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正昌 陳鐵強
1.海上保險合同中有約定船舶承保航區為某一特定海域條款,雖無責任免除、免賠額、免賠率、比例賠付等明顯免責字樣,但船舶在承保海域外發生保險事故,保險人可以拒絕承擔賠付責任,因減輕保險人責任而仍應視為隱蔽的免除保險人責任條款。保險人應對該條款的概念、內容及其法律后果等,向投保人作出解釋以使投保人明了免責條款的真實含義和法律后果,否則該條款無效。本案裁決有利于引導保險人重視海上保險的特殊性,尊重船舶的商業運營屬性與天然移動屬性,遵循最大誠信原則合理設置海上保險免責條款,對保險人產生了較大影響。
2.審理海上保險合同糾紛案件應遵循近因原則,準確認定保險事故發生原因。船舶適航系海上保險合同中被保險人的默示保證義務。船舶核定航區分為遠海航區、近海航區、沿海航區、遮蔽航區,投保船舶超核定航區構成船舶不適航,在海事審判實踐中達成共識;船舶核定海區分為A1、A2、A3、A4,投保船舶超核定海區航行,導致船上無線電設備不能滿足海上安全航行需要,也會構成船舶不適航。本案中,投保船舶因遭遇大風浪的惡劣天氣而沉沒,是導致保險事故發生的近因。同時保險人未能提供證據證明投保船舶在發生事故前超海區航行,因此不能免除其保險責任。
原告A公司向本院提出訴訟請求:1.請求法院判決更正或變更A公司與B保險公司之間“海龍浚1號”輪保險合同承保航行區域為“沿海”;2.請求法院判令B保險公司向A公司支付已經確定發生的130萬元損失的保險賠償金117萬元及利息(自起訴之日起計算);3.請求法院判令B保險公司向A公司支付因保險事故發生的船舶維修費用的保險賠償金12 181 717元;4.本案訴訟費、保全費、鑒定費、律師費等法律費用由B保險公司承擔。事實和理由:A公司系“海龍浚1號”輪船舶所有人,曾就涉案船舶多次向包括B保險公司在內的保險公司投保沿海內河船舶保險,保險合同中的航行區域均為沿海。2015年7月下旬至8月初,在B保險公司承諾提供更優惠的條件或至少在同等條件下別家保險公司能做的B保險公司也都能做到的前提下,A公司基于對B保險公司的信任為“海龍浚1號”輪向B保險公司投保沿海內河船舶保險一切險及四分之三碰撞等附加險,但前提是所有條件與以前保單相同。2015年8月14日A公司將保費114 000元一次性支付給B保險公司,隨后B保險公司將投保單、保險單和保費發票于2015年8月20日快遞給A公司。因A公司已經繳納保費且基于對B保險公司的信任,只是將保單、保費發票交財務留存并將投保單在B保險公司標示的位置蓋章后回寄給B保險公司,未對前述文件內容進行閱讀和審核。因工程需要,“海龍浚1號”輪于2015年12月1日被拖至大連市謝屯附近海域并解拖,“海龍浚1號”輪正常錨泊于該海域。2015年12月3日凌晨,“海龍浚1號”輪在錨泊海域因大風浪發生保險事故并沉沒。當日,A公司向B保險公司報案發生保險事故,B保險公司派人到現場查勘并于2015年12月17日向A公司發出拒賠通知書,理由是保險事故發生在非合同約定的航區。A公司為“海龍浚1號”輪在沿海海域投保船舶一切險是A公司的真實意思表示,也一直以承保的合同條款方式存在,B保險公司對此是明知和確定的。A公司基于對B保險公司的信任在B保險公司未出具投保單前即支付保險費的行為表明其相信B保險公司能夠按照A公司的真實意思表示和其承諾的條件填寫投保單和繕制保險單,但B保險公司未按照行業慣例、承諾條件及通行標準填寫航行區域的行為應為其工作失誤,即應依法確認A公司與B保險公司之間的“海龍浚1號”輪保險合同的航行區域為“沿海”,保險合同中的此錯誤應予更正。