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世潔,趙 平
(華東政法大學社會發展學院,上海,201620)
西部農村反貧困問題長期以來一直受到國家的高度重視。從 “精準扶貧 ”重要思想的提出與貫徹落實,到加強東西部扶貧協同工作等政策的頒布與施行,這些扶貧戰略的實施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效,西部農村貧困人口的數量已經顯著下降,貧困發生率也明顯降低。但是,必須引起重視的是,西部農村地區的貧困形勢依然嚴峻,尤其是西部11個特困地區,貧困區域集中連片,貧困成因復雜、程度較深,扶貧形勢嚴峻、任務艱巨。
目前,國家針對西部農村的扶貧政策與措施主要有四種類型:專項扶貧、行業扶貧、國際合作扶貧和社會扶貧。其中社會扶貧模式以其能夠調動廣泛的社會力量,因地制宜地從多角度、多層次為西部貧困農村地區提供幫扶,體現出了極大的優勢。在《中國農村扶貧開發綱要(2011-2020年)》(簡稱《綱要》)中, “社會幫扶、共同致富 ”被看作是現階段扶貧的重要原則之一,廣泛動員社會各界參與扶貧開發、完善機制、拓展領域、注重實效、提高水平是扶貧工作的重中之重。[1]這表明,現階段在扶貧攻堅中政府是最重要的一支力量,如社會組織、基金會、社會企業等,同時也應該整合社會力量參與到扶貧中去,發揮各個力量所長,共同對抗貧困。
甘肅省Y縣Z村是甘肅省國家級貧困縣中的重點扶貧村,地處甘肅省中部,屬于連片扶貧地區的六盤山區,貧困發生率83.3%;距省會城市蘭州100公里左右,通村公路一條;共有地域面積10 200畝,其中耕地面積3 136.38畝,人均占有耕地5.04畝;全村共有167戶村民,622人,勞力469人,其中貧困戶140戶488人(含低保戶120人,扶貧低保戶113人,五保戶5人)。2015年Z村人均純收入2 060元,在全鄉排名倒數第二名。2016年8月,在甘肅省全面實施精準扶貧的形勢下,甘肅省M社工機構在某基金會和當地政府的支持下,成立了Z村扶貧項目組,開展了 “甘肅省Z村綜合發展項目 ”。本文以入駐Z村的社會工作機構——甘肅省M社會工作服務中心為平臺,以行動研究作為研究方法,開展了為期1年的綜合扶貧工作,對Z村村民的貧困狀態進行深入調研,力圖準確把握其需求,并制定以村民為主體的工作計劃,強化村落內部社會資本,提升人力資本素質,發展生態農業,提升整個村落的反貧困能力,并最終達成全村脫貧的目標。
經過對西部反貧困問題研究的梳理后發現,相關研究主要呈現出三個特點。
關注此類問題的學者,有的側重生態的改善,即從造成我國西部地區貧困最主要的因素——生態環境視角出發,提出生態建設應與扶貧開發同步進行,生態恢復與脫貧致富相互協調的觀點,[2]主張把生態治理與地質災害防治相結合,加大人力資本開發和跨區域生態補償,實現生態與社會經濟的良性循環;[3]有些學者較側重于貧困地區經濟發展的研究,認為西部經濟開發缺乏經濟管理體制、投融資體制、產權制度等,提出依靠制度創新促進經濟跨越式發展,[4]主張從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角度,實現經濟又好又快發展[5];還有學者認為完善扶貧制度更為重要,指出在我國農村扶貧中存在制度性陷阱,[6]應加強扶貧制度建設,相應地調整我國扶貧戰略、制度設計和政策[7],并從具體制度著手展開探究,如探討農村低保制度與扶貧開發政策之間的銜接問題以及對政府主導扶貧制度目標的探索[8]等。
