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版稅”紅利誘使出版商闖侵權雷區

秦風

傳世家信，匯編成書

傅雷是我國著名的翻譯家、作家、教育家、美術評論家，他的博學、睿智、正直令人肅然起敬。妻子朱梅馥端莊賢淑，他們共同育有兩子，長子傅聰，次子傅敏。在對兒子的培養教育上，夫婦倆言傳身教，勤于溝通，特別是長子傅聰于1954年離家留學波蘭后，傅雷夫婦寫給傅聰和兒媳彌拉數百封家信，歷時12年的跨國家信，貫穿著傅聰出國學習、演奏成名到結婚生子的成長經歷，也映照著傅雷的翻譯工作、朋友交往以及傅雷一家的命運起伏。傅雷夫婦非常細心，兒子的信妥善收藏，重點內容則分類抄錄成冊。

“文革”初期，傅雷夫婦受到巨大迫害，1966年9月3日凌晨，58歲的傅雷因不堪忍受毆打、凌辱，坐在躺椅上吞服了巨量毒藥，輾轉而亡。兩小時后，他的夫人朱梅馥選擇自殺，尾隨夫君而去，夫妻雙雙悲壯地走完了一生。

《傅雷家書》緣起于樓適夷。在傅雷夫婦追悼會上，時任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社長的樓適夷與傅氏兄弟敘舊。樓適夷早在 1957 年就看到過傅雷、傅聰父子的往來家信，印象深刻。問及家信時，傅聰告知每一封家信都完好地保存在海外的寓居里。于是，樓適夷建議傅氏兄弟將家信編輯出版。此時，傅聰正馳騁于國際音樂舞臺，享譽“鋼琴詩人”美名，演出非常繁忙。兩兄弟商量后，決定由傅敏編選成書。

1981年4月26日，由天津社科院出版，三原公司發行的《傅雷家書》面世，書中不僅有傅雷的家信，還包含有樓適夷代序、傅雷夫婦家信、傅聰家信、給兒媳彌拉的英法文信中譯本四個方面內容。樓適夷作代序《讀家書，想傅雷》寫道：“謹鄭重地向廣大讀者推薦這部好書。”

《傅雷家書》屬于著作權法意義上的匯編作品，其匯編著作權人為傅敏，甫一面世即成暢銷書。該書也引起時任香港翻譯學會會長金圣華的興趣，金圣華精通英文與法文，她將24封傅雷書信翻譯成英文和法文，《傅雷家書》得以聞名全球。1990年1月，傅聰與傅敏簽訂《備忘錄》約定：“先父傅雷先生于1966年去世，我們兄弟倆傅聰和傅敏為法定繼承人，現經我們倆商議決定：先父所有譯著的國內大陸地區版權歸傅敏擁有。”

曲解法條，意圖擦邊

《傅雷家書》自 1981 年初版以來暢銷不衰，不少出版商蹭熱度，未經授權，摘編其中部分內容，加以改造后重新出版，為此，傅敏十分苦惱。多次在報紙發表版權保護聲明。2012年1月31日，金圣華與三原公司簽訂《著作財產權轉讓合同》，約定金圣華將其對作品《傅雷家書中英文、法文信全部譯文》《傅雷致梅紐因、杰維茨基函全部譯文》《傅雷家書外文譯注》享有的全部著作財產權轉讓與三原公司，合同效力涉及全世界范圍的中文簡體字版，三原公司受讓取得的作品著作財產權僅限于傅敏所編選傅雷家書和傅雷書信集等作品使用，合同自雙方簽字之日起生效。2013年10月15日，樓適夷的女兒樓遂，也與三原公司簽訂《著作財產權轉讓合同》，約定樓遂將其繼承的樓適夷作品《傅雷家書代序：讀家書，想傅雷》的全部著作財產權轉讓與三原公司，合同效力及于全世界范圍的中文簡體字版，三原公司受讓取得的作品著作財產權僅限于傅敏所編選傅雷家書等作品使用，合同自雙方簽字之日起生效。

隨著傅雷家信公版時期的臨近，傅敏未雨綢繆，著手對《傅雷家書》的保護。這是因為我國著作權法規定，著作發表權的保護期與著作財產權利的保護期為作者終生及其死亡后的50年。傅雷于1966年死亡，他的家信著作權保護期即將結束，然而，這并不意味著傅敏編著的《傅雷家書》著作權的終止。傅敏幾經思考，決定重新出版其編著，宣告主權。