B保險公司在保險事故發生后利用其前述工作失誤對雙方達成的真實意思表示故意歪曲,如成立則顯屬對合同條款構成重大誤解,更屬于顯失公平,A公司有權申請法院依法予以變更。為避免損失的擴大,A公司于2015年12月6日與大連弘亞海洋工程有限公司簽訂打撈合同并約定以130萬元人民幣打撈“海龍浚1號”輪,該損失已經實際發生。后“海龍浚1號”輪已完成船舶維修,維修費用共計13 535 319元,依據保險合同扣除10%的免賠額后,B保險公司應向A公司支付保險賠償金12 181 717元。因A公司資金緊張,B保險公司又明確發函以不合理及不成立的理由拒賠。
被告B保險公司辯稱:一、涉案保險合同的訂立不存在重大誤解或顯失公平,A公司請求更正或變更保險合同的訴訟請求缺乏事實與法律依據。(一)重大誤解是指行為人因對行為的性質、對方當事人、標的物的品種、質量、規格和數量等的錯誤認識,使行為的后果與自己的意思相悖,并造成較大損失的;顯失公平則是指一方當事人利用優勢或者利用對方沒有經驗,致使雙方的權利義務明顯違反公平、等價有償原則。A公司主張變更合同,需要對存在重大誤解或者顯失公平負舉證責任。(二)涉案的保險合同是經過原、被告雙方協商一致達成的,是雙方真實意思表示。原、被告雙方在A公司投保前已經就承保區域進行了充分的溝通。在原、被告關于涉案船舶承保事宜的前期郵件溝通中,B保險公司在向A公司發送報價文件時即將“承保航區為山東濰坊海域,不承保轉場風險”作為特別約定條款向A公司進行了充分示明。A公司知悉保單關于承保區域的約定,并同意該約定。同時,上述約定在涉案《船舶保險投保單》中進行了明確載明,A公司對此也進行了簽章確認。A公司作為正常的商事主體,對于任何合同的簽訂都應秉持審慎的態度,以“未對投保單等文件內容進行閱讀和審核”為由作為其拒絕承認合同條款的理由是荒謬的,不僅完全與事實不符,也沒有任何法律依據。二、B保險公司拒賠具有充分的事實與理由支持,A公司要求B保險公司承擔保險賠償責任沒有依據。(一)涉案事故發生在非承保航區,且屬于轉場風險所致。本案保險合同明確約定,涉案船舶的“航行區域”為“山東濰坊水域”,保險的“承保航區為山東濰坊水域”,且“不承保轉場風險”。而本案事故是在被保險船舶由山東濰坊向遼寧盤錦轉場過程中發生的,且事發海域位于遼寧省大連市謝屯附近,不屬于保險合同約定的承保航區,B保險公司以此拒賠符合合同約定。(二)涉案船舶超航區航行與營運,已構成船舶不適航。“海龍浚1號”輪的船舶檢驗證書中明確載明,其航區為沿海,營運海區為A1。根據中國海事局發布的《船舶與海上設施法定檢驗規則》,沿海航區一般是指距岸不超過20海里的海域。又根據中國海事局《關于發布我國沿海A1A2海區覆蓋范圍的公告》的相關規定,就本案而言,A1海區系指以大連海岸電臺或者煙臺海岸電臺為圓心半徑25海里范圍內的水域。而不論是根據保險合同的約定,還是根據《海商法》第244條,B保險公司均有權對不適航造成的船舶損失不負賠償責任。三、A公司要求B保險公司支付律師費、保全費等法律費用沒有法律依據。綜上,A公司訴請沒有任何事實與法律依據,B保險公司就涉案事故拒賠具有充分事實與法律依據,請求法院依法駁回A公司的全部訴訟請求。
