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獵人》的文化解讀

□ 胡嚴艷

電影《荒野獵人》講述的是19世紀美國皮草獵人格拉斯遭遇灰熊襲擊而身受重傷，負責照看他的隊友菲茨杰拉德卻因利益熏心而將其子滅口并將他拋棄于荒野之中，格拉斯奇跡生還后就踏上了復仇之路。導演亞利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里多在訪談中說，該片“本意并不是要拍男人踏上復仇之路的故事”，而是“試圖挖掘復仇之路上精神層面深處的內涵”①。實際上，《荒野獵人》的創作深受以圣經文化為主的宗教文化的影響。本文試圖深入剖析宗教文化對電影的情節設置、人物塑造、意象運用的影響及其反映的思想內涵，以期為解讀《荒野獵人》提供一種新的視角。

一、情節構思的宗教色彩

《荒野獵人》在情節設置上深受宗教文化的影響，可以理解為死而復活與背叛受罰。在宗教涵義上，復活需要以信與義為前提。《荒野獵人》的英文名The Revenant 直譯是“還魂者”，實際暗示了死而復活的劇情，影片則主要通過格拉斯三次死里逃生來表現。首先，格拉斯身負重傷，被隊友菲茨杰拉德活埋后“復活”。格拉斯為拯救被困的隊友而獨自探路，卻不幸遭遇熊的襲擊而奄奄一息。隊長亨利認定格拉斯生存幾率渺茫，出于人道精神而以重金懸賞的方式招募了菲茨杰拉德、布里杰和霍克看護他。霍克作為格拉斯的兒子精心地照顧父親，卻在制止菲茨為圖省事而謀殺格拉斯時慘遭屠殺。菲茨欺騙布里杰不知霍克去向，并以雷族人在附近的謊言逼迫布里杰拋棄埋入土里的格拉斯。影片中無法動彈的格拉斯一直依靠堅定的信念支撐著生命。在目睹兒子被謀害，遭到遺棄的格拉斯更是依靠強大的信仰從坑中頑強地爬出來。其次，格拉斯傷口發炎，昏死多日才蘇醒。在嚴酷的冰雪中，一名巧遇的波尼人為已暈死的格拉斯搭起了一個三角形的木棚。格拉斯潛意識里進入幻境，夢見圣母壁畫、教堂和兒子，他終因強烈的信仰與意志力而康復。再次，格拉斯跌落懸崖卻奇跡生還。在影片中，格拉斯為拯救一名印第安女性而被追襲之后，騎著馬摔下懸崖，馬死了而他安然無恙。面對冷酷的冰雪天氣，他掏空馬的內臟，躺進馬肚子里取暖。直到太陽出來，他才恢復生機得以重新趕路。某種程度上，土坑、木棚、馬肚都類似洞穴，隱喻了母體的子宮，格拉斯的死里逃生都與之有關則更是象征著生命的重生。

另外，菲茨杰拉德回到營地后，告知亨利已安葬好格拉斯。當格拉斯出現時，對于隊友來說是死而復活的奇跡。復活在圣經文化中還常伴隨希望與信念，熟知地形的格拉斯是團隊的領路人，他的復活讓歷經多種磨難的隊友看到了被救贖的希望，堅定了他們追尋美好明天的信念。格拉斯以拯救者的形象多次陷入絕境，這種義舉加上其具有強大的信念而得以“復活”，電影也由此闡釋了宗教因救贖而死，因信與義而復活的文化內涵。

如果死而復活是滿足人們對善的向往，那么背叛受罰則是反映人們對惡的憎恨。在西方宗教文化中，奉行“因信稱義”，由此衍生出來的關于背叛行為的“不義”之舉的批判則成為西方社會道德評判的準繩。《荒野獵人》中主要有兩種不義之背叛行為。其一，同種族的白人之間的背叛行為。菲茨杰拉德本對格拉斯心存芥蒂，為了金錢才主動承諾在后方照顧他。菲茨視格拉斯為累贅而試圖將他捂死，卻被霍克阻止，菲茨不僅將霍克滅口，還將格拉斯活埋。之后，他趕回營地則欺騙亨利自己陪伴格拉斯到生命的盡頭并領取了獎金。菲茨的謊言在格拉斯重返營地時破滅，他選擇棄營逃走并盜走亨利的金錢。菲茨背叛自己的諾言，背叛了格拉斯。格拉斯追捕到菲茨之后，經過一番廝殺而占據上風，但他并沒有手刃仇敵，而將其扔進小溪之中流向恰巧路過的雷族人。作為第三者的“印第安人實際上是仲裁者的身份”②，他們果斷地結束了菲茨的生命，完成了對其背叛行為的懲罰。

