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 霄
由正午陽光影視公司出品的電視劇《都挺好》主要講述了從小生長在重男輕女家庭中的蘇家小女兒——蘇明玉與原生家庭逐漸和解,最終實現親情回歸的故事。該劇不僅直接展示了當下中國社會中隱藏的眾多現實主義問題,更是隱晦地暗示了隨著社會語境的變化,男性與女性權力在家庭與社會關系中的變更轉換,因此電視劇《都挺好》可以看作是一部對時代癥候深度剖析的杰出的現實主義作品。
在中國最初的農耕社會中,“男性生殖器象征的權力被看作是來自于由勞動的社會分工所維護的男人的社會權力。在這種社會分工中,男人與女人占據著非常不同的位置”①。隨著工業文明的發展,機器逐漸取代了人力勞動,男性的體力優勢相對弱化,在此基礎上,男女權力平等才有了可實現的基礎。因此,在現代社會中,當傳統的家庭秩序受到工業文明的沖擊時,菲勒斯秩序就會崩塌,也就會出現男性和女性之間話語和權力中心的移置。在《都挺好》中,這種傳統家庭秩序的瓦解則表現在劇中女性人物的強勢和男性角色的相對失語狀態中。
相對于蘇母在家庭中的強勢掌權地位,蘇父處于一種在場的缺席狀態,甚至很多時候由于蘇母的權威,他喪失了原本屬于他的男性話語權,成為了蘇母的客體附屬品。蘇父總是刻意失語并習慣性地逃避問題,家中一切事務的管理與決定權統統交予妻子。與其說蘇父在家中是一個丈夫和父親,不如說他是一個躲在母親身后的大齡兒童或是妻子強權陰影下被操控的“玩偶”。在這個家中,他從來不會為自己的男性身份爭奪話語權,相反因為妻子的過于強勢,他一直自愿甘居其附屬。
長子明哲和次子明成在各自的家庭中維持的是一種男女平等的現代家庭秩序,雖然夫妻雙方在家庭地位上看似平等,但是現代家庭的話語權卻又會不自覺地向女性一方偏移。明哲過于恪守菲勒斯社會下長子身份的重要性,經常感情用事,其妻吳菲則會用自己的理性壓制明哲的感性;明成雖然在蘇母面前是一個“媽寶男”,但在妻子朱麗面前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老公,平日里按摩捶腿,對朱麗言聽計從。吳菲和朱麗在各自的家庭中顯然是擁有話語權的,這種話語權并不像蘇母那樣極端,雖然是以平等的夫妻關系為基礎,但是男性甘愿退居末位失權,由此可見傳統的菲勒斯中心秩序在現代家庭已失去了它原本的“尊嚴”。
蘇母打破了傳統妻子和母親形象在中國家庭中的“他者”地位,而是通過自己的“雄化”去承擔家庭中原本屬于男性角色的責任與權力。她從幕后轉戰幕前,搖身一變成為在家庭中凌駕于男性之上的權力主體,擁有絕對的話語權。蘇母實行獨權,絲毫不允許別人質疑她,只需要別人遵從她,因此當明玉不斷挑戰蘇母的權威時,蘇母最終把女兒從家中趕了出去,這是對自己家中地位的一種確保。蘇父的軟弱失語也保證了蘇母在家中的絕對主體地位,也是因為蘇母的強勢威嚴,蘇父才一直不敢造次。蘇母去世之后,失去了“主心骨”的蘇家終于亂成了一鍋粥。蘇母成功地實現了自己主體化的權力突圍,但也正是因為對權力的絕對掌控,才導致放權后的家庭問題涌現。
小女兒蘇明玉成長于社會轉型的新時期與傳統守舊的家庭秩序中,“在這一矛盾又充滿張力的新舊交織的狀態下,女性的主體意識正在逐步強化”②。因此明玉不斷向獨權的母親發起反抗,她拒絕困囿于家庭之中,并“開始嘗試對傳統身份的突圍和逆反,女性意識在‘身而為人’的獨立性中萌醒,對自我命運及出路有了新的探索與選擇”③。成功逃離了母親規訓后的明玉成為了一個獨立的主體。“為了要做一個獨立的人,和男人一樣平等,女人一定要走進男人的世界。”④在職場上,明玉的權力與地位甚至已經超越了絕大部分的男性,她從家中的“他者”轉變為職場上的絕對話語主體,在家中無法享有尊嚴與權力的明玉在職場上成功突圍,打破了女性留給世人刻板印象的單項維度,擺脫了在男權世界中女性一直以來的符號客體的附庸屬性,真正展現了現代社會中獨立、堅強的新興女性風采,由此實現了對自我命運的掌控與女性身份地位的絕地反擊。
