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 汶 HE Wen
改革開放以來,以現代性(modernity)為特征的城市化將“實用合理化”作為突破傳統的切入點,原有的城鄉格局發生巨變。中國的城鎮化率由1978年的17.92%增長至2017年的58.52%,既有的城市版圖急劇擴展,形成了多中心的城市空間。“新城區”(new-urban area)便成為這些多中心城市的新生單元,它的格局基于汽車時代的需求,沒有經歷老城區那般集聚、衰落、再紳士化的演變,而是依托社會資金的大量涌入,高強度開發而成[1]。因此,低密度的路網體系、大尺度甚至超尺度的城市綜合體、千城一面的集合住宅成為新城區的顯著特點。
簡·雅各布斯(Jane Jacobs)在《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一書中寫道:“每當想起一座城市時,人們最先想到的就是街道。街道有活力城市就有活力,街道沉悶城市也就沉悶[2]。”這本1961年出版的著作所揭示的問題在當代中國的新城區依然存在,在許多城市,居民難以尋覓新城區街道中的活力。如丹東國門灣新區,其發展定位為“中朝邊境互補合作的橋頭堡”,自2010年發展至今,城市面貌發生了顯著改善。但對于當地居民而言,充滿工業氣息的城市街道并沒有帶來活力,反而呈現出一種嶄新的陌生感。又如徐州新城區,其位于主城區東南,總規劃面積52km2,被定位為徐州市的商務政務創新區。自2004年建設以來,已建成城市路網總長約110km、商品房總面積約500余萬m2。但城市發展帶來了一條條空曠的街道,步行其中,只能看到壯美的景觀綠化,耳邊環繞著嘈雜的公路噪音。
街道活力不足已經成為中國新城區建設的典型問題,它與城市居民的生活幸福感息息相關。筆者認為新城區街道活力不足的原因可從以下幾方面分析。
1.2.1 路網密度較低
相比遵循自然生長規律的老城而言,“從圖紙里畫出來”的新城區更希望通過大型地塊來吸引開發商,因此,道路密度低且道路紅線普遍較寬,缺乏像老城區那樣的街巷網絡[3]。這種稀疏的路網布局忽視了短距離通勤的便利性,多數情況下,居民只能乘車輾轉于不同目的地,很少通過步行近距離感受街道,失去了人氣的街道只能愈發蕭條。
1.2.2 街道尺度失真
當前,許多土地出讓條件中規定了多種道路紅線退界的強制條例,看似給街道留出了更多空間,但實質上造成了街道尺度的失真,空曠的街道無法匯集足夠的人流,從而難以形成豐繁熱鬧的商業氛圍,只留下冷冰冰的混凝土界面。
1.2.3 人文品質缺乏
由于老城區具有豐富的歷史文化積淀,因此,在城市中存在諸多飽經歲月洗禮的“道路”“邊界”“區域”“標志物”和“節點”。即便有些老城區已經被大力改造,但也或多或少留有一條老街或是幾座老宅。它們的存在有助于居民形成對城市的獨特記憶。而新城區往往沒有太多的歷史,人們對新城區的識別度多依靠某座大型城市綜合體或者公園、河道等景觀資源,而方格網式的道路系統難以形成富有特色的城市街道,陣列般的街道無法吸引人們駐足[4]。

