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不同村莊的資源稟賦不盡相同,進而決定了鄉村振興路徑抉擇的復雜性和多樣性。以異質性資源稟賦為邏輯起點、村莊分類為中間變量,構建鄉村振興的分類治理分析框架,并通過3個典型案例加以剖析。研究發現:異質性資源稟賦、村莊分類與鄉村振興三者之間關系緊密但作用機理并非線性。基于異質性資源稟賦可將村莊分為資源稟賦優勢型、資源稟賦平庸型和資源稟賦劣勢型,且不同類型村莊的內生發展動力及其振興模式存在較大的差異。因而需制定分類治理的靶向振興計劃,厘清不同資源稟賦村莊振興過程中政府、市場和社會的關系,以期實現鄉村的分類振興。
關鍵詞:分類治理;資源稟賦;村莊分類;鄉村振興
中圖分類號:F3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19)04-0052-09
一、問題的提出
城鄉在基礎設施、公共服務及社會保障等方面存在較大不平衡,城鄉之間、鄉村內部發展差距日趨擴大,造成了城鄉發展的不平衡與農村發展的不充分。鄉村發展不充分,而異質性是當前鄉村社會最真實的寫照[1]。村莊間資源稟賦的差異致使村莊的行為邏輯和發展方式具備較強的“異質性”[2]:一方面,我國地域遼闊,自然環境、地理位置、社會資源等資源稟賦差異導致市場化和現代化水平不一,城鄉內生型發展動力相異;另一方面,伴隨中國鄉村的轉型與變遷,同區域內的村莊分化和農民分層日益突出,使得村莊間獲取資源和使用資源的能力差異明顯,相同的政策輸入可能輸出相異的政策結果。鑒于此,旨在推動農村發展、彌合城鄉發展差距的鄉村振興戰略應運而生,從鄉村異質性邏輯起點探究鄉村振興策略選擇對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與實踐意義。
既往研究大多基于整體性治理、協同治理等理論提出了我國鄉村振興的應然模式,并沒有闡釋諸多農村存在的截然不同的“典型”模式。例如,賀雪峰主張保底式發展[3]、李昌平主張進取式發展[4]、唐亞林主張城鄉融合式發展[5],他們雖然都意識到鄉村發展存在多種模式,但卻主張應以某種特定模式在全國范圍內推廣,實則是將我國農村視為同質化整體,忽視了農村轉型期間異質化特點。現實中鄉村治理實踐的“一刀切”現象仍較為突出,譬如忽視區域資源稟賦概況抑或制度環境,盲目套用及復制其他模式,進而誘發“南橘北枳”的鄉村發展困境,并易造成資源的虛耗和鄉村發展的錯位。國家諸多文件雖多次提到農村振興需要堅持“因地制宜、分類指導”原則,譬如《鄉村振興規劃(2018-2022)》中著重提出“分類推進鄉村振興”,但遺憾的是,國內部分學者缺乏對鄉村振興的分類治理認識,更多地集中于強調鄉村的同質性,認為鄉村振興具有某個普適型發展模式。正如羅納德(Ronald)經典的適應性治理理論所言,在面對復雜性、多元化和不確定性的治理困境時,尤其是在社會轉型和激變時期要結合社會資源稟賦對目標對象進行分類治理[6]。鑒于此,本文關注的問題是:基于異質性視角如何系統、全面地劃分中國農村類型?異質性資源稟賦與鄉村振興的邏輯關系是什么?不同類型村莊如何實現政府指導下的分類治理?
