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深湘
(湖南大學,湖南 長沙 410000)
《奇遇人生》是騰訊出品的中國首檔明星紀實真人秀,于2018年9月25日播出,由柳翰雅(阿雅)擔任主持人,采用“紀錄片+真人秀”相結合的形式,真實展現節目嘉賓過往人生與探索之旅之間碰撞的火花。截至2018年年末,節目總點擊量接近5億,豆瓣評分9.0,成為2018年高分大陸網絡綜藝第一名,口碑點擊雙豐收。
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陌生化”理論是俄國形式主義的重要理論觀點之一,強調通過藝術處理程序上的創新實現藝術的發展。《奇遇人生》的片頭文案開宗明義地介紹了節目的主題——旅行的意義不在于外在環境的變化,而在于在陌生的世界中看見、尋找、對話自己。從旅游類節目發展伊始,就在對受眾的日常生活進行陌生化處理。
“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這也是旅游類節目的主要看點之一。旅游真人秀節目是指明星在既定地區旅游的真人秀節目,明星通過旅游或是完成其他任務來展示個人形象[1]。《奇遇人生》去除明星身上的明星光環,讓明星以普通人的身份在世界各地旅行的中體驗與日常不同的人生。
從明星角度關照小眾職業,讓素人和明星之間產生碰撞,讓觀眾在觀看的過程中超越日常生活,實現對日常生活的陌生化指涉。既滿足了觀眾對于明星生活的窺私欲,又滿足了觀眾拓寬人生視野的需求。
日常生活陌生化并非旅游真人秀的原創,隨著旅游類節目的普及,觀眾通過觀看電視就能體驗世間各種奇觀景象。同時,伴隨交通的便利、訊息的發達和國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出門旅游讓一部分人能實地體驗世間美景。
而據陌生化理論,對于習慣的事物我們的感知總處于一種自動化過程之中,對于在視聽媒介中成長起來的觀眾而言,異地奇觀已漸漸流于自動化、生活化,單純展現風土人情的旅游節目已失去其可感性。
在此背景下,旅游真人秀節目破土而出,通過明星視角+異地生活雙重陌生化處理,實現了旅游類節目的創新。自從2013年《爸爸去哪兒》以來,旅游真人秀在電視屏幕上呈現出一派繁榮的景象,短短四五年間數十檔明星旅行真人秀節目輪番上陣。最初的新鮮勁過去之后,這一陌生化創新又漸漸滑向自動化,批判也隨之而來。有批評認為,明星占有較豐厚的社會資產,“窮游”旅行顯得矯揉造作,令人有“為賦新詞強說愁”之感[2];消費明星的隱私,滿足受眾的窺私欲,過度過分地追求眼球效應使節目真實性大打折扣;極度注重商業性和娛樂化,會引發觀眾對消費主義的崇拜[3]。
《奇遇人生》的創作者自覺地規避了對以往旅游真人秀的批判,返璞歸真,實現了對旅游類真人秀的陌生化。節目拋棄以往真人秀中的“人設”和腳本,全程無臺本,用途中意外事件激發明星真情實感,最大程度接近真實[4]。
在鋼筋水泥的現代都市里,在娛樂化的大眾文化裹挾之中,當代人受困于生存壓力和社會期待,囿于日常生活經驗之中。對物化文明的批判是當代西方批判理論中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其中馬爾庫塞作為法蘭克福學派的代表人物,對工業社會對人的異化毫不留情地進行了批判。他認為:工業革命批量化的生產使文化千篇一律,個體豐富的感性體驗在文化工業面前喪失了其豐富性,文化被全面異化,淪為了片面單一的文化,而個體在異化文明中成為了一個個的碎片,成為了他所謂的“單向度的人”。
