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翟 黃麗嬌
(遼寧師范大學教育學院 遼寧大連 116029)
“聾文化”一詞最早出現在美國。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通過半個世紀的探索,美國聾人文化研究取得了豐富的成果。在美國,“聾人文化”一詞已經遠遠超出了文化的層面,它不僅僅是聾人群體歸屬的象征,更是聾人爭取權利的重要武器。在聾人文化的引領下,聾人群體形成了強大的文化認同感和文化自信心,同時這種社會文化模式也在向世界其他國家傳播,推動著各國聾人事業的發展。我國大陸地區對于聾人文化的研究剛剛起步,也是聾教育中爭論較大的話題。我國聾人文化的研究深受西方的影響。手語的語言學地位逐漸得到認同,聾人文化的爭論不再停留在“有無”的層面上,而是向著如何建構積極的聾人文化觀的方向探索。一方面認同聾文化的學者不遺余力地推動著對“聾”的認知從醫學康復模式轉向聾人文化模式。另一方面,持反對觀點的人則認為大力倡導“聾人文化”將會帶來一系列消極影響,其中之一則是阻礙醫學科技的發展。
(一)醫學康復模式下的聾人觀。人們通常是從醫學康復視野出發,去認識和解釋“聾”。“聽力殘疾”“聽力障礙”等概念的界定深受其影響。醫學康復模式依然在我國占據著主導地位,“聾人”被劃分到殘疾人當中。一方面,人們試圖從醫學的角度找到致聾的原因,從而避免“聾”的發生。另一方面,當聽力障礙發生時,通過植入人工耳蝸或者佩戴助聽設備,幫助那些聽力受損的人獲得聽力增益。同時也深深影響到我國當下的聾人教育實踐,醫教結合已經成為特殊教育的一大熱點。無論是存在時間之久,還是影響范圍之廣,從醫學視角去認識“聾”在人們心中早已根深蒂固,耳聾是一種疾病被社會普遍認同。隨著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聽力康復設備和耳蝸植入技術日趨成熟,越來越多的聾童接受人工耳蝸的植入,經過康復訓練獲得聽力。近幾年,關于人工耳蝸植入后聾人開口說話的報導越來越多。一方面,這極大鼓舞了家長對于聽力康復的信心。另一方面則對聾教育事業帶來巨大影響,口語康復訓練愈發成為聾教育的首要目標,人們期望聾人通過耳蝸植入,口語康復訓練,學會開口說話,從而融入主流社會。
(二)社會文化模式下的聾人觀。聾人文化是聾人群體在其特有的社會生活中形成的行為模式、文化心態、互動關系和活動方式[1]。聾人有自己的語言——手語,聾不是殘疾,聾人所面臨的困難是溝通上的障礙,聾人是文化上的“少數群體”。“聾人世界”(Deaf-world)一詞的提出,顯示出聾人群體強大的文化自信。聾人文化代表著對“聾”的全新認知,從而推動著社會從醫學康復模式向社會文化模式的變革。
(三)兩種認知模式下的文化爭端。反對聾人文化觀的學者認為聾人文化具有消極的社會意義。“聾人文化”觀的立論將如何看待耳聾與聾人相混淆;倡導“聾人文化”有使廣大聾童被邊緣化的危險;倡導“聾人文化”與現代科技發展趨勢相背離[2]。聾人群體發起的拒絕耳蝸植入運動,嚴重阻礙了醫學康復事業的發展,與當今科技的發展背道而馳。對于反對聾人文化觀的人而言,加勞德特大學DPN抗議運動(Deaf President Now)無疑會造成健聾兩個群體間的隔絕與對立,不利于聾人融入主流社會。
支持聾人文化的學者對傳統的醫學康復模式進行了猛烈的抨擊。美國斯坦福大學醫學人類學者指出,這種病理學模式以“健全人”來指稱“標準”的“正常”的身心無障礙的人,然后去丈量殘疾人與這一標準的差距與不同[3]。從文化的視角下重新審視病理學的觀點,無疑將耳聾看作像癌癥、艾滋病或者是精神疾病一樣,使聾人家庭和個人永遠處于災難和陰影之中[4]。“殘疾”和“不正常”成為聾人身份的標簽,一旦被貼上標簽,將會給整個聾人家庭帶來一系列的困難和災難。另一方面,通過醫學手段企圖消滅聾人存在的合理性的做法遭到聾文化支持者的強烈反對,認為它否定了生物多樣性,陷入了非黑即白的二元理論的境地。在他們看來,試圖治愈耳聾行為,是對聾人群體存在合理性的否定,同人本主義思想相背離。社會文化模式致力于打破醫學康復模式對于“聾”的傳統認知,讓聾人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聾人。