二、文獻綜述
(一)關于資源稟賦的相關研究
自赫克歇爾-俄林模型(H-O model)問世,資源稟賦對社會發展的影響一直是國內外學界研究的熱點。早期研究主要集中于借助資源稟賦來論證比較成本優勢在國家貿易交換和區域經濟發展中的作用[7],普遍認為資源稟賦對經濟發展具有積極作用[8-9]。但在20世紀末期,越來越多自然資源稟賦較優地區相繼邁入中等收入陷阱,認為豐裕自然資源會阻礙地區經濟發展的“資源詛咒”學說日漸興起,學界針對該現象給出了“荷蘭病”[10]、擠出效應[11]、政治制度詛咒[12]等解釋。隨著1991年林毅夫將資源稟賦理論引入鄉村治理領域后[13],國內學界開始探究資源稟賦與鄉村治理的關系。從土地流轉視角,認為資源稟賦是影響土地流轉的重要原因[14-15],并影響我國的農業規模化[16]、機械化水平,導致我國勞動生產率低下[17];從產業發展視角,資源稟賦會促進特色產業的發展并行成特色專業村[18],這一作用在文化旅游產業尤為明顯[19];從收入增長與減貧視角,資源稟賦對農戶收入有積極影響,可以降低農戶貧困脆弱性的發生率[20]。第一類自然優勢(地貌、氣候、物產等)在經濟發展早期作用明顯,第二類自然優勢(技術的外部性、市場的外部性)在經濟發展后期作用更明顯[21],但其異質性較為明顯[22],且部分地區存在著資源詛咒的困境[23]。
總而言之,現有資源稟賦研究較多集中于微觀視角,探究資源稟賦的某方面要素對農民流轉土地、減貧或農地生產率等某方面的影響,未與鄉村振興戰略相結合,缺乏宏觀性和系統性。實際上,資源稟賦體現了村域綜合發展潛力,是鄉村振興的基石。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經濟發展對于鄉村振興的“治理有效、鄉風文明”等方面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故而本文選用以經濟稟賦為核心的綜合資源稟賦作為村莊分類的依據。
(二)關于鄉村振興的策略抉擇研究
目前學界關于鄉村振興的研究主要基于鄉村的同質性視角,忽視其異質性,強調整體性治理。
1.鄉村振興的發展路徑研究。(1)以賀雪峰為代表的保底派認為鄉村振興的重點應該是為農業地區的農民提供生產生活的保底[3],強調個人家庭式發展,主張富裕是個人的事情,國家財政只應負責保底[24]。(2)以李昌平為代表的進取派強調激活鄉村內生動力,通過鄉村內置金融激活鄉村集體活力,主張集體自主式發展,實現鄉村重振[4]。(3)以熊萬勝為代表的分散突圍派強調發展新的集體經濟和新的家庭業態,實現多元自主發展[25]。(4)以唐亞林為代表的融合發展派主張統籌城市群,推進城市與鄉土融合,進而使得大城市圈與多個城市群輻射的農村地區共享發展成果[5]。此外,部分學者主張通過提高農業科技水平、發展鄉村旅游、完善配套設施來實現鄉村振興。
2.對村莊的分類研究。將我國視為資源稟賦較為同質的整體,僅存在行動邏輯的微觀差距。賀雪峰將我國農村分為以宗族為行動單位的南方團結型農村、以親族為行動單位的北方分裂型村莊和以家庭為行動單位的中部原子化村莊[26]。夏國鋒將村莊分為宗族型村莊和宗教型村莊、世俗型村莊[27]。羅興佐認為除了宗族、親族和家庭型村莊以外,還存在于介于宗族和親族之間的戶族村莊[28]。王會將其分為低度分化村莊、中度分化村莊和發達地區村莊[29]。呂德文則按照村莊分化后的文化基礎將我國農村分為新傳統村莊、老傳統村莊和新老傳統相結合村莊[30]。文軍按照村莊分化后,村民與村落的關系將農村分為4種類型:有村落有村民、有村落無村民、有村民無村落、無村民無村落[31]。徐勇將我國農村細分為6種類型:分化有整合;分化缺整合;弱分化強整合;小分化大整合;低分化自整合;高分化高整合[32]。