2014年6月，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經過傅敏授權，再次出版《傅雷家書》（以下簡稱天津社科版），署名“傅敏編”，版權頁注明“傅雷、朱梅馥著;傅敏編”。圖書封面載明：“書中樓適夷初版代序、金圣華中譯二十四封英、法文信和九封傅聰家信為獨家版權，二〇一七年不隨傅雷著作權進入公版，其他任何家書選本不能收錄。”圖書封底載明：“傅敏，傅雷次子，傅聰胞弟，了解父母兄長，熟悉家庭氛圍，選編家書三十余載，再現成長的家庭背景，全面展示傅雷家風;自二〇一七年始，傅雷著作權進入公版，傅敏所編的傅雷家書，獨占家書的完整著作權，仍受著作權法保護。”

天津社科版《傅雷家書》包含的內容有：署名為三原公司的《出版說明》、署名為樓適夷的代序《讀家書，想傅雷》、傅聰家信9封、傅雷夫婦給孩子們的信133封（含英法文）、傅敏撰寫的《編后記》等。

但是，《傅雷家書》出版說明，在業內并沒有引起足夠重視，不少出版社看好傅雷本人著作權期限屆滿后的“零版稅”紅利，相繼進行選題和策劃。2016年7月，TH出版社（以下簡稱TH版）捷足先登，將《傅雷家書》印刷并陸續推向市場。

2016年下半年，年已八旬的傅敏，在北京中關村圖書大廈發現TH版《傅雷家書》的蹤跡，署名“傅雷著”，定價為36元，三河市某印務有限公司印刷。該書從內容到編排上與天津社科版《傅雷家書》高度相似。但TH出版社從未與傅敏有片言只語。對此，他非常氣憤，認為對方嚴重侵犯其匯編權。

當傅敏打電話與TH出版社交涉時，對方聲稱，書籍剛剛印刷，本意是提前做好準備工作，在保護期限截止的2016年12月31日之后出版發行，由于印務公司誤操作和發行公司的失誤，導致圖書大廈出現樣書，不存在故意侵權的行為。“作為知名的出版商，難道不知道2017年僅僅是傅雷家信進入公版嗎？我匯編的圖書仍然受著作權法的保護！”傅敏認為對方強詞奪理，再次重申權利。TH出版社仍堅持認為50年的權利保護期即將屆滿。

兩審終局，塵埃落定

2017年初，傅敏以及三原公司委托代理律師將TH出版社和圖書大廈告到海淀區人民法院，要求停止侵權、賠禮道歉，并賠償經濟損失36萬元人民幣。

在開庭現場，傅敏的代理律師稱傅敏從2010年就開始在媒體上刊登版權聲明，作為知名出版社的TH出版社，對此卻不予理會，屬于侵權故意。他還表示，涉案圖書既侵犯了《傅雷家書》的完整性，也侵犯了傅敏對整部作品的匯編權。

TH出版社的代理律師當庭承認，其行為侵犯了《傅雷家書》著作權，并聲稱涉案圖書已經下架，停止了侵權行為。但是認為傅敏提出的賠償金額過高。傅敏的代理律師認為，《傅雷家書》作為課外輔導指定圖書，每年都上銷售排行榜，屬于著名暢銷書，印刷數量最少也在2萬冊。TH出版社反駁說：“我方發行僅有2000冊，而且價格不一定是定價。”

海淀區人民法院審理認為：傅雷家書，為傅雷與家人的往來書信，由傅雷、其子傅聰等人撰寫創作，書信的文字內容具有獨創性，傅雷、傅聰對其撰寫的書信分別享有著作權。傅雷夫婦于1966年9月先后去世，傅雷書信的著作財產權依照繼承法的規定轉移，由其法定繼承人傅聰、傅敏共同共有。1990年，傅聰、傅敏簽訂權利讓渡協議，國內的版權應為傅敏獨有。

天津社科院版圖書署名“傅敏編”，書中傅敏在《編后記》中對其摘編家書的情況予以說明，其對家書進行的選擇、編排體現出相應的獨創性，法院確認天津社科院版圖書為傅敏匯編，其對天津社科院版圖書享有匯編作品著作權。傅雷書信的著作財產權的保護期限截止至2016年12月31日，但本案中，傅敏、三原公司主張的權利為署名權、復制權、發行權，尚未超過《著作權法》規定的保護期，應依法予以保護。

海淀區人民法院一審判決TH出版社停止出版、發行含有侵犯傅敏及三原公司著作權內容的涉案圖書，并在全國發行的報紙刊登致歉聲明，向傅敏公開賠禮道歉，賠償傅敏經濟損失20萬元，賠償三原公司經濟損失3萬元。另賠償傅敏及三原公司合理開支共計3.6萬元。

TH出版社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2018年下半年北京市知識產權法院終審判決落槌，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文中TH出版社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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