法院經審理查明:2011年7月22日,B保險公司承保A公司所屬船舶“海龍浚1號”沿海內河船舶保險一切險,保險單載明航行區域為沿海,保險期限12個月,保險價值50 000 000元,保費220 000元。2014年7月,案外人C保險公司承保A公司所屬船舶“海龍浚1號”,簽發的沿海、內河船舶保險單記載,航行區域為沿海,保險期限12個月,保險價值30 000 000元,保險費率0.38%,保險費114 000元,保險險別一切險。2015年7月,在B保險公司業務人員黃某承諾承保條件不低于C保險公司的情況下,A公司同意將“海龍浚1號”交由B保險公司承保沿海船舶保險。2015年8月14日,A公司提前支付了保費114 000元。2015年8月17日,A公司就所屬的“海龍浚1號”絞吸式挖泥船向B保險公司投保,出具的《船舶保險投保單》記載,航行區域山東濰坊水域,保險類別船舶險一切險,保險金額30 000 000元,保險費114 000元,特別約定第4條注明承保航區為山東濰坊水域,不承保轉場風險;特別約定第8條注明每次事故絕對免賠額為50 000元人民幣或損失金額的10%,兩者以高者為準,全損15%。該《船舶保險投保單》系B保險公司制作的全部內容,后郵寄給A公司,并在需要A公司加蓋投保人公章的地方用鉛筆畫圈予以提示A公司。2015年8月17日,B保險公司簽發的《B保險公司沿海內河船舶保險單》(保單號:10528001900187475979),該保險單與船舶保險投保單同時郵寄給A公司并約定,被保險人為A公司,船舶名稱“海龍浚1號”,航行區域山東濰坊水域,保險金額30 000 000元,費率0.003 8,保費114 000元,保險類別為沿海、內河船舶保險一切險及附加險,保險期間自2015年8月18日上午0時至2016年8月17日下午24時,特別約定第4條注明承保航區為山東濰坊水域,不承保轉場風險;第7條注明本保險特別約定與格式保險條款如有不一致之處,以特別約定的承保條件為準;第8條注明每次事故絕對免賠額為50 000元人民幣或損失金額的10%,兩者以高者為準,全損15%。同時B保險公司沿海內河船舶保險條款第一條規定,由于下列原因造成保險船舶發生的全損,本保險負責賠償:8級以上(含8級)大風、洪水、地震、海嘯、雷擊、崖崩、滑坡、泥石流、冰凌;第二條規定,本保險承保第一條列舉的六項原因所造成保險船舶的全損或部分損失以及所引起的下列責任和費用;第三條規定,保險船舶由于下列情況所造成的損失、責任及費用,本保險不負責賠償:船舶不適航、不適拖(包括船舶技術狀態、配員、裝載等);第七條規定,部分損失的,按實際發生的損失、費用賠償。B保險公司在保險船舶發生保險事故前曾承諾,若“海龍浚1號”在保險期間內轉移到其他沿海區域作業,B保險公司將通過對保單的批改程序繼續承保;但實際上B保險公司一直未予批改。
另查,案涉保險船舶“海龍浚1號”為絞吸式挖泥船、無動力船舶,核定航區為沿海,營運海區為A1。“海龍浚1號”輪投保時在山東濰坊水域作業,后因工程需要,于2015年12月1日被拖至大連市謝屯附近海域并解拖、正常錨泊,2015年12月3日凌晨,“海龍浚1號”輪在錨泊海域因遭遇8級以上大風浪發生保險事故并沉沒。當日,A公司向B保險公司報案發生保險事故,B保險公司派人到現場查勘并于2015年12月17日向A公司發出拒賠通知書,理由是保險事故已超出保單責任范圍。2015年12月6日,A公司與大連弘亞海洋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弘亞公司”)簽訂《“海龍浚1號”救助打撈合同》,約定由弘亞公司負責打撈作業,打撈費為1 300 000元。2016年3月17日,“海龍浚1號”被打撈并送至松木島四八二一修船廠修理。根據鑒定,“海龍浚1號”后期修船費用為6 482 678元。
沿海內河船舶保險單特別約定第4條的效力及承保航區認定?保險船舶是否適航?被告承擔賠償責任的范圍及金額?
