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阿爾都塞“認識論斷裂”思想的邏輯演進

鄒裔靜

(武漢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武漢 430072)

阿爾都塞“認識論斷裂”思想的成熟時期，主要體現在其兩部成名著作中，即《保衛馬克思》和《讀〈資本論〉》。彼時阿爾都塞的認識論斷裂思想已經形成了成熟的研究方法范式，即問題式的研究方法、癥候閱讀法等。這些成熟的研究范式是其核心邏輯構件，這幾大邏輯要件之間存在著耦合關系。阿爾都塞在《保衛馬克思》中創造出了著名的概念工具群體，阿爾都塞把他的馬克思解讀理論聯系于兩個重要的概念，即“問題式”和“認識論斷裂”，這兩個概念以及各種解釋問題，仍然是“阿爾都塞主義”的標志，體現著阿爾都塞在認識論領域所留下的痕跡。為了避免這些重要概念被簡單化，應把阿爾都塞的概念工具群體聯結起來分析，以探求其認識論斷裂思想的邏輯演進過程。

一、問題式：進入“認識論斷裂”邏輯大廈的唯一路徑

“理論實踐、科學性、問題式等概念完全有權屬于‘認識論斷裂’，且它并不被認作各種觀念或思想本身的系統統一體，而是被認作概念具體可能性的系統統一體。”[1]8-9這進一步證實了阿爾都塞在論證“認識論斷裂”思想時，實際上是在構建方法論的帝國大廈，方法論層面才是其本體邏輯，而要進入這座嚴密的邏輯大廈，問題式的概念是其唯一邏輯路徑。撥開遮蔽其深層本質的迷霧，抓住馬克思本人所真正想要表達的觀點，區分不同的問題式，就好比在一大串鑰匙中找到正確的那一把，從而解開“馬克思思想發展過程中是否存在斷裂”之謎。由于1956年蘇共二十大之后復雜的意識形態格局影響以及受傳統西方馬克思主義人道主義思潮的沖擊，科學的馬克思主義受到威脅，為把馬克思主義思想從人道主義意識形態的深淵拉回到現實領域，阿爾都塞在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風靡的時代，宛如自帶光環的勇士，保衛科學馬克思主義的戰士形象呼之欲出。

(一)構建邏輯大廈的緣起

歷史的殘酷使理論的發展陷入瓶頸，困在原有的問題域中無法自拔，而為了從固有的、被束縛的理論結構中掙脫出來，就必須有如鳳凰涅槃般敢于沖破一切舊有藩籬的勇氣。阿爾都塞就宛如這樣的鳳凰化身，敢于挑戰傳統馬克思主義的權威，提出要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本身，從馬克思主義哲學本身的發展歷程尋求其的確出現“斷裂”的事實。然而，由于歷史的曲折性與復雜性，馬克思主義哲學正處于岌岌可危的地位。面對當時的歷史境遇，即馬克思主義哲學在混亂的意識形態游離的過程中，經歷過質疑、批判與挫折之后，不禁發出時代之問——馬克思主義哲學究竟發展成什么樣了？它在理論的論證過程中是否還站得住腳?如果站得住腳，它有什么新的時代特點？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出現危機的時刻，人們意識形態極易出現混亂，人道主義馬克思主義極有可能趁虛而入，打著“讓世界都充滿愛”的幌子，泯滅資產階級在物質生產勞動中的剝削本質。馬克思主義思想已經褪去早期思想的稚嫩，從“抽象的人”的怪圈中掙脫出來，絕不能再逆歷史之潮流。如今的馬克思主義思想早已掙脫黑格爾絕對理念的精神世界王國，超越費爾巴哈人本主義唯物主義，成為在物質生產實踐中探尋歷史發展之謎的科學馬克思主義。因此，馬克思主義哲學在理論上是否還站得住腳，取決于其與早期馬克思主義之間關系的告離、顛覆與中斷。