其二，不同種族之間的背叛。雷族人誤以為亨利團隊拐走酋長的女兒波瓦卡而一路追捕他們，并將其掠奪的皮毛與法國人交易。但是，兇手實際是他們的合作伙伴法國人。在法國人凌辱波瓦卡時，格拉斯解救了她。之后，本是追蹤亨利團隊的雷族人找到了波瓦卡并消滅了背叛者法國人。西方社會存在嚴重的種族歧視，認同白種人優越于有色人種，更是一度歧視印第安人。影片卻讓印第安人對背叛者白人菲茨杰拉德和法國人實施懲罰，這不僅嘲諷了種族歧視的荒謬，更是彰顯了平等的法則，無論什么種族，只要是背叛者，都會受到正義的審判而受到懲罰。

二、人物形象的宗教寓意

《圣經》中的正面形象一般具有勇敢、智慧和仁愛等高尚品德，反面形象則表現為狡詐、貪婪、兇殘等。《荒野獵人》在人物塑造上因受宗教文化影響，一方面塑造了“義人”英雄格拉斯、“美國亞當”布里杰，一方面塑造了大反派的菲茨杰拉德，形成鮮明的善惡對比。

《荒野獵人》中的主角格拉斯具有優秀的品質，是集勇敢、智慧與愛于一身的英雄。影片在開端就展現了格拉斯的英勇，他在與敵人的激戰中身手敏捷，無所畏懼。在隊伍陷入絕境時，他果斷英明地選擇雖艱辛但安全的路線，隊員正是沿著其制定的路線才脫離危險抵達營地。在探路中，他偶遇灰熊并勇敢地與之廝殺且最終手刃灰熊。格拉斯憑借勇敢和智慧拯救了團隊，正如亨利所說：“他的職責是帶領我們安全地回家”，他不僅是團隊的領路者，也是他們精神的支柱。另外，他具有愛心且信奉人人平等的觀念。19世紀初的美國種族歧視嚴重，白人為了利益驅逐印第安人。格拉斯沒有種族歧視觀念，勇敢地與印第安女子結婚生子。當格拉斯多次徘徊在死亡的邊緣時，他的意識一直縈繞著妻子和兒子的身影，正是對他們深沉的摯愛使他頑強地生存下來。他善良，富有正義感，甘于冒風險從法國人手里拯救陌生的雷族女子波瓦卡。格拉斯的形象完全符合宗教文化中的義人形象，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有幸多次上演“死而復活”的奇跡。

菲茨杰拉德則是惡魔式的反面人物。在電影中，他的形象兇狠，語言粗暴，行為野蠻，常因私欲與隊友發生沖突。他對財富十分貪婪。當隊長為保命要求棄貨趕路時，他因視財富超過生命而氣憤地進行抗議。他本厭惡格拉斯，但為了三百美元而要求照看格拉斯。當團隊發現格拉斯的蹤跡時，他在逃亡之際仍不忘偷盜亨利保險箱里的金錢。他制定的逃亡路線也是期望去盜取團隊埋藏在危險叢林里的皮毛。他性格殘忍，蔑視他者生命的存在。他為一己私欲連刺霍克多刀，活埋格拉斯。在某種程度上，他還類似圣經故事中的蛇，以發現雷族人來誘騙布里杰遺棄格拉斯隨他逃走。在布里杰識破謊言之后，他奪過布里杰的槍并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布里杰因空槍才所幸逃過一劫。菲茨還在逃亡的途中暗中放槍射死前來追尋他的亨利。菲茨杰拉德背信棄義，泯滅人性，作為惡魔形象的代表最終受到應有的懲罰。

另外，布里杰富有“美國亞當”的精神。“美國亞當”的概念由美國學者R.W.B.劉易斯提出，是《圣經》中的亞當在美國文化中的重生，其形象是“有冒險的特質，同時又嫉惡如仇、堅持正義，他們常面對誘惑，但又堅持天真純樸的秉性”③。在隊員都推脫照顧格拉斯的艱難任務時，他念及情誼而不懼危險地主動接受任務并將獎金讓給貪婪的菲茨。當菲茨謊稱雷族人已逼近時，天真的布里杰輕信了謊言。但他本質是善良淳樸的，他給格拉斯留下了水壺，其內心因得知真相而一直后悔不安；途經被白人搶劫過的村子，他深知菲茨的殘暴而選擇不動聲色地留下面包給一位幸存的印第安女性。布里杰雖有一定的缺點，但是他富有正義感且天真純樸，菲茨因他的在場而心有顧忌才沒有對格拉斯痛下殺手，也正是如此格拉斯只視菲茨為背叛者而諒解被誘騙的布里杰。

