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曉俊 許思琦 西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
社交媒介環境下“喪文化”的生產者與傳播者均是青年群體,他們創造出一系列頹廢、悲觀、佛系的“喪”符號,以微博、微信、知乎等媒介為載體,進行話語表達情與緒宣泄,在互聯網上集聚起具有相同問題與身份的青年群體,建立起廣泛的群體認同,并由此建立起被主流文化長時間忽視的新生代文化認同。
“喪文化”的表現形式多種多樣,如過氣好萊塢明星馬男波杰克、喪臉悲傷蛙等動畫人物形象;“悲傷辣么大”“笑著活下去”等“喪表情”,“我很開心”“我的心里只有工作”等“喪圖”,“喪茶”“沒希望酸奶”等“喪產品”,前不久網友對知乎問題“人類有沒有可能被設計出來?”的回答“沒準充滿bug的我們,就是人家的本科畢業作品”等神回復,都是“喪文化”的表現形式。
“喪文化”在產生的過程中,編碼方式多樣,其中最常見的是“拼貼”與“同構”。“拼貼”是將已有元素進行簡單的拼湊、疊加、復制與加工。大量的“喪文化”表情包就是利用了原有的影視作品以及主流媒體的節目視頻等內容,配比較喪的網絡語言而來的,例如葛優躺原本是情景喜劇《我愛我家》的劇照,影片中,葛優扮演的紀春生癱躺在沙發上一副好吃懶做的形象,但在“喪文化”中,葛優的劇照和“我已經是個廢人了”這樣的流行網絡語拼貼在一起,“葛優躺”瞬間成為青年群體不堪生活重負,累得不想動的象征,劇照原有的意義被顛覆了。
“同構”是用來描述群體內部完全一致的生活方式,即是說一個群體的價值觀與生活方式往往有著象征的一致性。各種喪符號就與青年群體面臨的諸多棘手問題之間形成了一種同構關系。喪系表情包、圖片、文字就與“頹廢失落、自嘲戲謔和焦慮迷茫”建立了一種同構關系,使得具有同樣焦慮的青年群體在互聯網上找到歸屬,形成集體認同。
“喪文化”本質上是一種網絡青年亞文化,它產生于互聯網高度普及的今天,不同于主流文化,也不同于伯明翰時期的亞文化,其有自身的運作規律,本文以伯明翰學派亞文化理論作為分析框架,對我國現階段“喪文化”做一個文化透析,以期發現其背后的運行邏輯。
1.與主導符碼的對抗
“喪文化”作為一種亞文化從形式到內容都與主流文化有著對立的關系,它主要通過其風格來抵抗主流文化。迪克?赫伯迪格在《亞文化:風格的意義》中以“風格”為理論突破口揭示了拒絕、挪用、拼貼、同構的風格,強調風格是一種意義的、差異的表達,是一個群體區分于其他群體的基本特征,是一種特殊的符號表達,而風格中同時也凝聚著一定的抵抗力量。從各類“喪文化”的生產方式上可以明顯地看出其“拼貼”和“同構”的風格特色。“拼貼”是將“已有的元素進行簡單的拼湊、疊加、復制與加工”。而“喪表情”可以看作是網絡流行語與網絡圖片的拼貼,以主流文化中某些元素如影視劇照、動漫圖片等為模板,加上一些網絡流行語形成。這種隨意的即興“拼貼”可以看做是一種顛覆性的創造,它打破了傳統的形式,也區別于傳統的嚴肅,表現出典型的“無政府主義”的話語模式。“同構”這一概念最早用于亞文化的是保羅?威利斯,用以描述群體內部一種完整的一致的生活方式,就是說一個群體的價值觀與生活風格往往有著象征性的一致。在《世俗文化》中威利斯講到:“亞文化不是亂七八糟的,它的內部會有自己的秩序,而亞文化群體內部之間都有著某種一致性的聯系,通過這種群體內部的一致性,亞文化成員理解著他們所生存的世界”(1),而這些相聯系或相一致的東西之間存在著一種“同構”的關系。“喪文化”內部所使用的文化符號也體現著同構的風格,通過同構的方式,亞文化群體以其內部的整合一致形成巨大的力量來拒絕與抵抗主流文化。
2.風格的意義:釋放焦慮的“安全閥”
“喪文化”中表現出的頹廢、無力、悲觀、絕望、無助等情緒實際上是青年群體用以發泄自身焦慮的“安全閥”。目前,青年群體大多剛剛步入工作或即將參加工作,受到學習、工作、經濟方面的壓力等諸多現實難題的困擾,極易產生焦慮、無助、絕望、悲觀等不良情緒。如果不采取合適的方法與合理的途徑發泄這些情緒,勢必會傷到害青年自身。而直接表達頹廢、絕望情緒的“喪文化”,其實就是科塞意義上的“安全閥”,借助“喪文化”這個“安全閥”,青年群體釋放出對各種現實難題的焦慮、無助情緒。而事實上,青年群體“喪”過之后,依然會拼命地努力工作。所以說,“喪”只是是一個可以釋放與消除焦慮的合適途徑。
3.抵抗與放棄抵抗
