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遭驅逐50年：他們要回家

張文欣

聯合國海牙國際法院作出一項讓英國和美國都難受的裁定：英國殖民者在20世紀60年代吞并主權國家毛里求斯的查戈斯群島是非法的，應歸還。該裁定之所以令美國難受，是因為英國把其中最大的迭戈加西亞島租給了美軍，幫助后者設立了印度洋地區最重要的軍事基地。

當初英國殖民者在同意毛里求斯獨立時，附加了不平等的條件：通過“恐嚇”和“威脅”要求毛里求斯把查戈斯群島割讓給英國，以便讓英國的盟友美國設置軍事基地。當時無力抗爭的毛里求斯只能被迫答應。根據英美兩國達成的協議，迭戈加西亞島被租借給美國50年。其背后隱藏著一個骯臟的騙局——2000名查戈斯居民被強行遷居，背井離鄉。

英美密約

查戈斯群島的居民是和善的克里奧耳人，其血統可以追溯到18世紀，他們大多生活在迭戈加西亞島上。查戈斯群島最早由達·伽馬發現，18世紀初作為毛里求斯的一部分被法國占領，1810年被英國占領。1814年，法國將該群島割讓給英國，作為塞舌爾的一部分。從1903年8月31日起，查戈斯群島歸英屬毛里求斯管轄。

20世紀60年代，冷戰正酣。為了爭奪印度洋以及整個中東地區的戰略優勢，美國人急需在印度洋上建立一個大型軍事基地，他們看中了查戈斯群島中條件優越的迭戈加西亞島。當時，毛里求斯是英國殖民地，查戈斯群島是它的一部分。美國不僅要求英國將迭戈加西亞島上的居民全部遷走，還要求將查戈斯群島另外兩個島上的居民也遷走，并且不允許他們返回，“整個查戈斯群島不能有一名居民，只能有海鷗。”英國外交部表示：“這并非無法克服的困難。”

1964年2月，英國和美國代表在倫敦舉行秘密會議。4月，哈羅德·威爾遜的工黨政府派外交大臣安東尼·格林伍德飛往毛里求斯。格林伍德提出讓毛里求斯獨立的條件。盡管聯合國通過了1514號決議，認定所有殖民地居民都享有無條件獲得獨立的固有權利，但格林伍德還是附加了條件：只有讓英國繼續擁有查戈斯群島，毛里求斯才可以獨立。英國還愿意支付毛里求斯300萬英鎊，并保證讓毛里求斯的糖制品在銷往英國時享受優惠關稅。

每家只能帶一個箱子

查戈斯人的家園就這樣被賣掉了。1965年11月8日，英國建立了一塊新殖民地——英屬印度洋領地，其主要領土就是查戈斯群島，建立它的目的就是為了把它交給美軍使用。

1966年，在英國外交部任職的查爾方特勛爵與華盛頓方面簽署協議，把迭戈加西亞島“租借”給美國國防部，期限為50年，隨后可以自動延長20年。作為補償，美國將出售給英國的“北極星”核潛艇的售價降低了1400萬美元。

于是，英國政府開始對查戈斯島民動手，采取強制措施，關閉了島上的椰子加工廠，停開了給查戈斯群島運送生活必需品的輪船，還出動飛機在群島上空盤旋，威脅對不肯離開的島民使用武力。除了威逼，還有利誘。英國對島民承諾：搬遷是為了讓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房子、工作和完善的社會福利正等著他們。

英國當局明白，如果國際社會知曉島民們被強制搬遷，將引起軒然大波，因此，他們謊稱“這些人是來自毛里求斯和塞舌爾的合同工，這次搬遷只是把他們送回家鄉”。當時，沒有太多人關心發生在一個印度洋小島上的事情，因此，英國政府的謊言掩蓋了事實。

在威逼利誘下，島民們不得不搬家。他們被告知，每家只能帶一個箱子。因此，他們不得不丟下在種植園辛勤勞作掙錢購買的家具，還有他們飼養的雞鴨、驢子和山羊。最終，這些家庭匆匆踏上了開往塞舌爾的輪船。到了船上，島民們就感覺到受騙了。船上的食物不夠吃，人們忍饑挨餓。即使天氣極度惡劣，男人也只能站立或蜷縮在甲板上。婦女和孩子睡在裝肥料（鳥糞）的貨艙里。