既有研究中不論是何種價值取向的鄉村發展抑或是何種微觀層面的“技術路線”,或是將我國農村視為一個同質性的整體,抑或是將其視為宏觀資源稟賦同質而微觀行動邏輯異質的個體,都忽視村莊由于自然和社會整體資源稟賦差異而存在的異質性。政策執行應有明確的靶向目標,靶向目標的同質化程度直接影響政策的適用程度,若以同一鄉村振興模式在全國推廣,極易使得大量資源虛耗和形成村莊的扭曲式發展。保底、進取、分散突圍、融合發展模式均不是鄉村振興的最佳路徑,鄉村振興也不存在惟一發展路徑。鄉村振興的發展路徑應基于各類村莊的自然資源、區位、社會資源等資源稟賦而選擇多種策略。
同時,現有的村莊分類研究對鄉村振興中“治理有效”有一定意義,但由于這種分類模式側重于行動者邏輯,以激活村民參與公共事務治理的熱情與村莊共同體集體行動的能力為目標,對鄉村振興的“產業興旺、生活富裕”方面影響較小。異質性資源稟賦是對某一區域自然資源和社會資源狀況的總體概述,能夠有效反映該區域的發展優勢與劣勢。
三、分析框架:異質化資源稟賦對鄉村振興的影響機理
鄉村振興的本質內涵是實現農業農村的現代化,然而在該進程中不同農村的發展路徑及策略選擇必然各不相同。不同的資源稟賦決定著村莊不同的發展道路,在異質性資源稟賦的基礎上做好村莊分類是有效實現鄉村振興的邏輯起點與基本前提。
(一)異質性資源稟賦視域下的村莊分類
村莊的異質性表現為村莊的自然資源稟賦和社會資源稟賦的不同,具體體現在經濟稟賦、政治稟賦、文化稟賦、社會稟賦和生態稟賦的差異。其中經濟稟賦是指村莊發展所需的經濟基礎、市場條件、比較優勢等,同時也包含自然資源稟賦的工業原料資源、農業生產條件等。政治資源稟賦既包含村治水平、村莊共同體的凝聚力,也包含基于歷史因素的特種政治資源(如小崗村、革命老區村落等)。文化資源稟賦是村莊具備的歷史文化資源和村莊的文化生態,前者強調旅游業發展潛力,后者強調鄉村現行文明風貌。社會稟賦是村莊所具備的社會資源網絡,包含著村莊通過鄉賢、外遷村民等獲取村外資源的能力,不同于廣義上與自然資源稟賦相對的社會資源稟賦,社會稟賦強調村莊獲取社會資源的能力。生態稟賦是村莊所具備空氣、水體、土壤等質量的抽象概括,屬于自然資源稟賦。村莊發展是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的共同發展。經濟發展是村莊發展的基礎,故而村莊分類以經濟稟賦為核心,將村莊分為資源稟賦優勢型、資源稟賦平庸型、資源稟賦劣勢型三大類。
1.優勢型村莊。資源優勢型村莊指在滿足區域內居民基本生存需要的基礎上,具備某種或多種資源優勢的村莊,需存在兩個前提:第一,能夠滿足村民的生存需要。部分資源密集區域可能蘊含著巨量的自然資源或歷史文化資源(如樓蘭古國),但由于區域內自然環境極其惡劣,無法提供人類生存所需要的基本生活資料,也不能形成集聚的村莊。第二,能夠滿足村民的發展需要。村莊具備某種或多種資源優勢,這一資源優勢是臨近區域乃至全國其他區域所難以企及的。資源優勢型村莊具體可細分為以下幾類:(1)自然資源富裕型村莊,通常具備富集的工業生產原料、特種農業種植條件或獨特的自然風光,能夠從事原料開發、特種農業種植或發展旅游等條件,如吉林榆林鎮“人參村”,得天獨厚的人參種植條件使得村莊培育了十余名“億元戶”。(2)區位優勢型村莊,通常分布于城市周邊或交通干道,由于區位優勢,能夠部分共享城市基礎設施、吸引城市資本,分享城市發展成果。如上海九星村,毗鄰上海的區域優勢,使其成為中國“市場第一村”。(3)歷史文化富集型村莊,指村莊極具文化底蘊,擁有豐富的歷史內涵和文化資源,具備發展文旅產業的資源稟賦,如安徽宏村,保存完好的明清徽派建筑使其極具旅游市場。