法院經審理認為,本案系保險事故發生后,被保險人要求保險人支付保險賠款的海上保險合同糾紛。被告接受原告投保,向原告簽發了保險單,雙方自愿訂立了以保險單及相關保險條款為主要形式的保險合同,合同是雙方當事人真實意思表示,且不違反法律規定,應認定合法有效,對當事雙方均有法律約束力。在保險事故發生后,雙方對保險合同個別條款產生爭議和歧義,故本案的爭執焦點如下:
案涉沿海內河船舶保險單特別約定第4條規定,承保航區為山東濰坊水域,不承保轉場風險。本案案涉投保單及保險單均為B保險公司提供的格式文本,在合同訂立過程中,投保人A公司處于相對的弱勢地位。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三十九條之規定,采用格式條款訂立合同的,提供格式條款的一方應當遵循公平原則確定當事人之間的權利和義務,并采取合理的方式提請對方注意免除或者限制其責任的條款,按照對方的要求,對該條款予以說明,B保險公司作為專業的保險機構,對于A公司而言處于絕對優勢地位,更應嚴格遵循最大誠信原則,最大誠信原則系海上保險的基石,由于海上風險巨大,最大誠信原則對于海上保險更有其特殊意義,保險合同雙方更應嚴格遵循最大誠信原則。本案中,B保險公司于2011年承保過 “海龍浚1號”沿海內河船舶保險一切險,對2014年C保險公司的承保內容亦完全知悉,因此,B保險公司對A公司以前所投保險的內容、需求、目的等是明知的,對船舶保險單記載的航行區域為沿海,更是完全了解的,所以其在有義務在投保時依法履行明確說明義務,就該條款向投保人進行完全的釋明;同時,對投保人的保險需求提出專業建議,以避免重大風險遺漏。本案中,投保單及保險單均有承保航區為山東濰坊水域、不承保轉場風險的條款,該條款違背了船舶的移動屬性,使其被固定在了某個區域,如此該船在商業價值上將等同為海上固定平臺,以至于其經濟效能將大大降低,顯然此種保險方式是與現代公司制度的商業目的相悖的。所以,B保險公司在適用保險行業“沿海”區域保險費率的情況下,單方限制A公司的保險權利,明顯減輕了B保險公司的保險責任,大大降低了B保險公司的承保風險。同時,其在完全掌握A公司的投保歷史的前提下,故意違背最大誠信原則,改變習慣做法,從而達到減輕甚至免除自身保險責任的目的,其行為顯然應予否定評價。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九條之規定,保險人提供的格式合同文本中的責任免除條款、免賠額、免賠率、比例賠付或者給付等免除或者減輕保險人責任的條款,可以認定為保險法第十七條第二款規定的“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承保航區為山東濰坊水域,不承保轉場風險”條款屬于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第十七條第二款之規定,對保險合同中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保險人在訂立合同時應當在投保單、保險單或者其他保險憑證上作出足以引起投保人注意的提示,并對該條款的內容以書面或者口頭形式向投保人作出明確說明;未作提示或者明確說明的,該條款不產生效力。故B保險公司就保險單特別約定第4條“承保航區為山東濰坊水域,不承保轉場風險”條款負有提示及明確說明之義務。
那么,本案中B保險公司是否履行了提示及明確說明義務,則是本案審查的重點,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十三條之規定,保險人對其履行了明確說明義務負舉證責任。同時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十一條規定,保險合同訂立時,保險人在投保單或者保險單等其他保險憑證上,對保險合同中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以足以引起投保人注意的文字、字體、符號或者其他明顯標志作出提示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其履行了保險法第十七條第二款規定的提示義務;保險人對保險合同中有關免除保險人責任條款的概念、內容及其法律后果以書面或者口頭形式向投保人作出常人能夠理解的解釋說明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保險人履行了保險法第十七條第二款規定的明確說明義務。