于是，阿爾都塞在《保衛馬克思》中寫道：“在馬克思的思想發展中，是否存在一種認識論的斷裂，以標志新哲學觀的出現，還有關于斷裂的確切位置這個連帶產生的問題。”[1]14如此論斷無疑是擊破游移不定的思想局面的一把利劍，開辟了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新的大道。現在的問題就在于如何證明這個論斷的真理性。“為了檢驗這個聲明，即認識論斷裂，就必須有一種理論和一個方法。”[1]15一方面，阿爾都塞所用的理論，就是理論構形史的理論，去尋找不同理論的構造的差異性及特殊之處。阿爾都塞其實是采用了雅克·馬丁的“問題式”的概念，通過問題式的轉化方式，以找到區分理論之間構形的統一性與差異性及其所在具體位置。另一方面，阿爾都塞用的方法則是使用了加斯東·巴什拉的“認識論斷裂”的概念，以此來甄別新科學的創立所帶來的理論問題域的轉化問題。

從以上阿爾都塞的論證過程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問題式”與“認識論斷裂”這兩個概念之間的關系。雖然這兩個概念都并非阿爾都塞原創，但卻被阿爾都塞提煉出新意蘊。在理論構形史的理論之下，借用雅克·馬丁關于問題式的概念，來區分意識形態問題式與科學問題式各自的研究領域，劃分馬克思哲學思想存在斷裂的位置；升華加斯東·巴什拉關于認識論斷裂的概念并提取這個概念為新誕生的科學問題式命名。如此一來，“問題式”和“認識論斷裂”二者之間的關系得以顯現，即問題式的變化促成了認識論斷裂思想的誕生，這是認識論斷裂產生的最核心問題。只有以問題式的概念為突破口，才能把握整個認識論斷裂的論證邏輯。值得注意的是，雖然阿爾都塞的認識論斷裂概念來源于加斯東·巴什拉，但其內在含義以及理論目的完全不同，因此，從一定意義上來講，阿爾都塞開創了全新的“認識論斷裂”思想概念。

(二)理論倒逼中孕育的問題式之路

“問題式”這一核心概念在阿爾都塞全部哲學理論構建中起著極其重要的樞紐作用，阿爾都塞之所以會被認為是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領軍人物，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所使用的“問題式”等概念屬于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范疇，雖然阿爾都塞本人不承認自己是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者。“問題式”概念是整個阿爾都塞體系的樞紐，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所謂“問題式”，學界通常是指學者對現實世界的提問方式，并且在學者自己所提的這個問題領域中構建獨特的理論視域的特定思想史位置。問題式類似于一堵圍墻，決定了一代人所置身的特定的問題結構，“認識論斷裂”就是在問題式的整個轉化下進行的，通過論證總問題的變化，推導出前后問題式發生了斷裂，因此，討論認識論斷裂，繞不開問題式這個核心概念。

在以往的研究成果中，阿爾都塞的具體理論結果受到了較大的關注，但是產生這種具體理論結果的邏輯框架或者說這種結果得以構建的方式本身，即問題式等概念工具群體卻遭到了忽視。由于阿爾都塞的結構主義傾向，他非常擅于運用問題式分層的方式把文本其內在本質的張力挖掘出來。若把文本比作“鏡子”，那么“鏡中之像”則是處于一個“問題式”之中，這個“問題式”即是阿爾都塞所指的“意識形態問題式”，即虛假、抽象的存在。而“鏡外之像”這個“問題式”領域才是“科學問題式”，即真實、現實的存在。錯誤的“問題式”領域只能是“鏡中月”“水中花”，而阿爾都塞要做的就是打碎這給人以幻境的鏡子，賦予文本以本真。而這一邏輯行為的歸宿就必然會促使早期馬克思思想舉起人道主義馬克思主義的大旗。在阿爾都塞看來，這面大旗就是那虛幻、抽象的“鏡中之像”；而阿爾都塞要做的便是要使這面大旗倒戈，與早期馬克思主義思想訣別，即認識論斷裂，重樹科學馬克思主義大旗。因此，從理論生產方式層面去讀懂阿爾都塞，把握理論生產的“問題式”，是走近“真正的阿爾都塞”的必然路徑。

可見，隱形的“問題式”構架是我們打開阿爾都塞科學馬克思主義神秘大門的鑰匙，理解問題式是開創科學“認識論斷裂”思想的關鍵，是認識阿爾都塞必須完成的邏輯鋪墊，進入認識論斷裂邏輯大廈的唯一路徑。意識形態概念居于一個問題式，科學概念居于一個問題式，各自存在其思想整體的系統結構，其思想整體具有特定的內容，與當時的社會歷史問題息息相關。阿爾都塞提出要在舊的意識形態的總問題基礎上建立新的科學的總問題，從舊的總問題領域轉到新的總問題領域的過程，使得馬克思主義思想發展中的“認識論斷裂”進一步得到論證。

