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人沒有偉大的人格,他就沒有辦法理解偉大的時代,偉大的情感。從藝做人,一定是相輔相成的。”奚美娟說,很多很多年前,自己上戲的老師就教會她,“不要企圖重復昨天的東西”。
坐在奚美娟對面,你會覺得很溫暖。她溫和、溫婉、溫柔,娓娓道來,周身卻又散發出一種篤定而強大的力量。剛剛當選新一屆上海文聯主席團主席的奚美娟說,自己就是一個演員,一輩子只干過這一份職業。她說,一個演員之所以能夠被稱作“演員”,一定是藝德和人格的融合,這其中不僅有對專業能力的硬要求,更有對職業道德的高標準。
恩師佐臨,身體力行
《檢察風云》:您是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在“文革”后期恢復招生的首屆學生?
奚美娟:是啊,我是在1973年的9月1日正式入學的,是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在“文革”后期恢復招生后的首屆學生。戲劇學院雖然只有短短幾年的學習時間,但這四年和我在上海人藝的15年舞臺實踐,對我同樣至關重要。
上學的時候我們會做一些小的片段或者小品練習,我至今都記得我的表演老師對我說的一句話,他說:“今天你得到了表揚,第二天可能想要試圖找回昨天的情緒。但你不要企圖重復昨天的自己。”這句話,就此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對我的表演,影響很大。在之后四十多年的藝術創作中,哪怕經常在銀幕上塑造“好女人”,我也想要找出她們之間最細微的差別來,有特點的角色,才能讓人信服。
《檢察風云》:在您的戲劇道路上,有沒有對您特別重要的老師?
奚美娟:有過很多老師給過我很多幫助和提點,但我最懷念的,也最感激的,是黃佐臨院長。對我來說,黃老師不僅是戲劇界的前輩大師,還是我所工作的上海人藝的老院長。從1976年至1994年,在他的辛勤栽培下,我由青澀漸漸成長,在演藝事業的道路上不斷受教獲益,成熟起來。可以說,是在黃院長的直接關愛下,我很幸運地在29歲之前,就已經扮演過老中青三個年齡段的戲劇形象;又因為恩師的點名,我更加幸運地得到了《中國夢》的演出機會。
在當時的情況下,《中國夢》的藝術追求顯得非常特別。它是一個正規的八場大戲,劇中有六個角色,但只用了兩個演員來完成。男演員一人扮演五個人物,女演員一個角色貫穿全劇。黃佐臨院長把體現他的寫意戲劇的夢想重任放在了我們年輕演員身上。所幸沒有辜負老院長,經歷過創作時的迷茫、挫折、碰撞和期待,《中國夢》1988年代表上海參加了在北京舉辦的第一屆中國藝術節,好評如潮,我個人也奪得了當年“中國戲劇梅花獎”。
《檢察風云》:33歲就拿下如此大獎,會不會多少有些飄飄然?
奚美娟:盡管非常年輕,就得到梅花獎這樣的殊榮,是令人激動和興奮的,但黃佐臨和那一代表演藝術家帶給我最大的財富,便是他們身體力行,帶給我一份“不要流于世俗”的人生觀。可能他們也沒有明確地說過,但他們平日的點點滴滴,確實把精神看得要比物質要高,并非常好地傳遞給了我。這讓我在之后的藝術生涯中,心里有一份堅定和沉著。可以說,在改革開放的滾滾洪流中,很多明星、演員、歌手紛紛下海,我并沒有動搖對舞臺的熱愛。我足足演了15年話劇,真的是潛心在表演上,我曾經說過,“我是為舞臺而生的”這樣的話,說這話時,我想是驕傲的。
鉆研角色,感受細節
《檢察風云》:暫別話劇舞臺,您轉戰影視,同樣交出了傲人的答卷。1991年,斬下第十一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女主角獎;1992年,摘下首屆華表獎優秀女演員獎;1997年,獲得第15屆中國電視金鷹獎最佳女配角;2001年,主演反腐題材電視劇《紅色康乃馨》,以反面人物形象出演劇中人物大華集團董事長藍思紅,又為您拿下了第21屆中國電視劇飛天獎優秀女演員獎……早早地便完成了作為演員的“大滿貫”,這背后是如何的“運氣”?