2.平庸型村莊。資源平庸型村莊指村莊并不具備特殊的資源優勢,也沒有明顯的資源劣勢。資源平庸型村莊占據著我國村莊的主體,也是鄉村振興的重點所在,具有五大特點:(1)遠郊性,即村莊距離城市較遠,難以有效地實現城鄉互動;(2)封閉性,即村莊交通并不發達,雖然具備村鎮級別公路,但離省級公路和國道仍存在一定距離,交通相對封閉;(3)農業性,即村莊以發展農業為主,這也是由于遠郊和封閉特征造成的;(4)傳統性,即村莊仍較大程度上保持著傳統村莊特色,如熟人社會、無訴訟等;(5)空巢化,大量農民開始向城市遷徙、進城務工,但其并未實現由農村人向城市人的身份轉化,青壯年外出,老人和孩童在“巢”。
3.劣勢型村莊。資源稟賦劣勢型村莊指村落綜合資源稟賦難以滿足人們的生產、生活需要,不適宜人類的生存和發展,此類村莊占比較少。但相較于其他村莊,該類村莊發展的不平衡與不充分尤為突顯,可分為資源稀缺型村莊和極端貧乏型村莊。第一,資源稀缺型村莊指村莊的資源稟賦勉強滿足居民的生存需要,但遠不能滿足居民的發展需要,該類地區主要分布于中西部土地生產率低下的山區和高原地帶。第二,資源貧乏型村莊指村莊資源稟賦無法滿足人類的生存需要,飲用水和食物匱乏或自然災害頻發,無法適應人類聚居,該類數量極少,且主要集中在沙漠、荒原地區。
(二)村莊分類對鄉村振興策略抉擇的作用機理
基于異質性資源稟賦的村莊分類能夠反映村莊發展的優勢與劣勢,避免資源的虛耗和發展的扭曲,進而實現鄉村的分類振興。如圖1所示,基于村莊資源稟賦異質性對村莊進行分類,針對不同類型村莊實現分類治理與分類振興。
在此過程中村莊資源稟賦并非是完全靜態的,會隨著分類振興的實施而重構村莊稟賦結構,實現由低水平資源稟賦向高水平資源稟賦村莊轉化,進而實現更高層次的發展與振興。具體分析如下:
1.異質性是村莊分類的邏輯起點。異質性是區分村莊的本質屬性,也是村莊分類與鄉村振興的邏輯起點。改革開放以來,鄉村處于社會轉型的動態演變過程之中,計劃經濟時期的同質性鄉村樣態日趨向強異質性的社會樣態轉化,體現在經濟、政治、文化、社會和生態方面。經濟方面的異質性是鄉村整體異質性的基礎與突出表現。部分農村由于區位、歷史等因素,通過發展工業、服務業實現了產業結構轉型和經濟的跨越式發展,而多數農村仍呈現農業經營的單一模式。在經濟異質性作用下,大量中西部農民向東部遷徙,通過進城務工分享工業化城市化發展成果,不同程度地帶來了輸出地基層民主、鄉村文化和鄉村社會的空心化,輸入地鄉村社會也不同程度地由熟人社會向陌生人社會轉型,進而使得不同村莊間的政治、文化、社會呈現異質化特點。同時,對自然資源的開發與攫取,高排放工業的大量存在,使得我國鄉村生態環境也呈現異質性的特點。
2.村莊分類是分類治理的前提條件。政府應明確區域內村莊資源稟賦現狀,基于以經濟稟賦為核心的綜合資源稟賦對域內村莊進行分類,將同質性較強的村莊進行歸類是實現分類治理與分類振興的重要前提。
3.分類治理是鄉村振興的重要抓手。農村“異質性”的屬性,導致鄉村振興的機理復雜,而基于異質性資源稟賦對不同類型村莊分類治理是實現分類振興的重要策略。基于異質性資源稟賦的不同類型村莊實現分類治理,以期實現分類振興。