二、癥候閱讀法：挖掘“認識論斷裂”的必備之鑰

認識論斷裂思想的關鍵是論證前后問題式的整體研究領域的斷裂，癥候閱讀法則是要讀出隱藏在文本深層的問題式。阿爾都塞認為，在思維模式的指引下，思想家會生成屬于自己的問題式領域，在這些思想家自己所獨有的問題式領域中隱藏著思想家最真實的意圖。這些真實意圖是隱藏在文本深處的，這對于讀者抓住作者真正想表達的問題框架，即問題式，具有很大的難度。這是因為，哲學家在創作的時候，往往會受到無意識的支配，這個時候“癥候閱讀法”就發揮其獨特的文本解釋學價值了，“癥候閱讀法”的使命與責任就是把隱藏在文本深處的沒有表達出來但又呼之欲出的思想、觀點挖掘顯現出來。阿爾都塞認為，文本之下隱匿的思維模式才是作者力透紙背的真實意圖。因此，不難發現，癥候閱讀法是挖掘“認識論斷裂”存在的必備鑰匙。

(一)阿爾都塞獨創式閱讀法

在《讀〈資本論〉》一書中，阿爾都塞指出閱讀《資本論》以及其他馬克思主義經典文獻應該使用“癥候閱讀法”這一文本解釋學方法。學界認為“癥候閱讀法”源自“symptomatic”一詞，意為“癥候”。從弗洛伊德到拉康，“癥候”在阿爾都塞這里，又迸發出不一樣的火花。不同于弗洛伊德的心理學解釋，阿爾都塞把“癥候”運用到文本解釋之中，并形成備受爭議的“癥候閱讀法”。一反傳統的閱讀范式，阿爾都塞提出在閱讀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時，必須把文本中的空白、無、和沉默當作重要的因素來把握馬克思的問題式轉化。實際上，從本質上來講，阿爾都塞這一行為實則是把弗洛伊德的心理學方法從多維空間搬到了二維空間的文本之中，又期望透過二維文本去揣測馬克思所處的多維現實。不得不說，這算得上是天才的獨創閱讀方式，不得不承認，至今對這一方法，即“癥候閱讀法”的研究仍層出不窮，甚至向著多領域的方向發展。但是，這一閱讀存在明顯的劣勢：既然要以文本的空白、沉默來判斷馬克思的真實意圖，那自然是必須使用馬克思原原本本的手稿為文本研究依據，這顯然是具有空想性質的。首先，馬克思的手稿字跡，除恩格斯外，鮮有他人能識別，難度極大。其次，手稿的原件，并不具有提供給學者普遍研究的現實性。因此，面對眾多學者所能依據的馬克思經典著作文本多為譯著的現狀，阿爾都塞的“癥候閱讀法”其價值懸而未定。但不可否認，這種前所未有的文獻解讀法的確是可以在看似正常演進的思想進程中發現其斷裂，挖掘出不同理論構形的罅隙。運用“癥候閱讀法”，阿爾都塞實現了馬克思對黑格爾、對費爾巴哈的躍升，以登上科學歷史唯物主義的寶座。因此，“癥候閱讀法”是發現不同理論框架的必備之鑰。

(二)于隱匿框架中闡釋“斷裂”

阿爾都塞在《讀<資本論〉》中論述了恩格斯為他提供“斷裂”概念雛形的例子。他由此得到結論：“斷裂”就是徹底不同，是“變異”。只有“斷裂”，一門新的學科才能應運而生，這門新的學科是建立在新的總問題之上的，是已經摒棄了舊的意識形態總問題的學科。這個結論來源于化學史上的一個例證：在燃素說還處于支配地位的時候，普利斯特列和舍勒在實驗的過程中已經析出了氧氣，但遺憾的是，他們并不知道這些析出的氣體是什么，普利斯特列就把析出的氣體稱之為“無燃素氣體”，而舍勒把它稱為“火氣”。阿爾都塞認為普利斯特列和舍勒本來可以打破思維的藩籬，跳出原有的“問題式”領域，他們具有提出使化學發生革命的元素的機會，但他們卻被既定的范疇所束縛。而拉瓦錫立足于整個燃素說化學研究，驚奇地發現這種新氣體既不是“無燃素氣體”，也不是“火氣”，而是一種全新的化學元素，這種新氣體是與燃燒物化合作用，而不是從燃燒物中析出新氣體，這種新氣體就是“氧氣”。就這樣，拉瓦錫成為第一個發現氧氣的人。

