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亞楠
(洛陽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河南 洛陽 471934)
二戰后,通過民主改革,日本社會基本實現民主化,政府逐漸退出生育領域,結婚生育成為個人的私事。現代醫療衛生事業發達,死亡率明顯降低,日本更是成為世界有名的長壽之國。與此同時,在戰后30年間日本的總和生育率降至人口替代水平之下,步入少子化社會,直至今日,人口減少已經成為不可逆轉的大趨勢。據日本總務省統計局《人口普查報告》及國立社會保障與人口問題研究所的《日本的將來人口預測》所作的預測顯示,至2050年日本的人口將減少到一億以下。日本少子化的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要解決這個問題也必須從多個角度同時著手。
日本二戰后人口基數為7800萬,在1947~1949年和1971~1973年經歷了兩次生育高峰,戰后日本人口出生特點逐步從多生轉向少生。20世紀 60、70年代,一對夫婦平均生育基本穩定在兩個,大致保持在能夠維持人口規模不變的水平。然而至 70年代后期,由于人口生育率下降,新生嬰兒不斷減少,1980年減少至156.4萬人,1998年減少至120.3萬人,2005年進一步減少至64.1萬人,之后進入負增長。
從人口總量上來看,二戰剛結束時日本人口為8000余萬人,到1967年就超過一億人,成為世界上少數幾個人口過億的國家之一。1973年第一次石油危機后,日本人口增速趨緩,總人口大體維持在1.2億人的規模。2005年10月1日,日本總人口第一次出現下降趨勢,為1億2,775萬人,比上年減少1.9萬人,這意味著2005年日本已進入“人口減少社會”。2017年日本總人口降至1億2671萬人。
據日本內閣府發布的《平成30年版 少子化社會對策白皮書》,2016年日本全年出生人口97萬6,978人,自1899年有統計以來第一次少于100萬人。日本總人口中0~14歲人口為1,559萬人,占總人口的12.3%。而據聯合國的統計,全世界的0~14歲人口比例為26.1%,日本居末位。據日本國立社會保障和人口問題研究所發表的預測報告,日本人口在2027年將降至1.2億人,2040年降至1.1億人以下,2050年降至1億人左右,約為目前人口的78.7%。
首先是結婚觀的變化。隨著時代的變遷,“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傳統觀念已逐漸淡化,經濟上的自立使女性沒有必要為了生活去結婚。2006年日本作家深澤真紀將對女性和戀愛不感興趣,缺乏物欲和競爭意識的未婚男性命名為“草食男”,繼而在日本流行開來,中國當下流行的“佛系男子”也是從此演化而來。而很多未婚女性對婚姻的期望值過高,使得合適的伴侶難覓,故不少女性寧可獨身,也不勉強自己。1970年日本男女未婚比率分別為1.7%和3.3%,之后男性比率不斷上升,女性在1990年以后也開始升高。2010年男女未婚比率升高至20.1%和10.6%,2015年又提升至男性23.4%,女性14.1%。結婚人數在減少,結婚年齡在推遲,平均初婚年齡2016年男性為31.1歲,女性為29.4歲,與30年前相比分別提高了2.9歲和3.9歲。晚婚導致女性生育年齡推遲,據最新統計日本女性的生育高峰已推遲至30歲。
其次,男女初婚年齡的提高與戰后以來教育的普及有很大關系,女性的高學歷化使得受教育年限拉長,縮短了生育期。1960年代,日本適齡女性接受大學包括短期大學教育在內只有5.5%,70 年代中期上升到32.5%,男女生入學率差距迅速縮小,90年代女生入學率開始超過男生。上世紀末幾乎半數適齡女性進入大學學習。有研究表明,較高教育程度與較低生育率相關,尤其是已婚婦女受教育的年限越長,其子女數越少。1970年代以前生育率的降低主要是由于女性學歷普遍提高,推遲結婚年齡,同時縮短了生育期,導致生育率降低。