通過上文對兩種不同認知模式的論述,使我們看到了對于聾人社會發展的兩種截然不同的建構途徑。一種試圖用醫學的方式“消滅”聾,另一種則是在接納“聾人”的生理特征的基礎上,推動其發展成為文化上的“少數群體”。因此兩種理念相互碰撞在所難免。其實無論是醫學康復模式,還是社會文化模式,初衷都是為了聾人群體能夠發展得更好。相互指責,爭論不休不利于聾人社會的發展。最重要的是我們不能將二者的爭論簡單地歸結于理念的對立,探索爭端背后的深層原因,對于聾人文化乃至聾人社會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一)聾人文化觀是對社會公平的訴求。縱觀美國聾人文化的發展史,是一部聾人爭取權利的奮斗史。義務教育的實施使得聾人群體的手語失去了合法性,“回歸主流”運動與融合教育又使聾校的生存面臨嚴重威脅,廣大聾人教師面對著隨時可能失業的危險,在這種種歷史與現實的挑戰面前,風起云涌的民權運動讓聾人群體看到了獲取新生的希望,于是,聾文化一詞產生了[5]。總之,美國的社會現實使聾人的生存和發展面臨極大的困境,為了擺脫這種不利的處境,聾人群體團結起來為爭取自身權利而不懈奮斗。在聾人文化的引領下,聾人群體從個人訴求向集體意識發展,爭取了一系列權利,其中一點則是推動著相關法律的實施,1975年,美國通過了《全體殘疾兒童教育法》(Education of All Handicapped Children Act)與《康復法案》(The Rehabilitation Act of 1973)等。與此同時,聾文化支持者對聾文化展開了深入研究,探索聾人文化的內涵。美國對于聾人文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美國手語(ASL)的語言學地位、聾人社區的建構以及聾人身份認同、聾人婚姻等,這些都為聾人文化的發展提供了有力的支持。20世紀90年代提倡的雙語雙文化教學是聾人文化發展的重要體現。美國聾人文化影響著不同國家的學者,自然影響著我國聾人文化相關研究的發展。
盡管社會在整體發展和進步,但是對于殘疾人的歧視依然存在。正式的社會歧視指制度化的歧視,非正式社會歧視指在實踐中事實上存在的、通過人們的態度和行為方式表現出來的歧視[6]。隨著社會的發展和人類文明的進步,殘疾人的社會地位不斷提高,殘疾人的權利得到法律保護。我國的憲法、殘疾人保障法以及相應的行政法規和地方性法規對殘疾人的合法權益進行了明確的規定。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對殘疾人的社會歧視仍然存在,尤其是非正式社會歧視,這種非制度化下的觀念上的歧視,在人們心中早已經根深蒂固,尤其在文化水平落后的偏遠地區,很難在短時間里發生轉變。數據表明,93%的聽力障礙兒童的家長都是健聽人,在“迷信說”泛濫的地區,當一個家庭中出生一個聽力障礙兒童時,家長所面臨的困惑和壓力可想而知。在“特殊兒童家長對社會的期望分析”的問卷調查中有1/3的家長把“不歧視”放在了首要位置,期望社會不要歧視他們的孩子,不要歧視他們的家庭[7]。可見,社會歧視給殘疾兒童家庭帶來的傷害是巨大的。在聾人文化支持者看來,聾人之所以處于這種不利地位,是因為處于統治地位的醫學對于聾人的定位,將聾人劃分到殘疾人當中,使聾人和聾人家庭遭受歧視。其實醫學康復模式對于“聾”的認知并沒有錯誤,可怕的是其背后所帶來的一系列影響。“聾”本身帶來的壓力要遠遠小于社會對于“聾”的歧視。聾人文化所要挑戰的并不是醫學康復模式本身,而是主流社會的歧視態度和觀念。
另外,醫學康復模式并沒有達到理想的效果,耳蝸的植入可以解決一部分聾人的聽力問題,而不是全部。對于一些聾人而言,經過漫長的康復訓練,依舊無法聽清語音,這樣的聾童既不精通手語,又無法開口說話,使聾人既不是真正的聾人,又不屬于健聽人,活在“邊緣人”的痛苦之中。身份認同對于一個人至關重要,因為它回答的是“我是誰”的問題。這種企圖改變聾人原有生理狀態、否定手語語言學地位的做法違背了人本主義思想,這對于聾人群體來說十分不公平。
(二)聾人文化觀是對新的社會建構模式的渴望。從人類的發展歷程來看,人們往往是在按照大部分人的意愿去建構這個世界,例如,世界上以右利手的人居多,但是也有少數人是左利手,在衣服的設計上以及一些工具的使用上都是按照右利手人群的習慣設計的,這給那些左利手的人造成很大的困擾,類似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回歸到教育領域,教育的作用是為社會培養所需要的人,正是社會需要這樣的人,從而產生了培養這種人的教育。在特殊教育產生之前,無論是教育模式還是社會職業,都是按照所謂的普通人的標準制定的,社會給這些少數群體提供的工作崗位和就業機會屈指可數。這種并不適合他們的建構模式,使這部分群體陷入一種惡性循環當中,這種看似合理的、人們習慣化的建構模式,使聾人不得不改變原有的一些特點,盡可能使自己更像健聽人,以獲得更多的機會。換而言之,在社會建構框架中,這種“無意識”的忽略使得殘疾人群體被排除在這個模塊之外,不屬于社會的建設者,只是被救助和同情的對象。聾人文化觀所要打破的正是像這種單一的醫學康復認知的建構格局,從而建立新的社會建構模式。