應該說,扶貧應更關注人本身的發展。我國早在20世紀末期便提出了 “扶貧先扶智 ”的思想,強調我國應實施人本式的扶貧模式。[9]與之觀點相同的學者也認為,新時期要走出困境,必須調整定位,在開發式扶貧道路上,關鍵要實施人力資本開發。[10]但是如何開拓以人為本的扶貧策略,大多數研究都是從教育、培訓等方面展開,如尹飛蕭、連大鵬等人的研究,而對人本身發展的關注較為不足,忽略了農民本身才是發展的主體,缺乏對如何較好發展人力資本的探索。
從實踐層面來看,長期以來,我國的扶貧一直由政府主導。但是,政府主導型扶貧模式受到政府失靈的困擾,扶貧資源難以有效到達貧困戶,[11]同時也存在著扶貧目標偏離和轉換等問題,[8]非政府組織能夠依靠自身獨特優勢,彌補政府責任缺失和市場失靈,成為政策扶貧的必要而有益的補充。中國的扶貧開發任務艱巨而復雜,社會組織應參與到扶貧工作中,形成政府與NGO組織的戰略性合作。[12]相對于政府扶貧來說,從扶貧對象的選擇、扶貧資源的投入、扶貧項目的監管到扶貧效果的評估,非政府組織在每一個環節上都有其獨特的運行邏輯。[13]
從政策層面來看,我國的反貧困模式經歷了大規模區域性扶貧開發模式(20世紀80年代初)、山區綜合開發模式(20世紀末)、參與式整村推進扶貧開發模式(21世紀初)與合作式扶貧模式(近10年)。政府從重視滿足貧困群體的普遍性需求,到尋求與其他社會力量合作,體現出扶貧主體從單一的參與主體到多元化的參與主體的轉變。[14]因此,社會組織參與扶貧既是實踐的需要,也是扶貧政策的需要。但是,以往的研究卻多側重政府主導式扶貧的成效和扶貧策略,對社會扶貧中社會組織如何參與扶貧及扶貧成效等方面缺乏應有重視。
在反貧困策略方面,有些學者較關注扶貧中的經濟增長效應,如研究連片特困地區中央扶貧資金與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15]以及對農村經濟增長政策的扶貧效應研究等;[16]有些學者則較為關注扶貧中的社會資本,探討社會資本在減輕農村貧困中的作用,[17]提出社會資本視角的反貧困工作應該從培育家庭外的社會資本、消除社會排斥和構建貧困者的社會支持網絡等方面著手;[18]還有一些學者更關注人力資本的作用,如彭騰、謝仁壽等人。
但是山區農村的綜合發展程度較為落后,應提高農村的總體發展水平,促進農村經濟協調發展。[19]在農村扶貧中,服務對象的問題是綜合的、服務對象的生活困境是綜合的、農村文化和社會結構是綜合的,這不能通過一兩個專業活動解決。[20]只從單因素提高農村的反貧困水平是遠遠不夠的,需要加強對農村綜合發展的探索,增加農村綜合協調發展的研究。
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通過筆者參與的一項甘肅省Z村綜合扶貧項目,以行動研究的視角,探究行動研究者對社區居民需求的回應,以及通過賦權當地村民,使他們成為發展的主體,建設貧困人群的反貧困能力,改變以往扶貧研究中農民主體缺位的情況,探索發展人力資本的途徑及其效果。同時,本文從實踐層面,探索社會組織參與農村扶貧的優勢和經驗,為建設社會扶貧的格局提供經驗;從經濟、生態、人力和社會等多方面綜合的角度,提出農民可持續性應對貧困的策略,探索山區農村協調發展的途徑。
行動研究的第一步是走進社區,在實踐中找到研究問題并與研究對象建立合作信任關系。在此過程中,項目組通過入戶訪談、小組會議、參與觀察等方法獲得了大量一手資料,在對已有資料進行整理后,總結出了數十個發展需求,隨后組織村民運用十粒種子的方法對發展需求進行排序,最后確定了Z村村民發展的共同需求,主要有五大內容。