中國傳統的生育觀有四個特點:(1)不孝有三,無后為大;(2)傾向生得越多越好;(3)男性偏好;(4)重視數量、輕視質量。家庭觀念和宗族意識占主導的中國傳統社會,國家和家族都想通過早育多生擴大人口勢力范圍,政府作用顯得突出。生育意識和生育行為表現出清晰的生育目的和婚育的社會屬性。政權的有限干預和婚姻道德的廣泛約束,將人們的生育行為與國家利益結合起來,從而推動生育文化的發展從家庭層面進入社會和國家層面,進一步昭示了生育文化的社會屬性。不但有完整的適應社會需要的生育觀念,而且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生育習俗。此外,儒家倫理思想根深蒂固,使傳統的生育文化烙上了傳統文化的印記。[1]
而日本與中國有很大不同。古代日本人認為一個人不需要一大堆子女以求得經濟保障和傳宗接代,一個人口眾多的大家庭不但不是財富,反而是個累贅。所以,就生育順序與子女數量來說,“一姬兩太郎”(一個女孩兩個男孩)曾經是日本人理想的生育模式。[2]
日本女性無論在思想意識、生活方式還是婚姻觀念和道德觀念,都有很大變化。男女平權、男女平等的要求和社會地位的提高,使得日本女性改變傳統生活方式的意愿大大加強,有日本學者將這種發生在日本女性身上的變革稱為“靜悄悄的革命”[3]。
1.普通民眾收入減少
生育率隨著家庭經濟狀態的變化而變化,影響人們經濟狀況的因素是收入水平和就業機會,因此它們同樣地影響生育率。1974年以后,隨著石油危機對日本經濟的影響展現出來,就業機會減少,收入水平降低,民眾的家庭經濟狀況惡化。在收入減少的情況下,養育的孩子數越多,父母用于消費的比例就越小,生活水平隨之降低,如果要保持生活水平不致于降低,只能減少生育數量。日本15~24歲年輕人雖然在2003~2007年間失業率有所降低,但是非正規雇用率卻不斷升高,工作不穩定和收入的降低是年輕人選擇不婚、不育、少育的重要原因。2016年日本男性的平均收入低于1997年水平,與2003年基本持平。相反,日本女性的平均收入則處于歷史最高水平。
2.育兒費用不斷增加
是否生育孩子、生育幾個孩子,由生育一個孩子的邊際成本和邊際收益決定。野村證券株式會社以居住在東京及其附近、京都大阪及其附近的、家庭中孩子在0~18歲左右的700名母親為對象進行了調查,該調查自1989年開始,隔年進行一次。根據2005年的調查結果顯示,日本家庭每月的支出平均為26.8萬日元,育兒費用平均占到28%,獨生子女家庭的平均育兒費用占總支出的19.7%,而3個孩子以上的家庭則為37.6%,是獨生子女家庭的近兩倍。
教育費用是育兒費用中比重最大的一項開銷。文部科學省2016年度《兒童學習費用調查》結果表明,在日本把一個孩子從幼兒園培養到大學畢業,全部上公立學校的話,教育費和生活費需要540萬日元,如果都上私立的話,需要1,769萬9,000日元,二者相差3.28倍。日本家庭從1969~1999年2個孩子家庭每月養育費用在30年間提高了6.1%,教育相關費用在其中比重最大。
3.女性生育機會成本提高
女性高學歷化為她們帶來了越來越多的就業機會,收入也越來越高。如果結婚、生育離職的話,收入就會減少,加上與社會相對脫節導致本身的工作能力降低,再就職時被雇傭面狹窄。隨著女性的高學歷化和雇傭機會的增多,生育的機會成本越來越高。她們不甘心失去為之奮斗多年的事業,依附丈夫生活而失去經濟上的支撐和心理上的平衡。[4]根據厚生勞動省2003年《工資構造基本統計調查》,大學畢業的女子22歲參加工作,60歲退休的話工資收入為2億8,560萬日元;假設28歲結婚生子退職,孩子滿6歲本人34歲時在就職的話,工資收入為2億83萬日元,損失大約8,500萬日元。如果只能是兼職,那么工資總收入為4,767萬日元,產生2億4,000萬日元的損失。
收入與支出不相平衡使得生育孩子成為一件極其不經濟的事情,很多已婚夫婦為保持一定的生活水平選擇了不生育或少生育。
4.社會環境變化