認知觀念的改變和社會建構模式的多元化對于聾人社會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二者缺一不可。當公民的文明程度以及社會的基礎設施建設達到一定高度,聾人群體的處境便不再那么艱難。在社會文化模式的引領下,國際間的交流合作,互聯網+多學科參與,聾人群體自我覺醒,逐漸提升了聾健群體對聾人文化的客觀認知,助力于聾人教育以及相關服務工作的開展,為我國聾人創造美好的未來。
(一)互聯網+多學科參與。馬克思主義哲學認為聯系具有普遍性。一種文化或者理念的發展會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中國聾人文化研究,顯然不是某一領域或某一學科能夠做到的。英語國家對于聾人文化的研究不單單停留在教育學上,從語言學、政治學、民族學等視角都有研究。呼吁更多領域的研究者參與研究,多學科領域從不同角度研究聾人文化,可以為當前的爭論提供更多的理論依據[8]。因此多學科參與對于我國聾人文化的研究至關重要。例如,在解決社會歧視的問題上,我們需要社會學工作者參與研究,去深層挖掘社會歧視的原因,從社會學的視角去提出解決建議;需要廣大醫學工作者進行醫學常識和科學文化知識的普及,使人們對“聾”有正確的理解,對“聾”有客觀的認識,從而使人們走出對聾人家庭的偏見和誤解;需要法律工作者開展相關的法制宣傳活動,增強人們的法律意識,使人們認識到殘疾人享有生存權、發展權、受教育權等一系列權利,從法律的層面保障殘疾人的合法權益;需要教育工作者在教學過程中向聾人傳遞積極樂觀的人生態度,使聾人形成自強不息的品質。令人欣慰的是,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這個群體,并為他們發聲,這極大促進了聾人文化的發展。當今信息技術飛速發展,我們已經步入了信息時代,互聯網信息技術也對聾人群體產生巨大的影響。長春大學特殊教育學院的老師,依托其豐富的聾人資源,做了有關聾人文化的基礎影響因素的調查研究,聾人大學生非常喜歡現代資訊傳播技術和樂于利用現代傳媒平臺,使得這些技術和平臺成為提高聾人文化水平的重要手段和促進聾人文化與主流文化交融的紐帶,應當格外關注并加以利用[9]。因此,“互聯網+”模式的運用,對于聾人文化的傳播至關重要。例如“互聯網+法治普及”、“互聯網+醫學宣傳”以及“互聯網+聾人創業”等。越來越多的聾人依托互聯網技術,進行自主創業,向社會展現了良好的精神風貌。
(二)國際間交流與合作。我國大陸聾人文化的研究剛剛起步,同時爭論不斷,閉門造車顯然不利于本國聾人文化的發展,因此借鑒他國的研究成果對于我國聾人文化的發展十分重要。黃麗嬌認為,在中國開展聾文化研究的意義之一則是拉近與世界的距離的需要[10]。聾文化的研究在世界其他國家如火如荼,只有學習和借鑒他國的理論成果,同我國實際相結合,才能為我國聾人文化的發展提供長足動力。近些年,有關聾教育的國際交流與合作越來越多,以長春大學為例,特殊教育學院定期開展同日本聾校的交流活動,不僅可以促進兩國學生親切互動,而且有利于文化的溝通和交流,更能借鑒他國優秀的理論成果。2018年6月22日在長春舉辦的“2018 中美聾人教育與發展論壇”,來自中美兩國聾人教育界的40 多位專家學者參加會議,對于聾人教育所面臨的機遇和挑戰展開深入探討,讓我們對美國聾人文化的發展現狀有了深入了解,對于我國聾教育的發展具有深遠意義。
(三)聾人群體自我覺醒。聾人群體是聾人文化主要的傳播者和建設者。在過去,大部分聾人對于自身文化一無所知,少數聾人對聾文化的認知僅僅停留在聾人舞蹈和聾人藝術上。在談到手語的語言學地位時,一些聾人并不認為手語是一門語言。這阻礙著聾人族群內部形成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隨著聾人文化研究的開展,聾人群體中涌現出許多優秀的代表參與到聾人文化的研究中,對于聾人的文化覺醒具有重要作用。聾校是聾人群體聚居的主要場所之一,聾人學生是聾人文化傳播的重要力量,因此在聾校開展聾人文化教育十分重要。“雙語雙文化”教學是對聾人文化理念的實踐,通過聾校教育中滲透聾人文化,使他們形成積極的身份認同,對手語的語言學地位有正確的認識,對健聾兩個族群有客觀的了解。在聾人文化的引領下越來越多的聾人以嶄新的風貌參與到社會的建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