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10天管吃管住只收300元

張振華

2018年12月25日，《方圓》記者隨同浙江省金華市婺城區公安分局站前派出所的民警來到了位于雙龍北街568號的“金華馨雨中醫院”。婺城的很多城區街道非常熱鬧，但是這家醫院門前的廣場上卻異常冷清，原先寫有醫院名字的招牌已經不見了，只剩下一個巨大的原用來支撐招牌的鐵架懸在空中，顯得格外刺眼。大門右側的墻上，殘留著一塊白色的寫著“醫療保險定點單位”的牌匾，孤零零地掛在那里。一道已經脫落了一半的鐵閘門關閉著，透過鐵門下的縫隙隱約還可以看到屋子里面的導醫臺和患者候診的座椅。

記者俯下身體和民警一起鉆過鐵門，進入屋內。伸手摸一把座椅，觸手之處，灰塵斑斑。陰冷的天氣，站在空蕩、蕭冷的大廳里，更添一絲寒氣。

“橘井泉香，但求寰宇無疴苦，杏林春暖，方信草木有精神。”不知誰的題詞，仍然端莊地懸掛在醫院大廳的墻上。導醫臺上，有一堆遺留下來的宣傳冊，雜亂地鋪開在桌面上。

“金華馨雨中醫院，創建于2011年，是一家集診療、預防保健、教學為一體的綜合性中西醫結合醫院，醫院特色科室有外科、婦科、產科、醫療美容科、結石科、肛腸科、牙科、耳鼻喉科、內科、中醫科等，有床位50張，高級職稱人員12人，中級23人，初級21人，醫療環境優美，交通便利。每年接納數以萬計的患者，獲得高度贊譽，深受患者信賴。”看著眼前的蕭條、破敗景象，宣傳冊上的文字頗有些嘲諷的感覺。

附近的居民胡先生說，往年的這個時間，這家醫院一般都會搞大型會診活動，那真是人潮涌動，熱鬧得很。這家醫院，為什么突然就大門緊閉，變成現在的樣子了呢？

陳樹生的“發財之道”

如果一家醫院對外宣布說：“在我這里治慢性病，住院10天，只收300元，管吃喝，車接車送，介紹病友還有提成。” 這種說法，你會相信嗎？

“金華馨雨中醫院”是一家民營醫院，又不是慈善醫院，它是需要賺錢維持運營的，它做這樣的宣傳，不是做賠本買賣嗎？如此“慈善”、“親民”，到底靠什么維持生存和發展？這樣的“慈善”、“親民”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隱情”呢？

金華市婺城區公安局刑偵大隊副大隊長凌家正告訴《方圓》記者， 福建莆田人陳樹生是這起案件的主要犯罪嫌疑人。

在他的老鄉眼里，陳樹生是個有頭腦的“大能人”，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各地承包經營門診部或民營醫院科室，賺錢賺大發了。

據警方調查，早在2013年左右，陳樹生就得知馨雨中醫院獲得了醫保報銷資格，他立即想盡辦法和該醫院負責人取得聯系，并且和該醫院簽訂了承包協議。

按照雙方的協議，陳樹生以1.5萬元每月的價格，承包下了這家醫院的疼痛科，并且開設了相應的住院部。

馨雨中醫院疼痛科并不是該院最主要的創收科室，收入情況和盈利情況都很一般，醫院負責人覺得既然有人愿意承包，而且價格也合適，包出去就包出去吧。簽訂完合作協議之后，陳樹生拉來老鄉蔡某、林某、陳某加盟該科室，幫著他一起管理科室，并立即招兵買馬，準備大干一番。

和那些正規醫院注重對醫生醫術的要求不一樣的是，陳樹生明確要求，疼痛科所招聘的人，有沒有醫術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招聘到的醫生要有處方權，凡是有處方權的醫生，待遇從優。在陳樹生的運作下，疼痛科轟轟烈烈地開業了。

為打響該科的知名度，陳樹生讓科室的醫療團隊到周邊的鄉村去開展義診活動，借此接觸周邊農村鄉鎮納入醫保的病人，明確地告訴他們，到馨雨中醫院疼痛科住院可以享受優惠待遇，優惠肯定比別的同等醫院更有力度。按照該科室的規定，到該醫院住院的病人自費部分只收取兩檔費用，分別為300元和500元，并且餐費全包。

該科室的服務也很是“貼心”，比如，有的住院病人因為治療需要，要到別的醫院拍片，醫院就會安排專車把病人送到那家醫院拍好片，再接回來。300元錢或500元錢，就能住院10天，即使什么也不干，光吃喝住也得花不少錢啊！

