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志潔
(江南大學,江蘇 無錫 214122)
1818年8月,耶林生于德國一個律師家庭,在他的學術生涯中,起初他主要學習和鉆研以薩維尼為代表的歷史法學,之后,基于歷史法學家們對羅馬法的闡述,他開始補充和完善這些闡述中創設出來的法律概念,從而投身于概念法學的研究;當發現概念法學解釋不了現有的制度時,毅然對其進行批判,并鉆研出自己獨特的法學思想,開創了利益法學這一流派。
耶林處在德國風云變幻的年代里。十九世紀的西歐社會中,資本主義不斷得到發展。德意志各邦之間關稅同盟的建立促進了新型資產階級的產生,并初步形成了以普魯士為主的經濟一體化格局,但政治上長久的分裂(和教會的控制和掠奪使其裹足不前。法國大革命中的拿破侖用其《民法典》為德意志帶去了文明和進步,但他同時又用武力帶去了侵略和壓制;文化上,啟蒙運動使整個歐洲經歷了一次人的思想的覺醒,18世紀德國文學界的“狂飆突進”運動中的先鋒們用自己的筆觸描繪了對民族國家的熱愛。在這樣一個時代里,德意志人民渴望著自由、獨立和發展。
《為權利而斗爭》是耶林為在德國普及法律(權利)意識而寫的著作,由其在維也納法律協會上的一次演講而修改、深化而成。在閱讀的過程中,筆者為其行文的優美而驚嘆,為其背后縝密的邏輯而折服。
開篇,作者指出了這樣一條思想路徑:斗爭→法權→和平。這個路徑表明,斗爭是手段,法權是斗爭的直接目的,法權的實現能夠帶來社會的和平。在這一部分的論述中,他指出,歷史法學和概念法學揭示的不過是法的內在發展機理,這種法的改變可以完全由制定法而阻斷。當自發的法的發展已經超前于制定法時,每個人的權利就會受到外部極嚴重不合理的侵犯時,此時人們就會激烈反抗,引發一場斗爭,從而改變制定法,實現法的內部發展和外部發展的統一。由此觀之,我們發現,法的發展的直接實現,依靠的還是冒著血汗的斗爭。
為了法權,人們需要去斗爭。在耶林看來,法權的本源在于人的尊嚴、“是非感”和獨立的無二的人格。維護法權,或許其標的物所指向的只是純粹物質性的利益,但其標的卻是該物質性利益背后的“我”的人格!“當我使物變成我的之時,我就使之烙上我的人格之印;誰侵犯了它,就是侵犯了我的人格,人們對它的打擊,就是打擊置身于其中的我本身——財產只是我的人格在物上外展的末梢。”當“我”的權利受到惡意的侵犯時,情感上的痛苦不亞于身體受傷時肉體上的痛苦,這種對被侵權之痛苦的敏感激勵著個人去行動,去斗爭。由此觀之,維護法權,為了法權而斗爭,不只是自己權利,更是對自己的義務!
主張權利也是一種對集體的義務。具體的權利不僅從抽象的法中獲得生命和力量,而且它也還抽象的法以生命和力量。因為一方面公民只能在法規范允許的范圍內行使權利,另一方面,法規范的實行和實際效力只依靠公民個人對權利的運用才能證明其存在且具有活的生命力,因此兩者是“一個從心臟到心臟流動的血液循環”。在“不為不法”和“不容忍不法”中,后者才是第一規則,只有對“不法”采取“不容忍”的態度,才說明個體具有健全的法感情,從而對“不法”行為進行斗爭,維護自己的人格,維護制定法的尊嚴,并最終捍衛社會的集體秩序。那些不能勇敢捍衛自己權利的人,更不能指望他們去捍衛集體的、民族的利益。只有個人具有健全的法感情,由個人組合而成的民族才能具有健全的是非感,而這種是非感是民族立足的根本,若民族為大樹,是非感即為根基,根深樹盛,根淺樹危。
耶林主張,為法權而斗爭,既是個人對自己的義務,又是對集體的義務,那么究竟個人和集體,誰的利益優先?從文本內容觀之,私以為耶林的立足點還是在于個人。在第一部分法權的實現需要斗爭中,耶林就談到不合理的制定法會對個人的權利造成嚴重的不合理侵害,此時個人基于其人格之尊嚴,當然有權反抗;在之后對斗爭亦是對集體的義務一部分中,耶林認為,暴政就是對個人法感情的摧毀,當它開始干預私權時,個人失去法律保護之時,也就是王政終結之時。
回顧歷史,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社會的每次進步都是通過斗爭得來的,比如法國大革命、美國獨立運動、中國十九世紀中葉到二十世紀中葉風起云涌的革命路程等;法的進步也是通過斗爭得來的,《法國民法典》、《權利法案》、《人權宣言》……思及當下,就中國而言,自建國以來,我國大力加強法治社會的建設,但民眾對自己權利的認識、對法律的認同遠不及耶林在這本書中一個法治社會中所達到的一個程度。2019年,距五四運動已經一百年,國人的權利意識正逐日增強,如今國人的權利意識越來越強烈。2016年開始實施的《反家暴法》就是人們經年累月不懈斗爭取得的碩果,近日臺灣地區通過的同性婚姻草案同樣也是社會各界經過不斷斗爭取得的進步。但這仍然是不夠的,要知道,誠如耶林所說,他撰寫《為權力而斗爭的》的目的,在于“促進對法權的信念甚于對法權的科學認識,必須全力以赴勇敢和持續地去實現法權情感”。因此,人民第一要認識到維護自己的權利是對自己的義務,其次,要認識到是對集體的義務,最深層次的,要堅持自己的法感情,因為這是私人人格所在和民族國家之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