本案中,投保單及保險單對“承保航區為山東濰坊水域,不承保轉場風險”條款未能設置足以引起常人注意的文字、字體、符號或者其他明顯標志,且亦未能提供證據證明B保險公司以書面或者口頭形式向A公司做出過解釋說明,B保險公司舉證僅僅在以郵件方式溝通的報價單中以特殊字體作出提示,而報價單不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第十七條規定的投保單、保險單或者其他保險憑證,故本院認為B保險公司未能履行明確提示及說明義務,而吳某的證言與其他書證結合可以還原案涉保險合同的訂立過程,即B保險公司承諾與上一家的保險條件一樣的情況下在未收到和遞交投保單和保險單的情況下原告即支付了保費。可見,本案中A公司對B保險公司是充分信賴的,而B保險公司卻惡意地利用了此種信賴,在保險風險未增加的前提下,單方限制了船舶的航行范圍以減免自身責任。作為保險行業的領軍者,本案B保險公司未能堅守誠信,其在本案中的價值取向與其行業原則明顯背離,因此,對其所持答辯意見,本院不予司法認同,而給予否定評價。
綜上,可以認定特別約定第4條無效。同時,該條款的無效并不必然導致整個保險合同的無效。原、被告雙方之間簽訂的保險合同仍是雙方在自愿、平等基礎上締結的,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五十六條之規定,無效的合同或者被撤銷的合同自始沒有約束力。合同部分無效,不影響其他部分效力的,其他部分仍然有效,其他合同條款仍然有效。
至于承保航區的認定,本院認為,案涉保險單名稱為《沿海內河船舶保險單》,保險類別為沿海、內河船舶保險一切險及附加險,結合原、被告雙方工作人員要約、承諾以及A公司在過往投保的情況,以及投保船舶航行區域為沿海的特點,可以認定,A公司訂立此份合同的真實目的是為涉案船舶投保沿海船舶險。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六十一條之規定,合同生效后,當事人就質量、價款或者報酬、履行地點等內容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確的,可以協議補充;不能達成補充協議額,按照合同有關條款或者交易習慣確定,故本院認定,案涉保險單承保區域為沿海。
本案中,A公司的訴訟請求之一為請求法院判決更正或變更A公司與B保險公司之間“海龍浚1號”輪保險合同承保航行區域為“沿海”,本院認為,本案固然存在顯失公平或重大誤解的情形,然而B保險公司的行為已超越了可撤銷或可變更的法律規范所調整的范圍,同時觸及了法律的價值評價領域,二者應屬法規競合,故本院課以部分條款無效并認定承保區域為“沿海”來解決雙方之紛爭,實際上亦吸收了可撤銷或可變更的法律規范。
本案中B保險公司提出保險船舶不適航,本院認為在船舶定期保險中,只要船舶在投保時是適航的即為適航。而本案中,A公司提供了海上貨船適航證書、船舶國籍證書、海上船舶檢驗證書簿、海上船舶噸位證書、海上船舶防止油污證書等,“海龍浚1號”在B保險公司處進行本次投保之前亦未發生事故,故表明了“海龍浚1號”處于完好適航的狀態,其海上貨船適航證書中明確注明該船的航區為“沿海”。保險人如欲引用船舶不適航的免責條款,其負有證明船舶不適航的舉證責任。但本案中,B保險公司并未能提供相關證據,而僅僅認為保險船舶航區為沿海,營運海區為A1。根據中國海事局發布的《船舶于海上設施法定檢驗規則》,沿海航區一般是指距岸不超過20海里的海域;根據中國海事局《關于發布我國沿海A1A2海區覆蓋范圍的公告》,就本案而言,A1海區系指以大連海岸電臺或者煙臺海岸電臺為圓心半徑25海里范圍內的水域。B保險公司運用gpsCalc磁偏角軟件自行計算得出沉船地點與大連口岸電臺距離為25.384 0海里,已經超出其允許的航區與營運海區的范圍。本院認為,磁偏角軟件定位的位置1為沉船地點,B保險公司對經緯度坐標來源的真實性、準確性未予以證明,且保險船舶受8級以上大風影響,保險船舶很難由船員精準控制,海上并不存在交通標志線,讓船員在8級以上大風的惡劣條件下準確控制所謂的A1海區線是不現實的,更何況船舶當時是以避險為第一要義。退一步講,即使按照B保險公司主張保險船舶僅僅超出A1航區0.384 0海里,該海域與A1海區亦無本質差別,在海上風險上是等同的。B保險公司以此抗辯顯然違背了最大誠信原則,同時亦未能完成舉證責任,故對B保險公司的此種主張本院不予支持。
B保險公司承保的A公司所屬的“海龍浚1號”因遭遇大風沉沒,依據B保險公司沿海內河船舶保險條款第一條第一項之規定,8級以上(含8級)大風、洪水、地震、海嘯、雷擊、崖崩、滑坡、泥石流、冰凌造成保險船舶發生的全損,本保險負賠償責任,以及B保險公司沿海內河船舶保險條款第二條之規定,本保險承保第一條列舉的六項原因所造成保險船舶的全損或部分損失以及所引起的下列責任和費用,B保險公司應負賠償責任。至于賠償的范圍及金額,依據B保險公司沿海內河船舶保險條款第七條第二項之約定,部分損失的,按實際發生的損失、費用賠償,保險船舶發生的損失費用包含打撈費1 300 000元、原被告雙方均認可的船舶修理費用6 482 678元。