其實，只要好好算算這個成本，就會明白，如此“優惠”的醫療待遇，實在不是個正常的情況。

馨雨中醫院涉及騙取醫保資金行為，直到2016年8月才被發現。當年8月，浙江省審計廳在對馨雨中醫院進行延伸審計時，發現了這家醫院的掘金秘訣：僅2015年1月至2016年8月期間，該醫院與醫保結算的克林霉素與復方南星止痛貼兩種藥，就分別比醫院購進臺賬多出了7562瓶與2137盒。后期偵查中，警方偵辦進一步發現，該院不法行為總涉案金額達到50余萬元。此外，警方調查發現，這家醫院的醫生還涉嫌通過開“陰陽處方”、虛假錄入藥品、替換藥品、減少藥品用量、虛增費用，以反復錄入藥品、虛增藥品庫存、隨意開列電子處方等方式騙取國家醫保基金。

凌家正對《方圓》記者說，接到相關部門的案情通告之后，金華市婺城區公安分局分管刑偵的施超前副局長立即抽調精干刑偵警力成立專案組，制訂偵查方案，確定偵查方向，摸清犯罪線索。警方會同相關部門協同作戰，從各個系統調出數據，經過半年的奮戰，徹底弄清楚了該院從管理人員到醫護人員集體參與詐騙醫療保險基金的犯罪事實。在調查過程中，警方發現，該犯罪團伙陳樹生等6名主要嫌疑人盤踞金華已多年，根深蒂固;此案牽涉人員背景也比較復雜，涉及該醫院的醫生、護士、管理人員;取證工作也很艱巨，辦案過程非常艱難，需要一點一點不斷查證。

偵辦期間，專案組成員的腳步遍及金華、東陽、義烏、寧波、杭州等多個地方。為提高辦案質量，專案組偵查員還加強與社保部門溝通聯系，排查參保人員醫保配藥數據異常情況，調閱參保人員門診及住院記錄，尋找涉案藥品去向，深挖內幕，摧毀整個作案分子的進貨與出貨渠道。

歷經努力，警方成功鎖定了陳樹生等6名主要犯罪嫌疑人，之后，通過間接了解他們的生活、出行習慣等情況，通過蹲守伏擊等措施將6人抓獲。經訊問，陳樹生和其他5名同伙對其不法行為供認不諱。

非法獲利數十萬元

2018年8月14日，金華市婺城區法院開庭審理這起醫保詐騙案，陳樹生等6人被列為被告人。據悉，此次被婺城區檢察院公訴的除了陳樹生之外，還有兩名參加疼痛科室經營的管理人、一名醫生和兩名護士。

據婺城區檢察院公訴部門負責人介紹，相關部門從該醫院審計出的多出來的藥，是陳樹生等人精心挑選、用于騙取醫保基金的。

2014年，醫院第一次與社保結算時，陳樹生發現金華市社會保險事業管理局會給醫院一個住院人次的定額標準，然后每個月先按照定額撥給醫院，年底再清算，沒用完的部分就會被扣回去。在“認真研究”了醫保報銷政策后，陳樹生發現，每個病人住院費用控制在3300元至3600元對醫院最有利，社保定額撥給醫院的錢，年底就不會被扣回。但是每位病人的病情不同，怎么保證病人的醫療消費額都能達到這個標準，讓醫院最有利可圖呢？

陳樹生和科室里幾個管理人員商量后決定，將藥品虛開到病人頭上。之所以選中克林霉素與復方南星止痛貼兩種藥，是因為它們單價貴，能使病人的住院費用達到3300元。而一系列貼心優惠政策，都是為了吸引病人住院，之后從醫保報銷中套錢。在住院期間，他們給病人使用的藥品，大多是一些價格較低的替代藥。

據曾在該科室工作的護士回憶，醫生開的藥，病人真正用上的，用量上都用不到一半，而且全部都是替代品，比如膏藥，他們用便宜的麝香貼膏替代價格較貴的復方南星止痛貼膏。有時病人臨出院時，費用不“達標”，他們還會留病人再住幾天，為的就是多開一點藥。

婺城區檢察院辦案檢察官介紹說，經過查證，2014年9月至2016年8月，陳樹生在承包馨雨中醫院相關科室期間，用上述方法從金華市社會保險事業管理局套取醫保基金，醫院獲得非法所得50多萬元，陳樹生個人獲利近16萬元。

訴前監督促醫療行業監管

事情到此還沒有結束，辦案人員一致認為，對這幾個人提起公訴，只能算是告一段落，后續的調查還需繼續進行。馨雨中醫院能在那么長時間里，如此容忍疼痛科室如此“亂來”，很可能還存在其他的更多問題，這需要進一步深挖，才能更加徹底地消除更多隱患。