圖1 佛羅倫薩的街頭

圖2 圣馬可廣場的人群
如今,許多新城區的基本骨架格局已經形成,想要從上位規劃層面優化城市街道已幾無可能。那么如何在現狀基礎上提升新城區街道活力就顯得十分重要,筆者主要從“場地親和性”“建筑包容性”“構筑物藝術性”三個角度來闡述街道活力的提升策略。
說起場地的親和性,意大利人可謂做到了極致,他們希望在街道中拉近人與人的距離,將室內外空間通過建筑外墻上的窗戶聯通起來,住宅內的人可以通過語言和肢體動作與街道上的人交流。與此同時,他們還在城市中建造了各式各樣的廣場來容納社交的人群,這時廣場就成為了街道的放大(圖1、2)。如圣馬可廣場(Piazzetta San Marco)、卡比多廣場(The Capitol)、波波洛(Piazza del Popolo)廣場等,這些廣場多數是由建筑圍合的陰角空間,讓人們有種被包裹的溫暖感覺。
就街道的主觀體驗而言,其使用主體始終是人而非汽車,因此,想要提升街道活力的基本方式就是增強場地親和性。由于新城區街道的通病在于尺度過大,缺少互動空間,因此可采用空間限定的手法,在保證街道通勤能力的前提下,通過后加元素,劃分出具有一定圍合感的小尺度空間來引導人流的匯集。這些空間可以依據人流的規模產生不同的尺度序列,諸如家庭尺度、社交尺度等。在空間劃分的基礎上,增添具有溫度感的表皮界面,可作為建筑內部空間的外部延伸,就像圣馬可廣場上威尼斯府邸前的馬賽克方磚地面那樣,讓人感受如室內地面的溫馨感。該策略是對街道消極空間的再利用,通過加法原則,使無效空間趣味化,從而增強場地的親和性。
魯道夫斯基(Bernard Rudofsdy)在《人民的街道》(Streets for People)一書中寫道:“街道不會存在于荒蕪的地方,也不可能與周圍的環境脫離開。也就是說,街道必定伴隨著那里的建筑而存在。”對于那些缺乏活力的街道而言,如何有效利用周邊的建筑呢?筆者認為,可增強建筑的包容性。建筑的包容性分為“空間包容”和“肌理包容”。“空間包容”是利用建筑與街道形成一定的灰空間,可促進形成人流的聚集效應。如我國福建、廣東等地商住兩用的騎樓就很好地說明了灰空間對于提升街道活力的作用。騎樓是一種外廊式建筑,其底層沿街面后退,可留出一定的步行空間,無論烈日炎炎或是大雨滂沱,人們都可以在其下部空間得到庇護[5]。這種人流的匯集有利于沿街商鋪的良性運轉,進而產生持久的活力。新城區街道也同樣適用這種方式,將二層的建筑挑出,抑或是通過建筑界面的凹凸形成一定的小場地甚至廣場,既為居民提供了休閑游憩的場所,也有利于街道商業文化氛圍的形成。“肌理包容”則是通過沿街建筑的表皮肌理,舒緩工業化的冷漠。如今許多新城區希望通過單一的城市綜合體來提升城市活力,誠然這些超尺度的建筑的確能給城市居民提供舒適的休閑體驗,可是一旦走出這片歡樂之地,留給人們的只有空蕩的街道。因此,可通過增強沿街建筑表皮肌理的趣味性提升街道的活力。
蘆原義信在《街道的美學》一書中表達了“盡可能藝術性地處理城市空間”這樣的呼吁[6]。的確,視覺是感知街道是否值得留戀的感官途徑,具有藝術美感的裝飾能夠為街道營造視覺亮點,成為吸引人流的景觀標志。當采用中微觀尺度的裝飾時,可以進行規則或者隨機的點綴,營造成片的藝術氛圍。如日本料理店門口懸掛的燈籠,不僅為街道增添了藝術美感,還成為一種文化符號(圖3);如宮崎駿在其動畫作品《千與千尋》中將掛有紅燈籠的居酒屋場景描繪的栩栩如生,成為日本餐飲文化的圖像提煉。當采用大尺度的裝飾時,可采取以點蓋面的手法,將具有主體性的裝飾物作為街道的地標,吸引慕名而來的人們前去欣賞,這類雕塑既可以與建筑融合在一起,也可以獨自呈現。在羅馬尼亞城市昂奈斯提(Onesti)的街道上有一處街道雕塑,其由本土詩人愛明內斯庫(Mihai Eminescu)設計,他用金屬桿件組合出鏤空的自畫像,在天空的背景下,面孔會呈現出不同的色彩變換(圖4)。這座街道雕塑成為昂奈斯提(Onesti)的熱門景點,為當地帶來了人氣和可觀的旅游收入。