三、水與十字架的宗教意象

《圣經》中蘊含豐富的意象且在文化傳播過程中被賦予了深刻的文化內涵。《荒野獵人》在創作中擅于運用具有宗教文化內涵的意象，尤其是水和十字架，使得這部電影不僅富有審美意蘊，還蘊含神秘的氣息和豐富的內涵。影片開場是格拉斯回憶自己與妻子、兒子的故事，但之后就出現嘩啦啦的水流聲，隨之樹林里的深黑色的流水展現在觀眾面前，長達近60 秒的長鏡頭只展現水的聲音與形態，同時在影片的結尾展現較明亮的水流長達30 秒之后才以格拉斯在雪地幻見自己的妻子結束，可見，水在這部影片中意義非凡。水是《圣經》中的重要意象。水首先象征生命的源頭，在《舊約·創世紀》中，神創造萬物就強調水的存在以及對萬物的滋養。但是，諾亞建造方舟之后，大洪水淹沒大地，水則代表毀滅與懲罰。另外，約翰用約旦河水為懺悔者施洗，水則象征著凈化與救贖。由上，《圣經》中的“水”蘊含著矛盾式的象征意義，不僅是生命的源泉，是拯救的方式，也是災難與痛苦，是懲罰的工具。

《荒野獵人》中多次在重要場景出現水，而這些水正體現了圣經文化中“水”的意象。首先，水維持生命，象征生命的源泉。孤獨痛苦的格拉斯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爬行，沒有任何食物，只能靠吃雪來維持生命，這雪水象征著生命的源泉。布里杰將水壺留給格拉斯，因為水能維持生命，也正是這個后來被格拉斯遺落的水壺使隊員重新找到了他。其次，水象征著拯救與凈化。當亨利團隊被雷族人圍攻時，他們逃上船，沿著河流逃生才幸免全軍覆沒；當格拉斯在河邊被敵人發現時，他潛入水里躲避，最終被水流沖到安全的地帶。格拉斯和波尼人坐在雪地上，沒有語言交流，他們先后伸出舌頭接雨水并相視而發出來自內心的笑聲，這象征生命源泉的雨水使他們心靈得以凈化而心心相印。另外，水象征懲罰。電影安排格拉斯與菲茨杰拉德于小溪旁邊的雪地上進行最后的搏斗，血跡染紅了潔白的雪。本可手刃仇人的格拉斯卻將菲茨放入小溪之中，菲茨則被路過的雷族人殺死且重新扔進水中。電影用特寫鏡頭展現菲茨沉在水里的面貌并配以深沉的音樂，這都暗示了水的懲罰象征意義。另外，行背叛之舉的法國人的唯一幸存者不知道誰攻擊他們，只是一再強調其同伴都死在雪里，同樣這些雪水象征著對惡人的懲罰。

除了水的意象，電影還兩次展現了十字架的意象。在圣經文化中，十字架主要象征著受難、拯救與福音。在電影中，隊長亨利的小船的桅桿是十字架，也正是這艘以十字架為標志的小船拯救了被雷族人追殺的幸存者。另外一次是出現在格拉斯的夢境之中，他看見霍克站在十字架的面前，然后兩人相擁，突然之間，十字架消失，而他懷中的兒子變成了一棵樹，這實際隱喻霍克在十字架下才得以被救贖。顯然，影片中的十字架象征著拯救與福音。

眾所周知，圣經文化影響美國社會的各個方面，而深受其影響的美國人也更易從具有宗教內涵的電影中獲得價值認同。《荒野獵人》的情節設置、人物塑造及意象運用都深受圣經文化的影響，也由此闡釋了救贖與懲罰等宗教文化內涵。某種意義上說，《荒野獵人》廣受好評，榮獲第88 屆奧斯卡3 項大獎的好成績與其扎根于圣經文化且意蘊深厚是息息相關的。

注釋：

①呂博飛.伊納里多：嚴酷環境成全《荒野獵人》[J].電影世界,2016(01):49-50+48.

②霍俠.生態主義視域下的《荒野獵人》[J].電影文學,2016(10):133-135.

③錢秋琪.論基督教文化對美國電視劇創作的影響[D].南昌:江西財經大學,201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