4.鄉村振興重構村莊的稟賦結構。鄉村振興并非鄉村發展的終結,而是更高層次發展的開端。在此過程中,政府應對鄉村發展的方向和規劃進行宏觀引導和斧正,在新的資源稟賦現狀下引導村莊更新發展規劃。
四、案例實證:鄉村振興的異質化起點及發展之路
課題組在深度調研基礎上,通過網絡渠道搜集了大量的輔助材料,運用代表性和可復制性原則對案例進行了篩選。基于代表性原則,東、中、西部各選取1個村莊,且3個村莊分別屬于資源稟賦優勢、平庸與劣勢型;基于可復制性原則,筆者排除了九星村、華西村等特殊歷史機遇下形成的村莊,選取村莊人口結構、產業結構、離縣(區)距離居于同區域中游水平的村莊。自2015年起,課題組每年7-9月分別對3個村進行駐村調研,每年駐村20天,并通過走訪、電話訪談和查閱縣、鎮、村三級檔案資料,收集村莊變遷、農戶生計等相關數據和資料,見表1。
(一)典型村莊概況
案例1:資源稟賦優勢型的蘇南C村。C村位于江蘇南部,毗鄰沙家浜風景區,共有878戶,常住人口3 878人,流動人口約8 000人,占地面積約5.1平方公里,其中村自然水域面積約600畝,耕地面積120畝,村工業用地約82畝。由于距離上海、蘇州較近,蘇嘉杭高速公路、錫太一級公路貫穿全村,屬于典型的區位條件優勢型村莊;同時由于該村距陽澄湖較近,故大力借助陽澄湖蟹品牌發展蝦蟹養殖,極具特種農業型村莊特色。
案例2:資源稟賦平庸型的鄂中H村。H村位于湖北省中部,共有405戶、1 518人,耕地面積2 818畝,毗鄰省道,但距離最近縣城約1小時車程,無歷史文化資源,且風景與一般農村無異,產業結構以種植業和養殖業為主體,屬于典型的資源平庸型村莊。
案例3:資源稟賦劣勢型的滇西Z村。Z村位于云南西北部高山地區的少數民族聚居區,(搬遷前)海拔約為2 700米,71戶,共計311人,2012年該村人均GDP僅1 100元,屬于典型的資源稟賦劣勢型村莊。由于地形地勢的限制,村莊交通極其不便,需要先通過摩托車、畜力車方式行駛4.7公里山路才能夠乘坐上通往縣城的班車。封閉的地形使得村莊仍保持傳統自給自足的農業經營方式,產業結構極其單一。
(二)分類治理:鄉村振興的策略抉擇
1.資源稟賦優勢型村莊的鄉村振興之路。由于C村的區位優勢,工業和商業資本受市場作用自發向該村流動。20世紀90年代末以來,村兩委積極招商引資,推動該村工業發展。調研發現該村通過合作社模式對外進行集體資產、土地租賃,吸引了以當地著名紡織企業為首的工商業企業入駐,獲取了巨額的租金收入(僅該著名紡織企業一家一年就上繳55萬元租金),提留部分租金用于村莊發展后,剩余由村民理財小組進行分紅。此外,村民在獲得分紅的同時,就近進入工廠務工、承包精養蟹塘,基本實現了自身的生活富裕。截止2017年底,該村人均可支配收入就達3.7萬元,高于同期全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36 396元數據來源《中華人民共和國2017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 )。同時,在縣鄉兩級財政配套下,村莊大力加強村莊環境治理,加強綠化并興建了污水處理廠,生態環境優越。但是隨著村莊的繁榮,大量外地人口也流入該村務工,使得當地治安有所下降,加之城市文化的沖擊使得傳統的鄉村文明幾近衰亡,村莊由傳統睦鄰友善的熟人社會轉化為日漸冷漠、逐利的陌生人社會。