圖3 居酒屋的燈籠

圖4 愛明內斯庫的街頭雕塑
南通經濟技術開發區位于市區東南處,緊靠南通港和南通興東機場,距市中心約12km,規劃面積約184km2,是中國首批14個國家級開發區之一,自2003年大力開發以來,形成了永旺CBD、能達商務區、江海風情街等城市商業集群。雖然近年來開發區的城市建設成果顯著,但由方格網道路形成的城市街道并沒有產生應有的活力,為了改變城市街道活力不足的狀態,南通萬科翡翠公園示范區進行了卓有成效的嘗試與實踐。項目位于南通市經濟技術開發區龍騰路與復興東路交匯處,占地約1.3hm2,由一座12班幼兒園以及L型的帶狀景觀場地構成(圖5)。示范區主要通過三種策略提升了周邊街道的活力。
由于街角廣場的主體建筑是幼兒園,因此,示范區街角廣場提出了“歸回童年看城市”的概念。基于這樣的主題,整個街角廣場在場地布局上呈現積極的開放性,弱化了傳統出入口的概念,沿龍騰路與復興東路交叉口的界面全部打開,大大提升了廣場的蓄客容量。這種做法扭轉了新城區街道尺度過大的劣勢,通過場地的外向感向城市居民表達好客之意。場地內部為了避免空間的單一無趣,將硬質景觀作為“基質”,軟質景觀作為“斑塊”,在保證游線暢通的基礎上強化場地的親和性。
一系列場景設施,通過相互嵌套組合的方式劃分出不同的空間層次。第一重空間層次位于街角廣場的最外側,是視野最為開闊的地方,在路口處設有三只小鹿雕塑和旱噴水池構成的情景軟裝,通過這種方式,營造具有生命力的互動場景(圖6)。以這處景觀為中心發散出南北兩條外部街道,兩條街道以帶狀綠地和小型旱噴進行點綴,從而細分了道路的面寬,給人們提供多種步行體驗。第二重空間以綠地、喬木為主,種類有楊梅、雞爪槭、麥冬等,這些植被根據街道的走勢限定出一系列帶狀空間,提升了廣場的柔度,軟化建筑體量造成的壓迫感(圖7)。第三重空間是位于售樓處西側的口袋廣場,廣場采用下沉式布局,以橙紅色木板鋪貼,形成獨具個性的半封閉式空間。下沉廣場內挖有一處沙坑,以供兒童玩耍,大人們則可以圍坐在臺階上交談。三重空間序列有機融合,給城市居民提供了多種需求,這種感官上的滿足感,使得廣場具有一種親和性,消除了人們與場地之間的隔閡,使得街角廣場成為生活中的常去之處(圖8)。

圖5 翡翠公園示范區平面圖

圖6 翡翠公園示范區的小鹿情景軟裝

圖7 幼兒園外的植被景觀
對于翡翠公園示范區而言,建筑的包容性主要體現在西側懸挑處形成的灰空間,以及愉悅歡快的立面色彩中。首先,在幼兒園主體平面的三層西側,設計了11m長的懸挑結構,下方沒有一根結構柱做支撐,當人們置身于下沉廣場時,既可以感受水平層面的半封閉性,又可以感受豎向的圍合趨勢,從立面上看,就如同室內空間在戶外的延伸。廣場建成后,這里一直都是人們共享天倫的不二之選,大人們喜歡在這種安逸的私密環境中休息,兒童則樂于在下沉廣場的沙坑以及巨鹿雕塑旁玩耍(圖9)。
其次,幼兒園的立面色彩也是該項目的獨到之處。建筑表皮以米白色鋁板為主要立面材料,形成了輕盈活潑的色彩基調,在此基礎上,采用木紋百葉格柵、深灰色金屬漆、深灰色鋁合金窗框、Low-E玻璃等作為點綴,使大面的米白色得到沉淀(表1)。這種顏色搭配貼合了幼兒園的氣質,將兒童的朝氣發散至外圍的街道,配以場地中的綠色植被,更顯清新。
巨鹿雕塑是整個示范區最顯著的裝飾標志,鹿頭高約4.5m,固定在屋面懸挑部分的基礎支座上,鹿身高8.3m,下部的鹿腿固定在下沉廣場中的四個預埋件內,上部與懸挑樓板貼合。整體造型是鹿與建筑的穿插,通過街角廣場的開放空間向外展現。就巨鹿雕塑而言,其形態特色在于采用折紙的意向手法表現童真。方案之初,設計師先嘗試用卡紙折出長頸鹿的造型,然后通過Maya等三維軟件建模,在推敲出長頸鹿的最佳形體效果后,利用3d打印機做出縮小版實體模型(圖10),在確定好基本型后切割鋼板并進行焊接。為了更好地凸顯雕塑在場地中的主體地位,巨鹿雕塑噴涂醒目的亮黃色,成為整個街角廣場為數不多的跳色。建成后的巨鹿雕塑豐富了幼兒園懸挑部分下方的陰影面,其折紙般的硬面轉折在陽光下呈現挺拔的光影效果。由于鹿頭是整個示范區的最高點,因此,無論在廣場中的哪一個位置,人們都可以看到這件賦有童趣的藝術品。

圖8 下沉廣場

圖9 翡翠公園示范區的巨鹿情景軟裝

表1 翡翠公園幼兒園外立面材料索引
生活在城市中的居民,在觀察城市的同時,其自身也被納入城市的場景,這種相互作用的過程形成了居民對城市的獨特理解。街道作為城市形象的展示面,已成為居民品讀城市的窗口,而街道的活力直接關乎城市生活品質的高低。如今,新城區街道失活的現象已經嚴重干擾了人們對城市歸屬感的獲得,因此,需要采用多種策略提升街道的活力,打造獨具特色的生活場景,從而建立新的城市印象。當前,街道活力對于城市人居環境的重要性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像南通萬科翡翠公園街角廣場這樣,注重街道與城市居民情感聯系的項目也逐年增多。因此,關注街道的活力,就是關注城市生活的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