Z村位于Y縣東南部,屬于南部高寒二陰山區,境內平均海拔2 160米,常年干旱少雨,年降雨量400毫米,自然條件差,對農業生產和養殖業發展極為不利。村民常年處于靠天吃飯的狀態,溫飽問題難以解決。雙壟溝全膜覆技術是甘肅省農業技術部門針對甘肅的特殊地情開發和推廣的一種抗旱技術,自2013年在Z村推廣以來,村民逐漸轉變了種植種類,增加了玉米、馬鈴薯等經濟效益較好作物的種植面積,但是由于發展時間短,參與農戶少,經濟作物的種植面積仍需進一步拓展。 “前些年種麥子,天不下雨的時候連個種都收不回來,這些年能用地膜種了,玉米的面積能擴大些了,還能收回來些。 ”①在對33位農戶的訪談中發現,69.7%農戶種植的經濟作物超過其總體種植面積的60%,每年經濟作物的平均收入可達6 008元,其中萬元以上收入的農戶有5戶,經濟作物收入在所有收入中的占比較高,達36.5%(見表1)。這證明了發展經濟作物在Z村的反貧困行動中有較大的發展空間。結合村民提出的發展一些經濟作物,如水果玉米、胡麻等,并對村民收入結構進行分析,項目組找到了Z村發展富民經濟作物的潛力。

表 1 Z村33位訪戶收入結構分析
Z村村民利用山地資源進行羊只養殖的比例較高,村內的養羊戶約占全村總戶數的一半。為什么村民會有這么大的養殖愿望?為什么有超過一半的農戶想要養羊呢?從消費市場來看,綠色食品越來越受到人們的歡迎,尤其是低脂肪動物肉食品受到消費者的特別青睞;從經濟效益來看,多胎羊生產率高、繁殖速度快,適應性強,可喂養高秸稈、苜蓿等飼料,飼養成本不大;從人力成本來看,多胎羊適宜老人、婦女看管,有利于改善他們的生活水平,提升家庭地位。
盡管村民們的羊只養殖意愿較高,但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沒有接受過養殖技術方面的培訓。據了解,只有一位村民接受過養羊技術培訓,目前是村中的養羊專業戶,其他村民均未有過相關培訓。
在33位訪戶中,有11位訪戶家中有病人,其中有6戶家中是婦女患病,以慢性病和婦科病為主。在訪談中大部分婦女表示,如果檢查出疾病,都會去看病、買藥或住院,但是,農村醫保只對住院醫療和持有慢性病救治證的病人使用的普通用藥予以報銷,且報銷力度不大,村民生病后一般采取藥物控制的方式,很少會進行住院觀察和治療。雖然,每年鄉鎮都組織村民進行體檢,但其檢查范圍有限,醫療器械簡單,檢查效果差。
在這33戶村民中,有2戶村民每年在醫療方面的支出超過了家庭年收入,甚至有些村民出現因病致貧的現象, “一年賣羊的錢就剛夠她治病的,負擔太重了,就這么湊合吧,不求什么發展了 ”②。
健康是發展的基礎,而偏遠山區婦女的健康問題一直未受到重視,她們的社會地位低,參與度也不高,因此本項目可以成為提升婦女社會地位,動員婦女參與反貧困行為的契機。
就村內社會網絡狀況來看,社區公共活動少且社區關系松散。5年前,Z村還有兩支社火隊,每年會在廟會、節慶時召集村民參與。近年來由于年輕人外出打工人數增加,村中的集體活動,特別是社火隊活動已經不再舉辦。近幾年,村民在村內的娛樂性活動僅限于喝酒、打麻將、玩撲克等。很多村民表示, “希望能把廟會重新辦起來 ”、 “有個音響就好了,閑的時候和城里人一樣跳跳廣場舞 ”和 “有個能讓我們唱秦腔的地方就好了 ”。③社區活動缺乏使得村民們普遍反映村子里沒有歸屬感和認同感。
在走訪中,村兩委的負責人和村民骨干共同提到的一個問題就是有關外部社會聯結。他們提及相鄰鄉鎮和縣城有幾個較大的養殖場,有幾個養殖場的羊只品種很不錯,尤其是多胎羊和小尾寒羊,繁殖能力快,經濟效益高。但是這些資源只能由某些人通過自己的資源獲得,村內大多數村民仍難以得到。
延伸貧困者的社會關系網絡,構建社會支持系統以及盤活貧困群體的社會資本存量,能夠增強他們的反貧困能力,[18]因此可以先從鏈接附近幾個大型養殖場資源入手,逐漸擴大村民的社會網絡,為村民增加社會支持開拓一些渠道。