2.資源稟賦平庸型村莊的鄉村振興之路。H村由于距離城市較遠,又缺乏旅游資源,工業和旅游業均未涉足該村;再加上人均不到2畝地,鄉村固有的資源稟賦難以滿足村民的發展需要。故自21世紀初,村民陸續外出務工,2018年700余名青壯年勞動力外出務工,留下了老人在家務農或照顧孫輩。外出務工對村莊的收入結構及資源稟賦產生較大的影響:(1)政府結合務工實際情況開展職業培訓以助力于增加人力資本。青壯年隨著務工工齡增長和政府組織的勞動培訓,逐漸轉變為技術嫻熟的熟練工人,年收入介于4~10萬元之間;同時,少量農民由于具備商業頭腦,外出承接工程、經商,年收入能夠達到10~50萬元,遠遠超出務農收入。(2)通過流轉土地增加自身家庭收入。部分農戶開始向外流轉土地,村莊內出現了承包數十畝土地或魚塘的經營大戶,他們通常更了解市場動向,同時具備科學化經營的技能,年收入往往也能夠達到4萬元以上,極大地推動了鄉村發展。調研發現2017年該村人均收入1.6萬元,絕大多數家庭都搬入了別墅式洋房或城鎮小區居住,近100戶家庭購買了小汽車。(3)地方政府結合當地實際情況加強村民社會保障建設和美麗鄉村建設。該村共計有35戶貧困戶,縣鄉投資在該村建有保障性住房,提供給該村3名孤寡老人和1名殘疾人居住;地方政府出資完成了鄉村公路硬化、村莊公路兩旁觀賞性樹木栽種和破舊房屋的重建與粉刷,鄉村生態環境良好。但是,由于勞動力外移導致村級公共事務無人管理,大量留守老人和留守兒童的生活也面臨諸多困境。
3.資源稟賦劣勢型村莊的鄉村振興之路。Z村搬遷前資源稟賦僅能勉強滿足當地居民的基本生存需要,當時未充分考慮本村實際情況而照搬了其他地方農村治理模式,例如教育扶貧、完善社會保障、直接性經濟援助等,但最終未能從根本上改變地方資源稟賦匱乏的現狀,收效甚微。2013年初,當地政府結合區域資源稟賦幾經論證并實行搬遷式扶貧,將原村搬遷至縣城區域位置較好的地方。同時,由縣政府選聘專家對農戶進行技術指導,并免費給村民發放核桃、枇杷等經濟林樹苗、中藥材種子,在種植大戶的帶領下廣泛在山坡地帶種植。起初多數農民不愿意種植此類作物,因為投入回報周期至少3年以上,但在發現試種者的巨額回報后,便紛紛效仿。2017年底,種植枇杷、中藥等的種植大戶已實現巨額回報。以和某為例,其承包了20余畝山地,種植核桃樹400株、枇杷樹140株,2017年已實現7萬元純收入,預計2018年能夠翻番。但在該村搬遷扶貧取得成功的同時,也存在部分缺陷,譬如部分村民通過“找關系”取得了較多的補助,少量農戶仍住于原址,存在精英俘獲現象。
(三)案例對比分析
依據以上3個鄉村振興路徑,進一步可發現:
1.異質性資源稟賦導致村莊的內生發展動力各不相同。C村內生發展動力充裕,長三角腹地的區位優勢使得市場資源自發向其集中、推動其發展;H村的發展動力較為匱乏,農民向高收入地區流動,這推動了農地流轉,使得種植大戶能夠規模化經營;Z村的內生性發展動力極其匱乏,需要政府通過外生力量改變其發展條件。
2.鄉村振興應采取分類治理并非“一刀切”,策略抉擇會影響鄉村振興的效果。對于資源稟賦優勢型村莊C村應實施資源導向型發展策略,加強政府對地方發展的宏觀引導,減少政府的直接市場參與,充分發揮區域資源優勢,完善配套設施,吸引市場資本,實現內生性發展。對于資源稟賦平庸型村莊H村應實施半工半耕型發展策略,通過青壯年外出務工,分享城市發展成果,同時為農地流轉與規模化經營提供可能,政府應提供相應的農民培訓、農地流轉的配套機制,進而實現農民增收與農業現代化。對于資源稟賦劣勢型村莊Z村,精準扶貧是鄉村振興戰略的優先任務,既是前提條件也是重要構成[33],同時也是資源劣勢型村莊的首要發展任務,應強化政府職能,加強政府對于地方經濟發展的微觀干預:一方面應進一步挖掘村莊潛在資源稟賦,培育村莊特色;另一方面應實行搬遷式發展,推動村莊向資源稟賦較優的地區流動。