成長于現代家庭秩序中的大嫂吳菲和二嫂朱麗是當代社會中的獨立女性,她們早已擺脫傳統社會對女性客體身份的束縛,通過自身的努力,不管是在受教育程度、視野格局還是社會身份地位、經濟實力上都不輸于男性。而回歸到自己的小家之中,也正因為她們的能力氣場與獨立意識,使其在家庭中也同樣擁有著話語和決策權。“解放了的女人想要主動,是個占有者,拒絕去接受男人想加諸她身上的壓力使她處于被動的地位。”⑤吳菲和朱麗作為新時代的獨立女性,不再代表著歷史中作為空洞能指的女性符號,不再秉持著夫唱婦隨的落后時代印象,因為身而為人的主體意識,她們積極地把話語與權力中心從被動變為主動,從而使自己的女性身份得以居于主體地位。
電視劇《都挺好》中的男女角色建構一改以往觀眾在多數電視劇中看到的男強女弱固有的模式,而是呈現一種男性角色的弱勢無知,女性角色強勢精明的逆反化形象特點,“‘她們’不再徘徊在秩序的邊緣、徘徊在宏大敘事的外沿,而是由‘他們’的形象弱化、丑化或缺席來反襯烘托女性,因此更是對男性形象的鏡像反觀,折射了新世紀進程中關于話語中心和主體意識表現的微妙轉換”⑥。
蘇父在蘇母在世時軟弱無能、遇事閃躲,說話辦事全看蘇母的眼色,完全承擔不了身為人夫和人父的一家之主的責任。蘇母去世后,蘇父開始想盡辦法“作妖”:挑撥子女關系瞎告狀,沉迷買彩票試圖一夜暴富,投資理財被騙,不聽兒女勸告被保姆騙……蘇父的種種行徑讓人絲毫看不出他的優點所在,甚至更像是倚老賣老,完全是當代父親的反面形象寫照。大哥明哲失業在家,一度不想出去找工作,大嫂吳菲只能擔當家中的經濟支柱;大哥因為自己的長子身份想要肩負起操持蘇家的職責,可是能力又不夠。二哥明成好吃懶作,長期啃老,而二嫂朱麗自尊心強,善解人意。相比其各自妻子的能干精明,明哲和明成兩人明顯成為了弱者化的形象。
小女兒蘇明玉擁有優越的經濟實力和社會地位,嘴上說和家庭不再來往,但背地里卻一直偷偷幫家里解決各種麻煩,獨當一面。原本和家庭有隔閡的明玉最終也實現了親情的回歸,并且收獲了愛情。親情、愛情、事業三豐收的明玉堪稱人生贏家,而她出色的工作能力,與過去和解的寬廣胸襟和氣魄也讓人由衷敬佩,絲毫無法找出她的缺陷。
從劇中打破對固有的臆想化男性和女性刻板形象的構建上來看,女性主體意識和身份地位已在現代社會崛起,她們擔任自己生命歷程乃至家庭和社會場域下的話語主體,權力地位甚至超越了男性。在表現這樣的獨立女性時,該劇也彰顯了電視工作者的社會文化自覺性,打破了大眾對傳統女性形象、身份地位的認知,建構了女性在當代社會語境下的無限可能性,由此映現社會現實的縮影。但是一味地拔高女性形象,而極端丑化和弱化男性形象去反襯女性角色則是一種失衡的做法:一方面,這種形象構建會使觀眾誤讀,使口碑兩極化,不能在一味地迎合女性觀眾觀看心理的同時忽略了男性觀眾的審視;另一方面,長此以往的角色塑造則會從原本的男強女弱刻板印象轉入女強男弱的極端。因此,電視劇中的男性和女性形象塑造構建應保持平衡,而不能走入極端。
電視劇《都挺好》以蘇家作為大多數中國家庭的縮影,通過三幕劇結構,在戲劇性地展示這個小家悲歡離合的同時,也從側面揭露了中國式家庭關系、家庭秩序與家庭權力在現代社會下的解構與重塑。現實又不乏娛樂化的創作使得受眾在休閑放松的同時又會產生深度思考,這種以小見大,以娛樂的方式緊扣時代癥候問題的思索,不失為現實主義題材電視劇創作的一個新方向。
注釋:
①[英]約翰·麥克因斯.男性的終結[M].黃菡,周麗華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2:145.
②③⑥黃穎.鏡像內外的困囿與突圍——論新世紀以來中國電影中的女性形象[J].當代電影,2016(12):142-145.
④⑤[法]西蒙·波伏娃.第二性:女人[M].桑竹影,南珊譯.長沙:湖南文藝社出版社,1986:478,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