在深入的需求評估后,項目組發現Z村既存在經濟發展的問題,還存在人力發展不足和社會生活發展不夠等問題。僅從單一方面回應村民的需求難以解決村內的貧困問題。李翔等人的研究發現,在山區農村,經濟發展是龍頭,是引擎,是造血器,是農村綜合發展的重要指標,社會發展關乎農民幸福,是農民實現安居樂的基本前提,生態發展是保障農民生產、生活,實現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基礎。[19]而Z村除了在這三個方面有欠缺之外,在人力資本的發展上也有一定的缺陷,項目組和村民經過協商后,確定從經濟、生態、人力和社會四個方面進行綜合性扶貧,實現Z村的協調發展,提高村民的綜合反貧困能力。
行動研究的過程是一個螺旋式上升的過程,在設計綜合發展方案時,項目組和村民之間不斷地探索發展什么最適合以及怎樣發展的問題。精準扶貧的本質要求是要在政府有效引導、多方合作下,提升社會弱勢群體的行動能力。[21]貧困地區的發展要靠內生動力,在村民參與項目活動設計的過程中,逐漸挖掘并發揮村民的主體性極為關鍵和重要。經過與村民多次探討,他們最終確定了四類介入策略。
繼續推廣和支持高秸稈作物、薯類作物、中藥材作物的種植。主要的改進方式為改良土豆、玉米的種子品種,引進水果玉米、胡麻作為新的富民經濟作物,支持和推廣現有雙壟溝全膜覆蓋的旱地作物種植技術。
在養殖“什么”這一問題上,支持養牛和養羊的村民占較大比例,在考慮到規模化的養殖大于多品種單一化的效益因素后,經過村民的討論,最終達成了發展養羊產業的共識。在發展什么品種的羊只這一問題上,村民認為:“比起小尾寒羊來說,多胎羊更適合我們村的實際情況。這種羊一年可以生產2次,一次可以生產2—4只,能夠更快地達到規模化效果。”④而在怎么發展的問題上,項目組最先提出的方式為共同出資購買,資金的配套方式為社會組織與村民共同出資,除貧困戶外,社會組織與村民的出資比例為6:4,貧困戶則為8:2。這是考慮到在2009年的一次政府主導的扶貧工作中,村民以每戶出資100元購買成年牛的方式進行扶貧工作,但是在牛發放后的1個月內,幾乎所有村民都將牛轉手賣掉了,導致發展養殖業扶貧的愿望落空。在監督方式上,村民提出可以通過 “打耳標 ”的方式跟蹤羊,村民們還約定,如果養羊戶售賣項目羊,則大家不去參加他們家以后的紅白喜事。
村民的約定給了項目組一個深刻的啟發,如果只是作為一個研究者,是很難想出 “不參加紅白喜事 ”這種較為有效的懲罰方式。對于農村來說,婚禮是展現家庭地位的最好時機,喪事亦然,這是面子問題。排場大不大,人來的多不多是衡量 “面子 ”的重要指標,因此村民的這個約定是最有效的。在行動研究中,組織系統實踐者既是行動者,也是研究者,在行動中解決問題,從而生成新的理論知識。[22]
生態保育型農業是未來農業的發展方向,[23]在33位訪戶中,有28位訪戶的支出中包括化肥和農藥,支出占總收入的19.5%,農民使用化肥的情況比較嚴重。而過度使用化肥農藥不僅威脅著人的身體健康,也影響著生態的平衡。鑒于Z村秸稈隨意丟棄或焚燒以及過度使用化肥農藥的情況,項目組提出發展 “種植—養殖一體化 ”的生態發展思路,使種植業和養殖業能夠得以循環發展,形成生態發展的產業鏈,在 “青山綠水 ”中實現經濟增長。
這個提議剛被提出之時,很多村民是反對的,他們認為這種模式實施起來有一定困難,因為 “這要養的羊足夠多,才能保證不影響產量 ”;⑤但是經過項目組對村內生態的脆弱性和生態發展優勢的分析與介紹,以及介紹鄰省寧夏回族自治區形成的 “種植—秸稈養畜—發展沼氣—沼液還田—促進種植 ”的循環農業模式和省內肅南地區類似的生態發展的成功經驗之后,村民逐漸接受了我們的提議。我們和村民之間達成了生態發展利大于弊的一致觀點,并共同決定先從小規模的 “一體化 ”發展著手探索。具體做法是樹立村民的生態發展意識,合理利用秸稈、羊糞等資源;邀請相關專家對村內村民進行種養殖一體化技術培訓,成立相應的監督管理小組,普及種養殖一體化技術;劃出村內十分之一的種植面積,建立 “生態發展試驗田 ”,做 “種植—養殖 ”一體化探索。