阿爾都塞通過以上例子類比，認為馬克思正是“拉瓦錫”這樣的角色，不過是在“剩余價值”領域，提出了和前人所不同的理論。馬克思發表的意見是和其他前人直接對立的。因為馬克思通過改變提問題的方式而不是先入為主地給出答案。根據恩格斯的這些話，阿爾都塞提出，馬克思發現了剩余價值，而他的先驅者僅僅分析出了剩余價值。斯密、李嘉圖之所以沒有能提出“剩余價值”這樣的新概念，是因為被已有的“經濟學范疇”概念所束縛，而馬克思與之斷裂，產生出新的概念。由此一切問題就用新理論的術語并在新理論的領域中提出。阿爾都塞根據恩格斯的這段論述，便提出“馬克思正是運用了這種閱讀方法，看到了古典經濟學家看不到的東西”[2]。阿爾都塞以“勞動力”概念的創立為例指出，在馬克思正式提出“勞動力”這個概念之前，實際上已有學者在探討“什么是勞動力的價值”的“空缺”答案。基于馬克思用“癥候閱讀法”發現了這一偉大成果，阿爾都塞提倡，對于馬克思的經典著作，也應該用此方法，挖掘馬克思主義經典文本中的“空白、無、和沉默”等來填補馬克思想要表達而沒有顯性表達出來的“火花”，可能會引起整個馬克思主義哲學燎原的“星星之火”。這對于回歸真正的馬克思主義具有推波助瀾的作用。據此，阿爾都塞在解讀馬克思著作時，通過文本的“癥候”來挖掘馬克思哲學理論底層邏輯或“理論框架”，并認為，馬克思早期思想和馬克思后期思想，分別屬于兩個不同的問題式。在阿爾都塞看來，馬克思在其早期所發表的著作所體現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不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或者說并不是科學的馬克思主義哲學。馬克思主義者的任務就是與科學的馬克思思想之前的意識形態決裂，捍衛科學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所以，阿爾都塞提出馬克思思想發展史上的確存在認識論的斷裂，并且系統地闡發了他的“認識論斷裂”說。

因此，要闡釋馬克思哲學發展史上存在斷裂，就必須深入到文本的隱性理論結構之中，即問題式之中。問題式的提出促使獨特的“新解釋學”解讀方式應運而生，深入挖掘“癥候閱讀法”理論與“認識論斷裂”思想，特別是其中的“問題式”與“意識形態和科學”的關系，其中又以“意識形態”為關鍵。分析文本的空缺與停頓等，挖掘出意識形態理論框架和科學的理論框架的界限所在。當把阿爾都塞的癥候閱讀法和問題式以及意識形態等概念相勾連起來，就會發現，阿爾都塞在論證認識論斷裂時渾然天成的邏輯思維，怎樣發現了問題框架，怎樣挖掘不同問題框架，問題框架挖掘出來之后怎樣定性為意識形態與科學，不得不開創認識論斷裂來自圓其說，整個認識論斷裂的邏輯論證過程環環相扣，使得認識論斷裂的提出是必然之舉。

三、意識形態與科學：“認識論斷裂”的前后變革

癥候閱讀法的根源在于捕捉意識形態與無意識形態之間的關系。因為文本中通常承載著作者意識形態與無意識形態復雜的交織，這就給解讀文本的學者帶來極大的困難，而斬斷文本中意識形態與科學的牽絆是“認識論斷裂”實現前后革命性變化的必然之舉。因此，從意識形態與科學這個概念群體來講，其特殊的地位不言而喻。意識形態的復雜性促使總問題的隱秘性，癥候閱讀法理論又與意識形態理論有著密切聯系，抽絲剝繭，三者的關系環環相扣，各自互為聯系，形成一個首尾呼應的邏輯扣，共同指向一個邏輯理論目標，即馬克思的哲學思想發展中存在著認識論斷裂。