奚美娟:我想,這背后,是我對表演事業的虔誠和熱愛。我經常會琢磨表演這件事,對每一個角色都刻苦鉆研,比如一旦演一個有原型的人物,我就一定要去見她一次,哪怕只有一眼。為了演好《山楂樹之戀》中靜秋母親一角,我去江西吉安學習工人糊信封;演《蔣筑英》的時候,我去拜訪蔣筑英的妻子,體味她回憶丈夫的時候那些無聲的停頓;演《楊善洲》的時候,我發現楊善洲妻子一直保留著丈夫生前的一塊手表,便理解了人物;演《紅色康乃馨》的時候,我也跟著檢察官去提審貪官,在一個逼仄的小房間里目睹兩人偶露鋒芒的對話……要觀察人物,感受細節,這樣出來的人物才是有血有肉,有溫度的。
《檢察風云》:這幾年,影視劇創作之外,比較讓觀眾印象深刻的是您在話劇《北京法源寺》中對慈禧的塑造,觀眾對比著照片說“神還原”,而數十場巡演,門票更是在多地一票難求。在這樣一部男人戲中,您是如何讓這個女性角色,在只出場兩次的情況下,綻放光彩的?
奚美娟:雖然這是一部男人戲,但慈禧在里面是一個完整的人物。那么多女演員,包括我自己,在電影、電視、話劇舞臺上演過這個女人,但我仍然很享受這次的創作,尤其是那場四分鐘的“獨白”,大段密集的臺詞,讓我難得地又撿拾起興奮,那一層層鋪展開來的內心戲,是很有挑戰的。但我特別喜歡有難度的東西。就像練功一樣,你一直加難度再加難度,就會往上走。
《檢察風云》:相比于《北京法源寺》里顛覆觀眾印象的“慈禧”,在熱播劇《那年花開月正圓》里,您帶來了又一個不同的“慈禧”。雖然只有幾場戲的客串角色,但播出那幾天占據了各種社交媒體的熱點,觀眾驚呼“像炸了”,這又是如何做到的?
奚美娟:電視劇里的這個慈禧,是經歷過戊戌變法,又一路西逃的太后。她仍然強端著架子,但心中了然大勢已去。對這個人物,我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她到了一個“東走兩步是墻,西走兩步也是墻”的民宅,她深知無力回天,于是才可能放下架子,來聽一個民女談她的“變”。其實倒不是“像炸了”,我想還是對于人物準確的理解,以及準確的表達。
對文藝界未來的期許
《檢察風云》:您這樣一直思索、鉆研,這樣努力往上走了40多年。關于表演的未來,中國文藝界的未來,您有怎樣的期許?
奚美娟:對于表演藝術本身,我還有很多期待。比如希望中國的影視創作能夠向著更專業、更職業的方向發展;比如我個人很想演一些平時并不被大眾所熟知甚至關注的平凡而偉大的中國女性——女科學家、女醫生、女航天工作者、女檢察官、女法官等等,很多領域都有默默耕耘的人,她們對我們國家的發展、進步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我想把她們的故事講好;比如力求源于生活的藝術作品,也要在“高于生活”上真正做好,觀眾是需要引領的,畢竟文藝對推動時代、社會的進步也是有責任和使命的。
我們這一代人,非常幸運,能夠參與、見證一個翻天覆地、偉大變革的時代。文化藝術的功能之一就是推動社會文明進程。國家發生了巨大的變革,文藝作品如果沒有跟進的話是很失職的。這次上海文代會開幕當天,我看著第一排就座的老藝術家,內心很感動,他們都是我成長中的榜樣,他們都給時代留下了珍貴而美好的作品。看著更年輕的藝術家們給前輩獻花,我信心滿懷,這樣一棒一棒地傳下去,相信文學藝術界,會越來越好。
采寫:孫佳音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