字的利刀旁，《元倪墓志》點的書寫方向為由下至上，由重至輕，且點的收筆與豎勾的起筆為相互呼應(yīng)。點的收筆為豎勾的起筆，兩相呼應(yīng)，使筆畫與筆畫之間是為彼此相連的有機體。

四、互相避讓，均不雷同

若一幅作品里的一個字或一個筆畫在不斷地重復(fù)，便失去了藝術(shù)的本意。《元倪墓志》墓主人為寧遠將軍敦煌鎮(zhèn)將，因其身份的原因，書碑者在介紹墓主生平事跡時，有關(guān)將軍的“將”（如圖30-32）字在銘文中重復(fù)使用了6次。但是這6個字不論是字結(jié)構(gòu)、還是體勢、行筆方向都形態(tài)各異，無一雷同。例如“將”字的提手旁，以及右邊結(jié)構(gòu)的“夕”字“寸”字卻無一相同。最后一筆“點”，也在位置、方向，以及形狀上通過細微的變化來凸顯差異。

1.多變的“將”字

圖30

圖31

圖32

圖30—32均為“將”字。但是，將的第一筆，圖—30為方筆起筆，圓筆收尾。圖—31為方筆起筆，尖筆收尾。圖—32則為上細下粗的雨滴狀。第二筆短橫，圖—30為細橫，圖—31為左重右輕，斜向上勢。圖—32為左細右粗，水平勢。

右側(cè)的“夕”與“寸”字，上下部分布局均為上緊下松。但圖—30的“夕”位于“寸”的橫劃中部，“夕”的第二筆撇畫為短撇，“寸”的橫為中間細，兩頭粗，豎勾為方筆起筆，鉤劃較重。

2.水旁例字：

《元倪墓志》“水”字旁的字同樣變化豐富多彩。全碑18個帶“水”字旁的字，不論是二點水、三點水，還是四點底，其表現(xiàn)手法無一雷同。均以或圓潤、或飽滿、或急、或徐的顧盼關(guān)系，以及略帶行書的筆意，使“水”字的偏旁呈現(xiàn)出生動的韻律變化。

圖33

圖34

圖35

圖-33“沈”字三點水第一筆的收筆為第二筆起筆。第二筆收筆為第三筆起筆。三個點雖然各自獨立，但筆斷意連，成為一個有機整體。

圖-34“河”字與圖-35“溫”前面兩點雖然都是棗核狀點，但兩組點在大小和距離上存在微妙差異。“河”字第一點較小，第二點較大，兩點距離三點位置拉開，一近一遠。位于“可”字左上方，可字的“口”部與豎勾之間留出大量的白，使整字顯得空靈欹側(cè)。圖-35“溫”字恰與圖-34“河”字相反，第一點大，第二點小，三個點位置均等地位于“昷”字右側(cè)，直至橫劃的底部，左收右放，使整個字顯得敦厚穩(wěn)重。

圖36

圖37

圖38

圖-36至圖-38均為兩點水旁的字。且圖-36和圖-38同為“次”字。但是，圖-36的兩點水旁上下兩點互為顧盼，第一點的收筆為第二筆的點的起筆，行書筆意濃厚，動感十足。相比而言，圖-38的兩點更顯靜態(tài)。第一筆棗核狀點呈斜勢，與第二筆點距離拉開，兩點各自獨立。圖-38兩點水旁點偏小，居于撇畫起筆上方，從而突出了主筆捺畫和副主筆撇畫和橫畫。

圖39

圖40

圖41

圖-39至圖-41為四點底字，圖-39、圖-40同為照字。但三個字的四點均不相同。圖-39四點起筆帶行書筆意，后面三點朝右方傾斜，均勻排列。圖-40四點底第一筆與第二筆點，及第三筆點與第四筆點互為顧盼，兩點之間筆斷意連，形成動態(tài)。圖-41“熟”字四點底中間兩點首尾相連，第三筆與第四筆之間有短小牽絲帶掛。由于三個字的四點底的發(fā)力點彼此之間相連關(guān)系不同，從而也使同一字帖中相同的字有不同的寫法，表現(xiàn)手段各異。

3.同筆不同寫法種類統(tǒng)計表

序號 偏旁名稱 示例 變化種類 序號 偏旁名稱 示例 變化種類1 寶蓋頭 27種 6 提手旁 8種2 耳旁 14種 7 人旁 28種3 豎勾 13種 8 水旁 19種4 女旁 7種 9 火旁 4種5 金旁 7種 10 之字旁 16種

4.同字體不同寫法種類統(tǒng)計表

字體示例序號 1 2 3 4 5 6 種類合計1“軍”字 5種2“將”字 6種3“平”字 4種4“年”字 4種

書法，是時光的隧道里最深的記憶符號，是人類思想深處最真的情緒表達。不論是洪荒的遠古，還是紛繁復(fù)雜的現(xiàn)代社會，書法均以線條的形式，在為人記錄或喜或悲、或快或慢、或輕或重的心靈世界。北魏《元倪墓志》以其獨特的用筆特點，溫婉飽滿的書寫風(fēng)格不僅給人帶來美的視覺享受，更給書家提供了極其廣闊的研究和創(chuàng)作藝術(shù)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