3.異質性資源稟賦在鄉村振興過程中總呈現動態發展。發展的過程是一個動態過程,是由低水平向高水平發展的過程。某一時期內,脫貧可能是村莊的主要矛盾,但隨著村莊的發展和資源稟賦的變化,同一村莊的重要矛盾則可能由脫貧轉向致富,在此過程中村莊類型、參與主體和發展路徑均發生變化。如Z村在2013年以前,發展主要矛盾是脫貧,在當地資源稟賦無法滿足的條件下,Z村在政府的引導下實現了搬遷式扶貧;隨著搬遷的完成,Z村的資源稟賦直接實現了由資源稀缺型村莊向特種農業型村莊的轉變。
4.鄉村扶貧是鄉村振興的必要條件與重要環節。在鄉村振興的過程中必須優先解決域內扶貧問題,C村強大的村集體經濟保障使其實現村域脫貧;H村僅存在少量貧困戶,為鄉村振興的短板,加之村集體行動力匱乏,需縣鄉財政彌補短板;Z村本身為貧困村,該村振興更要優先解決貧困問題,并由搬遷式扶貧直接激活村內內生型發展動力,通過搬遷式扶貧實現脫貧與振興合二為一的跨越式發展。
總之,鄉村發展的根本是農民的發展[34],不論走何種發展道路都應堅持農民本位,同時結合區域的資源稟賦優勢,充分挖掘區域發展潛力,走可持續發展之路。
如表2所示,不同類型村莊具備相異的資源稟賦,也決定了各類村莊相異的振興路徑和異質化參與主體,同時由于資源稟賦差異和發展路徑的不同,也使得不同類型村莊可能面臨不同的潛在風險。C村的發展過程中社會規范及鄰里關系發生較大轉變,從熟人社會向陌生人社會轉變,致使村民間的睦鄰友善式微,行為邏輯更多地考慮是否合法而非合乎公序良俗;H村在村民進城務工共享城市發展成果的同時,也讓留守兒童與老人嘗到親人分離、缺乏有效照顧、家庭教育缺位的“苦果”,使得鄉村治理空心化嚴重,農村基層民主衰敗;Z村在搬遷式扶貧推動村莊跨越式發展的同時,也面臨著嚴重的精英俘獲現象,使得部分村民難以分享發展成果,也降低了地方政府的威信。
五、結論與討論
本研究核心觀點:異質性資源稟賦決定了各類村莊振興模式的異質性。具體觀點如下:
1.異質性—村莊分類—分類治理—鄉村振興要素之間具有緊密性和傳導性,但其作用機理并非線性。具體而言,異質性資源稟賦導致村莊的分化,不同類型村莊具備不同的發展優勢或劣勢,由此形成了鄉村發展的不同動力與阻力,進而影響鄉村振興的路徑選擇。雖然村域內的資源稟賦在短期內具備穩定性,但并非靜態的,由此村莊分類及其發展模式不具備單一性或永恒性。異質性資源稟賦在影響鄉村振興策略抉擇的同時,鄉村振興過程也會反作用資源稟賦存量,進而傳導至村莊分類而更新鄉村振興策略。
2.鄉村振興沒有普適性的“最優”模式,需基于異質性資源稟賦采取分類治理策略而非“一刀切”。農村經濟水平、區位條件、生態環境等差異性影響村莊內生性發展動力,振興策略必須與內生環境有效結合,即資源稟賦優勢型村莊,按照稟賦優勢完善配套設施,發展優勢產業;資源稟賦平庸村莊,主張半工半耕式發展,農民進城務工,分享城市發展成果,并流轉限制土地以便規模經營;資源稟賦劣勢村莊,挖掘村域特色產業發展潛力,同時遵循農民意愿實施搬遷式發展模式。
3.分類治理的關鍵在于政府、市場和社會在村莊發展中的作用邊界。資源稟賦劣勢村莊亟需政府發揮主導作用并體現“兜底”職能,進而增加該類村莊的資源稟賦存量,匡正市場失靈或社會失靈;資源稟賦優勢型村莊應著重發揮市場資源配置作用,壯大其資源稟賦增量,政府主導力量要減弱而充當監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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