《奇遇人生》跳出鋼筋水泥的現代都市,呼吁對內心和自然的回歸,通過展現多向度的生活,實現對單向度的工業社會的批判。正如宣傳語中所言——“當我們凝視世界時,世界也凝視我們;當我們遇見他們時,我們也遇見了自己。只有出發,才是一切的開始”,雖然是從明星看世界角度出發,其實最終是為了回歸自身關照內心。
什克洛夫斯基對陌生化的表述并未止步于詩和散文,而是將其拓展到小說和電影等敘事作品。他對小說陌生化手法進行了三個方面的闡釋:小說程序的陌生化,主要體現為情節的陌生化,而情節的陌生化又主要體現在敘事角度和情節結構的陌生化兩個方面。此外,小說的語言層面也存在著陌生化手法的處理[5]。參考什克洛夫斯基的表述,《奇遇人生》在戲劇架構、情節、視聽語言三個方面采用了陌生化手法。
《奇遇人生》區別于其他明星旅游真人秀的最大特點,也是陌生化手法的一大前提,就是預設但不安排情節。將主持人和明星放置到陌生環境之中,讓他們自行面對可能但不一定會出現的事件,創作團隊對可能發生的事件提前推演,但不干預事件走向。行程的不確定性加大了制作風險,但同時也帶來了獨特觀感。
在第五期“樸樹阿雅暢游古巴”中,樸樹對拍攝抱以消極態度,導演組和主持人并沒有強迫他融入,而是給他自由。樸樹在包容的氛圍下慢慢放松下來,將自己融入摩托車愛好者和古巴音樂人之中。導演采用紀錄片的手法真實地記錄下了樸樹的不配合與阿雅的尷尬,觀眾能透過屏幕感受到雙方的不安,隨著后期劇情的翻轉,觀眾收獲了不一樣的驚喜。
在預設但不安排情節的前提下,《奇遇人生》呈現了偏向紀錄片的紀實特性,傳統真人秀中的戲劇化架構在此失效,主持人和嘉賓都是可變的和改變著的人。觀眾被要求成為旁觀者,要用自身的主觀能動性對事件發展做預判,在判斷的過程中把人作為探討的對象,促成了觀眾關照世界、關照自身,思考促成認識。
區別故事和情節是俄國形式主義重要貢獻之一,“故事”指的是作品中實際發生的事,是受眾獲知彼此相互聯系的全部事件;“情節”是指受眾知曉事件的方式,即作品安排事件發生的方式,表明事件在作品中出現的順序。受眾在日常生活中感受的事件是按時間順序、因果關系發展的,但在藝術創作中,創作者可以自主安排事件發生順序,用以傳達自身創作意圖。
視聽藝術不僅是導演通過蒙太奇構成的,觀眾可以通過自己的思維活動,通過體會鏡頭背后的意蘊,將鏡頭之間可能存在的敘事空缺、意義空缺填補起來,從而參與到視聽語言的訴說系統當中。在第二期“春夏阿雅美國追逐龍卷風”中,觀眾跟著鏡頭一起體驗了前面的焦慮與乏味,在最后的時候體會釋然。結尾時春夏與阿雅去坐滑翔傘的片段,實際拍攝于春夏到達美國的第一天,這時的她還沒有經歷追風而不得的焦慮與釋然。春夏主演電影《踏雪尋梅》的最后一幕是她去影樓拍照,劇情中是女主初到香港,實際拍攝時是春夏進組第一天,兩個狀態下的春夏都未經歷后面沉痛與壓抑,對未來充滿期待。導演如此安排讓《奇遇人生》和《踏雪尋梅》兩個影像文本之間產生互文——即便經歷了負面的情緒,也希望能在最后傳達出希望和溫暖。
節目在敘事過程中解構時間,表現出注重過程而不側重結果的風格。有好幾期的結果并沒有過多地進行展示,而是將更多的篇幅聚焦于過程。如第二期成功追風和第三期勝利攀登查亞峰,在嘉賓達成目標之后鏡頭并沒有強調成功瞬時的狀態,整期節目更多的表現了他們等待時的狀態。不強調起承轉合帶來了情節上的詩意和跳躍感,也與人生常態契合——生活不如戲劇般起承轉合,更多的是現實的平淡。