“喪文化”的抵抗是一種儀式,是象征性的抵抗,而非實質性的對抗,是青年群體面對社會問題的解決方案。馬中紅認為現代網絡時代的青年亞文化已經脫去了“正面沖突”和“公然抵抗”的色彩,變得更加“自我宣泄”和“自我滿足”了。(2)青年亞文化已經不會直接表達自己的抵抗情緒了,他們甚至變得自娛自樂。因此,“喪文化”存在著抵抗與放棄抵抗并存的特征,其雖然有一定的抵抗意義,但只是符號層面的抵抗,它可以看作是網絡青年集群面對集體焦慮的“假想式解決”,它只是符號層面的解決,根本上解決不了青年群體的現實問題。“喪文化”群體在社交媒體上刻意邊緣化的文化傾向以及頹廢、悲觀情緒的表達,呈現出對主流文化的一種對抗趨勢,但其頹廢無力、無欲無求、甚至“佛性”的態度又展現出其放棄抵抗的姿態。青年群體其實十分清醒地知道,“喪文化”只是一種釋放焦慮的途徑,其并不能真正解決現實問題,而“喪”只是青年群體給予自己的一種心理補償。因而,“喪文化”最終呈現出抵抗與放棄抵抗兼具的矛盾姿態。
研究發現,不管是何種形式的亞文化,它們的抵抗都是不徹底的,青年亞文化的抵抗具有自我消解的作用。具體表現在網絡青年亞文化已經不直接與主流文化對抗,不直接攻擊主流價值觀,例如“佛系”態度就是對生活采取完全隨性的態度,不與主流文化產生任何沖突,抵抗意味消解,“消解”代替了“抵抗”。本文認為造成消解的原因有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是新媒體時代的傳播生態讓“抵抗”的力量更加弱化,并伴隨著“消解”的趨勢。青年文化的傳播需要借助一定的傳播渠道。而互聯網時代青年文化的傳播渠道偏向了新媒體。新媒體信息更新周期頻繁、關注點轉化快等特點無疑讓這種“消解”作用更加強化。再者互聯網時代網民身份的虛擬性和匿名性也會造成網絡集群和集體狂歡,導致集體無意識,進而造成意義的分散與消解。比如,我們可以看到“喪文化”在其發展初期“你不努力一把,都不知道有多絕望”以及“第一批90后”話題等一系列“喪表達”是有一定的抵抗意味的,而發展到“佛系”生活階段就有明顯的消解意味了。
第二是商業娛樂和消費主義影響下青年文化抵抗意味的消解。從“喪文化”開始產生之時就有不少商業機構借助“喪”這個營銷熱點推出一系列“喪”產品,例如“喪茶”,“沒希望酸奶”等。從這個角度來看,“喪文化”中的抵抗意義一出臺很快就被消解了。
“認同”是人對自我身份的確認,“群體認同”是人們確認群體中的其他人和自身有共同性。“喪文化”中的“認同”包括青年群體之間的群體認同與亞文化和主流文化之間的相互認同。一方面,青年群體之所以會產生群體認同,其根本原因在于他們共同面臨的集體困擾。大部分青年實際上都面臨著高房價、就業壓力等結構性壓力。他們通過在社交媒體的“喪文化”表達以及與同類的互動,發現自己遭遇的不是個人困擾,而是集體難題,從而建立起廣泛的群體認同,同時建構起多樣的文化書寫方式和群體態度,并由此建立起被主流文化長時間忽視的新生代文化認同;另一方面,“喪文化”與主流文化之間互動的結果即是相互認同。“喪文化”抵抗與放棄抵抗兼具的姿態決以及對待集體問題“象征性解決”的方式決定了其最終對主流文化走向認同的趨勢。而主流媒體對待“喪文化”的態度轉變也展現出主流文化對待亞文化寬容、理解與認同的態度。
通過分析可以看出,“喪”的文化表征是負能量,是與主流文化格格不入的邊緣文化,實則是青年群體面對現實問題的“象征性解決”,也是青年群體擺脫焦慮、尋求群體認同與文化認同的表現。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發現自己遇到的問題不是個人困擾,而是集體焦慮。同時,青年群體通過“喪”來釋放焦慮,在這個意義上,“喪文化”充當了青年群體宣泄情緒的“安全閥”,“喪文化”并非一無是處。因此,我們對待“喪文化”的態度不應當是警惕與排斥,而應是理解、包容與引導。只有這樣,才有助于引導青年群體健康成長,更有助于主流文化與亞文化、父輩與青年群體實現更好的交流。
注釋:
(1) 赫伯迪格.亞文化:風格的意義.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143
(2) 馬中紅.無法忽視的另一種力量:新媒介與青年亞文化研究.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5.6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