(一)此岸意識形態的幻境之象

意識形態是問題式背后的本質形態，雖然阿爾都塞并沒有直接說明挖掘“癥候”的意圖在于對意識形態內容做出揭示和批判，但是通過阿爾都塞的其他著作可以發現，他的癥候閱讀法實際上就旨在對意識形態的問題式做出批判。這不禁讓人思考，癥候閱讀法要旨是挖掘文本結構背后隱藏的問題式，而更關鍵的步驟是指出文本“問題式”之后的意識形態內容。這就把癥候閱讀法、問題式和意識形態三者聯系起來了，更加完整地把握“認識論斷裂”思想的發展脈絡。

在阿爾都塞看來，“前科學的意識形態的問題式”與“科學的問題式”是馬克思思想發展過程中明顯存在的兩種不同的“問題式”。不同的“問題式”承載著不同的思維方式，即不同“問題式”之中的理論框架是有差異的。也就是其問題域所涉及的范圍是不同的，這對于能否以全新的思維方式飛躍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阿爾都塞所指的這兩個“問題式”所研究的領域受“問題框架”的限制，也是全然不同的，因此兩個“問題式”之間是決裂的關系，即兩種“問題式”之間存在著認識論斷裂。值得注意的是，“問題式”是隱性藏匿在文本之中的，是無意識的存在，因此只能參照“癥候閱讀”這張地圖，并通過這張“地圖”來提供打開“問題式”大門的鑰匙。

總之，“認識論斷裂”思想的邏輯演進過程是通過使用癥候閱讀法，來讀出問題式的理論存在，發現馬克思的思想中存在兩種不同的問題式，即意識形態問題式和科學問題式，得出結論，這兩種問題式之間存在著斷裂，但這兩個問題式是無意識的隱性存在，必須通過癥候閱讀法來挖掘隱藏在其背后的問題式。通過這樣的邏輯演進過程，阿爾都塞創造了自己的認識論斷裂的理論構架，首尾呼應，無論從哪個邏輯層次來看，似乎都無懈可擊、有章可循的。

(二)彼岸科學大道的歷史語境

科學與意識形態的決裂是認識論斷裂前后兩個革命性的變化，意味著研究問題框架的徹底轉變。從阿爾都塞的著作中不難發現，阿爾都塞所指的“科學”并沒有提出明確的概念解釋，但可以肯定的是“科學”的概念是相對于“意識形態”概念提出來的，并且是和“意識形態”概念相決裂而提出來，居于不同于“意識形態”基地的“科學”基地之上。在屬于“科學”的基地之中，從新的總問題出發，從現實的問題出發，異于意識形態的提問方式，從而確立自己的研究對象。認識論斷裂的實質是一種問題域向另一種問題域的整體性框架轉換，從意識形態與科學的層面來講，即是從“意識形態問題式”向“科學問題式”的轉換。意識形態和科學都是基本的問題式，通過討論甄別意識形態問題式和科學問題式之間的斷裂，以此揭示認識論斷裂邏輯演進的過程是必然的選擇。

在通常認識論的發展過程中，習慣于使用怎樣“認識”問題，而阿爾都塞認為從“認識”問題這樣的角度出發，此種提法本身就是意識形態的，因為這個“認識”已然存在先驗的答案，如果大前提認知錯誤，則答案必然與認知如出一轍。歸根結底，這個“問題”就是從它的“答案”出發的，是為答案提出來的。阿爾都塞的“認識論斷裂”思想的提出，具有一個特定的歷史背景與語境，那就是在整個認識思想發展史之中。阿爾都塞從認識的產生角度，指出在不同的生產方式更迭之中，對于理論的認識或者說在理論實踐的構成過程中，在這里需要指出的是，阿爾都塞認為理論是實踐的一種特殊形式。人的認識首先是意識形態層面的，即通常被定義為“一般甲”，然后通過“一般乙”對“一般甲”的真正變革加工之后，實現質的中斷與改組，得到“一般丙”這個與“一般甲”所不同的，即“改弦易轍”之后的“科學”。因此，阿爾都塞想要打造的是一個拋棄“意識形態總問題”，而致力于在全新的“科學總問題”中確立新理論的基地。

阿爾都塞如同夜鷹一般，擁有一雙在黑暗中洞悉一切動靜的利眸，在混亂時局中擔當著哨兵角色，嘹亮的叫聲把人們從人道主義意識形態陣地喚醒，從而回歸到科學的馬克思主義思想陣地之中。阿爾都塞不同意傳統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史觀，否認馬克思思想發展的連續性，反對這種一維線性的認識觀。