《奇遇人生》總導演趙琦是國內一流的紀錄片導演,其他導演也多從事紀錄片領域,節目保留了強烈的創作者特性,采用了紀錄片的手法,視聽語言上區別于其他明星旅游真人秀,以真實產生萬鈞力量。趙琦此次初跨綜藝領域,最開始對節目的設定更類似于主流綜藝,有一些游戲環節。但這個設定很快被節目主持人阿雅推翻,她想做一檔不同于主流綜藝的節目。二人一拍即合,首部紀錄片與真人秀深度結合的綜藝節目就此誕生。
首先,鏡頭重點的陌生化——明星不是絕對主角。傳統的真人秀強調“抓動作”,以捕捉明星的一舉一動優先。但是在《奇遇人生》中,明星并非絕對的主角,不同生活之間的碰撞才是節目想展示的重點,所以鏡頭占比上素人占據了很大一部分。在第八期“李誕阿雅日本杯酒人生”中,阿雅作為主持人在中間一段甚至缺席,只留下明星嘉賓和素人嘉賓探討人生。
其次,鏡頭語言的陌生化——空鏡的大量運用以及“廢鏡頭”的使用。傳統的真人秀以人為重點,風景只是背景板。但在《奇遇人生》中,重新回歸了旅游類節目注重風景展示的傳統,注重利用空鏡頭營造氛圍。此外,節目還大膽啟用很多傳統意義上的“廢鏡頭”,用于表現人物主觀心境。如第二期“春夏阿雅美國追逐龍卷風”中,春夏用手機拍攝的空鏡被放在了節目當中,呼應了她自由浪漫的個性,導演的在鏡頭中的“自我暴露”也突破了以往真人秀的規則。
最后,節目包裝簡單有質感——正片中只是簡單地加上字幕,去掉綜藝節目常用的花字和過分強調人物動作的鏡頭,開頭結尾的節目包裝不搶風頭,更多聚焦于人與環境之間的碰撞,符合節目定位。
通過主題和手法上的陌生化,《奇遇人生》拉開了觀眾與日常生活的審美距離,達到了使日常生活奇特化的目的,豐富了觀眾的審美體驗。通過分析《奇遇人生》所采用的陌生化手法,為節目創新提供了啟示。
托馬舍夫斯基說:“程序都經歷誕生、發展、衰老、死亡的過程。程序隨著不斷使用而變得僵化,結果是逐漸喪失自己的功能與活力。為了克服程序的僵化,就要使程序在功能和意義上不斷翻新[6]”。
任何藝術形式都存在同質化的困擾,節目類型有生命周期性,而觀眾對于節目關注度與新鮮感密切相關。這給電視節目創作提供了啟示:電視創作要持續地進行陌生化創新,避免流入自動化。陌生化理論要求藝術創作者拓寬視角,跳出原有的經驗限制,大膽采用領域外的手法與程序對內容進行創作。既是節目創作必須面臨的考驗,也是暗藏的機遇。
影視節目發展至今,最初由視聽技術帶來的巨大沖擊力已慢慢消逝,節目成功與否的,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價值觀的傳達。節目或是展示多重價值觀的廝殺,讓受眾去感受去選擇去批判;或是呈現某種特定價值觀,讓持有和認可這部分價值觀的受眾產生共鳴。《奇遇人生》偏向于前者,嘉賓彼此間有碰撞,受眾在觀看時又會將節目中傳達的價值觀與自身價值觀進行碰撞。在價值觀的多重碰撞之中,節目的深度隨之而來。
《奇遇人生》采用“紀錄片+真人秀”相結合的方式,取得了點擊口碑雙贏。探究其成功的原因,第一是因為它實現了對日常生活的陌生化,讓受眾在觀看的過程中回歸了“詩意的棲居”;其次是它對旅游真人秀進行了陌生化手法的創新,讓受眾感受到耳目一新。在陌生化理論視域下,《奇遇人生》的創新和成功,為后續節目創作提供了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