經歷過搬遷的老人莉澤特·塔拉特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船上甚至連飲用水都很少。我忘不了那種恐懼和忐忑的感覺。我們抵達塞舌爾的時候，警察正等著我們。他們把我們趕到山上的一個建筑里，感覺像是監牢。我們在那里等候前往毛里求斯的小船。”

因思鄉心切自殺

漂泊異鄉的查戈斯島民的生活從此陷入了困境。

毛里求斯前總統卡薩姆·烏蒂姆曾為島民的權益奔走呼吁：“他們需要獲得幫助才能融入毛里求斯社會。這個社會與他們生活的社會迥然不同。對他們來說，以往的生活是簡單的：他們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種糧食，在海上打魚，在種植園干活，他們貼近自然。而在毛里求斯，生活要復雜得多。他們要出去找工作，但到處都是失業者。這些人除了打魚之外并無一技之長。想想他們會有怎樣的遭遇？”

莉澤特·塔拉特離開家鄉的時候只有十幾歲，她回憶說：“我們原本相信了他們的保證，以為每個家庭在毛里求斯能得到一所房子、一塊地、一些牲畜和一筆錢。但最終我們什么都沒得到。”

4歲時就來到毛里求斯的班考特目睹了家人的悲慘遭遇：他的3個兄弟長期抑郁，都死于酗酒，一個妹妹因思鄉心切而自殺。他說：“是美國和英國把我們原本的美好生活變成了噩夢！”

漫漫維權路

隨著新一代查戈斯島民的成長，他們的命運逐漸為世人所知，并博得了廣泛同情。1981年，時任英國議會下院議員羅賓·庫克表示，查戈斯島民有權返回家鄉。1984年，工黨的一項決議稱，應該允許島民們返回家園;對那些想留在毛里求斯的人應給予一定的補償。

班考特在同胞們的支持下成立了查戈斯島民返島同盟，但這時島民數量已經減少到不足1000人。

島民們的返鄉之路并不平坦，英美政府顯然不甘心。英國高等法院在2000年曾裁決：查戈斯人擁有回到故鄉生活的權利。英國政府在判決后表示接受且不再上訴，隨后發布了允許查戈斯人返回故土的政令。但“9·11”后，這一政策突然被廢止。2004年，時任英國外交大臣杰克·斯特勞再次對查戈斯人發布返鄉禁令。英國“少數群體權利組織”負責人克萊夫·鮑德溫表示：“有跡象顯示，英國政府的這一舉動很可能是應華盛頓方面的要求作出的。‘9·11之后，迭戈加西亞島成了美軍在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中的重要基地，其軍事價值大大提高。”2004年，時任美國國務院助理國務卿林肯·布盧姆菲爾德致信英國負責海外領土的官員羅伯特·卡爾肖：“迭戈加西亞島是美國全球軍事行動的重要而不可或缺的平臺……若有人試圖在查戈斯群島的任何一個島上重新定居，將會對我們的軍事行動帶來有害影響。”

2004年6月，英女王伊麗莎白二世頒布樞密院令，維持禁止島民回島的禁令。島民的律師認為，女王有權對英國在印度洋上的領地立法，但僅限于“以促進領地和平、和諧與良好治理為目的”的立法，無權將英籍居民驅逐出印度洋領地。

2005年底，查戈斯島民向英國高等法院提起上訴，要求推翻政府的這項禁令。2006年5月11日，英國高等法院作出裁決：島民勝訴。2007年5月23日，英國上訴法院也裁決，支持高等法院2006年5月作出的裁決，允許島民及其家屬返回查戈斯群島，但須排除迭戈加西亞島。這讓要求返鄉的島民嘩然，因為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祖籍就是迭戈加西亞島——英國法院這樣判決對他們毫無意義。

在2007年之后的10年中，迭戈加西亞島的原住民們沒有放棄努力，他們改變策略，訴諸國際法院。在非洲聯盟以及17個國家的支持下，2018年9月，毛里求斯成功讓聯合國海牙國際法院啟動法律程序，對當年英國侵占查戈斯群島一事進行審理，并最終于今年勝訴。按照國際法院的裁決，英國應該將包括迭戈加西亞島在內的查戈斯群島全部歸還毛里求斯，而毛里求斯有權安排島民們回歸家園。

編輯：姚志剛? winter-y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