因此，阿爾都塞致力于創造出一種史無前例的科學史觀念，從歷史關系的角度，把“意識形態”概念與“科學”概念做了截然不同的定義，從看似平滑合理且連續的歷史漸進過程中找出其非連續性，也就是找到其存在“認識論斷裂”的鐵證。這個“鐵證”即馬克思的思想發展過程中的確存在著一個“意識形態”與“科學”的斷裂，這個斷裂就發生在1945年，最直接的依據則是《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所說的那句“把我們從前的哲學信仰清算一下”。這是阿爾都塞對整個認識思想發展大背景的獨特見解，也正好呼應了他在《保衛馬克思》中的論述，“任何的科學理論實踐總是同它史前時期的、意識形態的理論實踐劃清界線”[1]159。可見，在“認識論斷裂”思想的邏輯演進過程中，由“意識形態”問題式向“科學”問題式的徹底轉化是認識論斷裂思想得以形成的必然條件。

四、認識論斷裂：問題式、癥候閱讀法與意識形態的邏輯歸宿

在《讀〈資本論〉》中，由于之前所構建的邏輯大廈過于宏偉，阿爾都塞不得不順其自然地開創科學的“認識論斷裂”問題，至此，整個邏輯論證過程都有了最后的歸宿，一切都歸結為馬克思思想發展中出現了“認識論斷裂”。為了得以論證認識論斷裂的合理性與必然性，阿爾都塞做了工具概念群體的嚴密論證。

根據前文論述，“問題式”“癥候閱讀法”“意識形態與科學”之間確實存在耦合關系。三者互為支撐，形成一個穩定的三角形支點，撬起整個“認識論斷裂”思想。“問題式”是通往“認識論斷裂”大廈的唯一路徑。而這條路是昏暗的隱性之路，只能依靠“癥候閱讀”提供探求的“地圖”，提供開啟大廈的“鑰匙”，而這“地圖”之下，遍布“意識形態與科學”的岔路，一旦選錯，就會與真理南轅北轍。因此，“意識形態問題式”與“科學問題式”的立場決絕與否，直接關系到科學的馬克思主義能否屹立不倒。這樣正是阿爾都塞力圖論證“認識論斷裂”思想存在的必然邏輯鋪墊。

阿爾都塞通過這樣的邏輯演進過程，認為馬克思看到了古典經濟學家看不到的東西。比如，阿爾都塞提出馬克思建立的勞動力概念，實際上已經是作為“空缺”回應了古典經濟學提出的“什么是勞動的價值的回答”。阿爾都塞非常善于從恩格斯的著作中找到認識論斷裂的論據。尤其是通過馬克思之所以超越斯密、李嘉圖的成果，是因為馬克思擅于轉換思維方式，于無疑處生疑，已有答案的地方正是問題存在的地方。張一兵教授發表評論說：“真有趣，現在事情成了阿爾都塞替恩格斯所說的東西命名。”[3]。可見，在《讀〈資本論〉》這一著作中，阿爾都塞通過馬克思與斯密、李嘉圖的例子論證了馬克思跳出了前者的問題框架，從新的問題框架中思考勞動、勞動價值等概念，才得以創造出與前者存在本質差別的剩余價值等概念，癥候閱讀法、問題式與意識形態三者的確緊密相連，由此提出馬克思思想發展過程中的確存在著“空缺”與“斷裂”，存在“認識論斷裂”。

從以上論述可以看出，阿爾都塞的“認識論斷裂”思想在其出版《保衛馬克思》和《讀〈資本論〉》時期達到邏輯論證的巔峰時期。在這一時期，為了最終能順理成章地開創“認識論斷裂”思想，他通過問題式、癥候閱讀法、意識形態和科學等概念構建了宏偉的理論邏輯大廈。相比于“認識論斷裂”發展的雛形時期，在成熟時期的“認識論斷裂”思想有更多的邏輯構件勾連其中，環環相護，彼此之間緊密聯系，指向一個共同的邏輯論證歸宿：馬克思的思想發展過程中存在著“認識論斷裂”。至此，由于其使用的邏輯構件大多跟結構主義存在淵源，阿爾都塞也在這一時期樹立起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的形象，即使阿爾都塞本人并不承認自己是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