根據公益訴訟線索移送機制，該案的案卷被送到了婺城區檢察院民事行政檢察部檢察官的桌上。調查中，檢察官們發現，馨雨中醫院所涉及的問題極其嚴重，除了將科室外包他人、虛開藥品騙取醫保金外，這家中醫院還涉及護士隨意用藥、醫師行醫執照虛掛、藥品管理混亂等違法違規行為。“這個結果，可以說觸目驚心。”負責該案的檢察官說。特別是護士隨意用藥，且沒有留下用藥記錄，萬一發生醫療事故，患者根本無法維權，而令人吃驚的是，該醫院的有些人員甚至連醫師從業資格證都沒有。

婺城區檢察院很快啟動公益訴訟訴前程序。經過分析研判后，檢察院對金華市衛計委、婺城區衛計局發出2018年的第1、2號檢察建議書，要求相關部門依法履行監督管理職責，對該醫院依法查處并加強對民營醫院的藥品監督，消除安全隱患，并將此事報金華市人民代表大會備案。金華市、區兩級衛生計生部門在收到檢察建議后積極履職，由市衛計委主要負責對金華馨雨中醫院存在問題的依法查處工作，區衛計局主要負責對金華馨雨中醫院開展醫療行業管理和指導工作，并與檢察院建立信息聯動機制，及時溝通工作進程。

2018年 9月21日，在經歷聽證程序，并約談馨雨中醫院負責人后，市衛計委對該醫院作出了吊銷《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沒收違法所得51.5萬余元并罰款5000元的行政處罰決定。

辦案檢察官說，對于類似的醫院，在以往的處理中，大多以整改為主，這一次通過公益訴訟訴前監督，作出了吊銷《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的決定，在全國范圍內也屬少見。對于該家醫院存在的各非法行為涉及的相關責任人員，按照法律規定，另作處理，各自承擔相應的責任。

該案的成功辦理，有力地震懾了犯罪分子，守護了老百姓的“救命錢”“養命錢”，凈化了醫療市場。

金華市公安局婺城區分局站前派出所副所長繆赟介紹，類似金華市婺城區馨雨中醫院這樣“拉人住院掙錢”的事情并非孤例，此類案件各地多有發生，作案手段和方法大同小異。有一些不法分子帶領參保人員到定點醫院進行免費體檢，甚至還施以小恩小惠進行利誘，收集參保人員的醫保卡或社會保障卡、醫保手冊辦理虛假的醫保住院，騙取醫保基金，而參保人員卻在社保系統中留下了本人根本沒有發生過的各種患病和醫療記錄。

警方提醒，廣大參保人員應依法享受醫保待遇，不應存有僥幸心理，以身試法，非法騙取醫保基金。公眾要增強防范意識，加強對國家法律法規、政策的學習，牢記天上永遠不會掉餡餅的道理，妥善保管、謹慎對待好個人信息資料、銀行卡、身份證、醫保卡等重要證件，不要隨意泄露和被他人使用。

這14種情況屬于醫保騙保行為

1. 允許或者誘導非參保個人以參保人名義住院的。

2. 將應當由參保個人自付、自費的醫療費用申報醫療保險基金支付的。

3. 掛床住院或將可門診治療的參保個人收治住院的。

4. 采用為參保個人重復掛號、重復或者無指征治療、分解住院等方式過度醫療或者提供不必要的醫療服務的。

5. 違反醫療保險用藥范圍或者用藥品種規定，以超量用藥、重復用藥、違規使用有特殊限制的藥品，或者以分解、更改處方等方式為參保個人配藥的。

6. 將非定點醫療機構發生的費用合并到定點醫療機構費用與醫療保險經辦機構進行結算的。

7. 協助參保個人套取醫療保險個人賬戶基金或者統籌基金的。

8. 擅自提高收費標準、增加收費項目、分解收費、重復收費、擴大范圍收費等違規收費行為的。

9. 弄虛作假，以虛報、假傳數據等方式套取醫療保險基金或個人賬戶基金的。

10. 為非定點藥品經營單位銷售藥品，代刷社保卡的。

11. 將醫療保險支付范圍外的藥品、診療項目、醫用材料、醫療服務設施或生活用品、保健滋補品等費用串換為醫療保險政策范圍內費用，申請醫療保險結算，套取基金支付的。

12. 偽造或者使用虛假病歷、處方、檢查化驗報告單、疾病診斷證明等醫療文書騙取醫療保險基金的。

13. 使用虛假醫療費票據報銷的。

14. 其他違反社會保險相關規定，造成醫療保險基金損失的行為。（資料來源：基層醫生公社、搜狐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