B保險公司作為專業的保險機構,理應秉持最大誠信之原則設置合同雙方之權利義務,負有較普通民商事主體更為嚴格的提示說明義務,更為周全的保障投保人有效應對巨大的海上經營風險之責,以充分發揮保險應有之價值。但B保險公司并未盡到充分的提示說明義務,在保險合同條款設計上置海上船舶獨有風險之特點于不顧,合同條款設置存有明顯缺陷與不合理之處,因此對于保險合同部分條款無效存在重大過錯,應承擔保險責任;同時A公司作為正常的商事主體,未能秉持審慎嚴謹負責之態度締結保險合同,致使保險合同部分條款無效,客觀上亦存在一定過錯,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五十八條之規定,有過錯的一方應當賠償對方因此所受到的損失,雙方都有過錯的,應當各自承擔相應的責任。故本院酌情確定B保險公司承擔80%責任,A公司自行承擔20%責任。B保險公司需承擔打撈費為1 040 000元、船舶修理費用5 186 142.40元,合計6 226 142.40元。依據沿海內河船舶保險單特別約定第8條,每次事故絕對免賠額為50 000元人民幣或損失金額的10%,兩者以高者為準;按照損失金額10%計算為6 226 142.4×10%=622 614.24元,高于絕對免賠額50 000元,故以損失金額的10%免除B保險公司的賠償責任。所以B保險公司應承擔的打撈費為1 040 000元×90%=936 000元,B保險公司應承擔的船舶修理費用為5 186 142.4×90%=4 667 528.16元。
另外,A公司要求B保險公司支付律師費、保全費、鑒定費等法律費用,但關于律師費未提供相應法律依據;保全費與鑒定費未提供相關證據以證明實際發生,故對該項請求本院不予支持。
綜上,法院判決如下:一、被告B保險公司于判決生效后十日內給付原告A公司因打撈費用產生的保險賠償金936 000元并按照中國人民銀行公布的同期貸款基準利率標準支付利息(始于2016年1月15日,止于生效判決確定的給付之日)。二、被告B保險公司于判決生效后十日內給付原告A公司因船舶維修費用產生的保險賠償金4 667 528.16元。三、駁回原告A公司的其他訴訟請求。判決后,原告A公司、被告B保險公司均提出上訴,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民事調解書,B保險公司一次性支付船舶打撈費用、船舶維修費用產生的保險賠償金合計人民幣4 482 823.00元給A公司。
保險人提供的格式合同文本中的責任免除條款、免賠額、免賠率、比例賠付或者給付等免除或者減輕保險人責任的條款,為免除保險人責任條款。本案中B保險公司利用自身的專業知識、A公司的疏忽及不專業,在保險風險未增加、保費未減少的前提下,單方限制了船舶的航行范圍,大大減輕了自身責任,因此“承保航區為山東濰坊水域,不承保轉場風險”特別約定條款應屬于特殊的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而對保險合同中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保險人負有提示及明確說明之義務。明確說明義務之要求為,保險人對免除保險人責任條款的概念、內容及其法律后果以書面或者口頭形式向投保人作出常人能夠理解的解釋說明。本案中,B保險公司未能提供證據證明其以書面或者口頭形式向A公司做出過解釋說明,應承擔舉證不能的法律后果。作為保險行業的領軍者,B保險公司未能堅守最大誠實信用原則,其在本案中的價值取向與其行業原則明顯背離,因此,對其所持答辯意見,本院不予司法認同而給予否定評價,以充分發揮海事審判指引功能。
近因原則是保險法的基本原則之一,亦是海事司法審判中判斷保險人是否應承擔保險責任的一個重要標準。近因是指在風險和損失之間,導致損失的最直接、最有效、起決定作用的原因,而不是指時間上或空間上最接近的原因。保險人承擔賠償責任的范圍限于以承保風險為近因造成的損失,當保險人承保的風險事故是引起保險標的損失的近因時,保險人應負賠償責任。本案中,B保險公司主張案涉船舶航行范圍超出了A1海區,從而構成船舶不適航,但未能舉證說明。船舶適航系海上保險合同中被保險人的默示保證義務,超核定航區、超核定海區航行,會導致船舶結構、強度、穩性和船上設備均不能滿足海上安全航行需要,構成船舶不適航,因此造成保險船舶損失的,保險人不負賠償責任。本案中,本院結合庭審認定事實,認定8級以上大風的惡劣天氣,顯系導致本次保險事故的近因,對于保險事故的發生具有決定作用。事實上,海上航行不同于陸上航行,尤其是案涉船舶處在8級以上大風的惡劣自然環境中,縱使船舶駕駛人具有良好船藝,亦不能隨時、隨地保證船舶不逾越海區。因此,B保險公司的抗辯意見,本院不予以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