目前日本經濟形勢疲軟,政府無力提高國民收入,增加雇用機會。經濟衰退使處于育齡期的一代人的就業機會和實際收入不能與父母一代相比,但為了維持在父母那里形成的消費偏好和消費行為,減少生育數量實在是無奈之舉。女性結婚生育后面臨第二次就業,此時社會提供的就業機會通常是臨時工,而非正式職工,工資收入跟生育前相差懸殊;企業不能提供更優越的工作機會,就業與結婚、生育不能兩立,導致很多女性放棄生育或者少生育。即使推行了企業育兒支援制度,女性員工是否能夠充分使用和獲益也是未知之數。
為補貼家用,很多女性在生育后選擇再次就業,而育兒所不足使她們難以安心工作。盡管出生率連年下降,但是還是沒有足夠的幼兒園接納孩子,幾乎每座城市的幼兒園都存在排隊等候入園的問題。不少女性擔心生育后孩子無法得到照顧,于是不生育或者少生育。如果孩子所在的育兒所能夠提供特別服務,如延長托兒時間、周末也可以入園、照顧生病兒童、提供接送校車,獲得這些服務的家庭孩子數量相對要多一些。傳統上育兒活動基本上由女性單獨承擔,男性參與率低。已有研究表明,男性協助育兒的程度越高,生育率就越有可能提高。
此外,日本經濟持續不景氣,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的生活方式已經難以維持很多家庭的日常開銷,妻子不得不正式就職或兼職打工,夫妻雙方都工作,沒有時間照顧更多的孩子;即使是專職主婦,丈夫工作時間太長,不能幫助育兒的話,也難以養育更多的孩子;住房狹窄,尤其是大城市圈的工薪階層,大多都租住面積不大的公寓,沒有更多的空間容納2個以上的孩子,即使有心生養面對狹小的生活空間也是無能為力。
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日本相繼實施“天使計劃”和“新天使計劃”,推進幼兒教育,2003年國會通過《少子化社會對策基本法》和《次世代育成支援對策推進法》,2005年內閣制定《少子化社會對策大綱》及其具體實施計劃《兒童·育兒支援計劃》試圖改變少子化的趨勢。但是日本人口并沒有因此改變下降的態勢,反而2005年的總和出生率達到歷史最低水平。日本政府意識到少子化問題的解決需要全社會和家庭成員的共同努力和參與,2006年少子化社會對策會議制定《新少子化對策》,設置“家庭日”、“家庭周”以期提高全社會的改革意識;2007年出臺《“支援兒童與家庭的日本”》重點戰略,希望能夠調和工作和家庭的矛盾;針對嬰幼兒入托難問題,2008年制定《消滅入托難問題新策略》,2013年制定加速實施計劃;2010年,日本政府改變策略,將社會保障、稅收改革和少子化對策統合以來,增加少子化對策的投入,實施新的兒童·育兒支援計劃;2015年安倍內閣重新制定《少子化社會對策大綱》,加強對年輕人結婚生育的支援力度、進一步充實育兒支援政策、進一步照顧到多子家庭、改革男女工作方式、根據地區實際情況加強對策等五個重點課題,提出從長期的視角、綜合推進更細致的少子化對策;2016年提出《日本一億總活躍計劃》,制定總和出生率提高至1.8的目標,為此要改善年輕人的工作環境和待遇、充實多樣的保育服務、推進工作方式改革等2016~2025年的十年計劃。
但實施效果卻不容樂觀。女性仍然是家務勞動的主力,男性參與度依然很低。據日本內閣府對已婚男性勞動時間的調查資料顯示,2016年日本學齡前兒童的父親花在家務和育兒上的時間雖然比2011年有所延長,但在發達國家中仍處于最低水平。企業在公布育兒支援政策的內容及實際利用狀況方面表現得非常消極,最終淪為利用率低、只是名義上存在的支援制度;充實完善保育設施是一項需要政府大量財政投入的工程,日本少子化問題的解決寄望于社會體制和相關法規方面的改革,當務之急必須解決“勞動方式的改革和工作與家庭兩全”和“加強育兒方面的社會支援與合作”兩大主要課題。
2018年日本提出幼兒教育和高等教育免費的目標,以期減少普通家庭的教育支出,繼而提高年輕人的生育意愿。要實現該目標,必須增加教育經費,而這是以安倍政府提出的消費稅提高至10%為前提,實際上是針對低收入家庭的優惠政策,普通日本百姓獲得的實惠并不多。如果日本能創造一個讓年輕一代想生育孩子、愿意生育孩子和樂意生育孩子的環境,那么,日本的少子化問題一定能得到有效遏制,工作與生活得以協調實現日本社會的可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