這一發展策略回應的是村民提出的婦女患病率高、農業技能缺乏等問題。西奧多·舒爾茨是人力資本理論的提出者,在他看來,土地本身并不是導致人類貧困的主要原因,人的能力和素質才是決定貧富的關鍵,人力資本的提高對農業及整個經濟的作用,遠比物質資本的增加更重要。
在如何投資的問題上,我們達成從宣傳健康知識、教育培訓、互動交流三個方面的共識。具體做法包括幾個方面。首先,在冬季農閑時對婦女骨干進行2—3天的健康知識培訓,由婦女骨干向全村婦女推廣宣傳健康知識;其次,組織婦女在農閑時,運用全額支持的方式,到縣人民醫院做一次身體檢查;再次,聯系縣農牧局,組織村內骨干到鄉鎮進行種植技術、養殖多胎羊技術以及防災、防蟲、防疫等方面的培訓,提高村民農業技術水平;同時,在評估中我們發現一些村民掌握的本土養殖技能非常有價值,所以組織成立養羊小組,進行定期和不定期的經驗交流;最后,宣傳和鼓勵村民形成 “種植—養殖 ”一體化的生態發展意識,邀請相關專家進行現場培訓,成立監督管理小組。
相較于外部的教育培訓,村民之間的經驗交流同樣重要。由農民小組改進并執行的試驗方案,加強了成員間的互動與合作,有助于改進小組成員的個人技術習慣,促進了小組成員的共同進步。同時,小組成員間的頻繁交流也便于技術的革新與傳播,促進科技在農民間的內源式發展。這也體現了行動研究關于 “干中學 ”(learning by doing)的主張。
在需求評估中,我們發現Z村存在社區公共活動少、村民關系松散生疏以及外部社會聯結缺乏的現象,因此可以從村內資源和外部資源兩個方面進行社會資本的拓展。我們引導村民思考 “村民之間的相互信任、互惠規范是否是有必要的 ”、 “怎樣建立一個互助友好型的社區 ”以及 “怎樣開展與外部市場聯系 ”等問題,鼓勵村民自己探索出拓展社會資本的途徑。
在鼓勵和引導下,社工與村民共同創造以下行動方案。首先,由項目組為村民提供三套音響設備,補充硬件設施上的不足,為村內文化建設提供支持;其次,設立愛心基金會,由項目支持的養羊戶每年出資20元的方式募集資金,用以幫助村內因大病或意外事件導致經濟困難的村民。設立愛心互助基金小組,設置出納和監事崗位,監督和管理愛心基金的募集和捐贈。基金小組成員每三年換屆一次,基金捐贈時應經過小組成員的一致同意方可進行,從而促進社區中公益性、互助性的社區文化的形成;最后,由社工機構協助村民在相鄰兩個區縣的養殖場進行三方詢價和洽談,對羊只的品種、價格和羊只大小進行考察,與養殖廠建立合作關系。
社會資本作為個人最重要的社會結構資源,其作用在于人們可以通過它實現某些既定目標并獲得更多資源。[18]鄉村村民之間的相互信任、互惠規范和通過鄉村組織建立起來的社會參與網絡構成了鄉村社會資本,這是鄉村經濟發展的基礎。[24]在探索如何發展公益性、互助性、友好型的社區文化時,項目組在多個提議中選擇了設立愛心基金會, “這和我們每年往廟上化緣一樣,是一個積功累德的好事情 ”⑥,設立愛心基金會在村民內心深處得到了認可。這樣的行動研究通過立足組織內部,進行研究并改善,為廣大實踐者群體運用實踐經驗開展研究提供了新途徑。[22]最終形成了綜合發展戰略(見圖1)。

圖1 Z村綜合發展項目的介入策略
本階段是項目開展的初期階段,要與村民和當地政府建立信任關系,培育社區組織的發展基礎。這個階段的主要任務是成立項目實施小組和監督小組;一個非常重要的目標便是讓村民樹立 “生態發展 ”理念。
在成立項目實施小組和監督小組這一問題上,村民的態度經歷了一個轉變的過程。最初,村民認為成立實施和監督小組是我們項目組的事情,積極性和主動性不強。在我們和村民共同討論成立實施小組和監督小組對他們的意義之后,他們開始意識到這是自己的事情,并提出不能讓村委領導牽頭,他們要自己推舉成立的主張。在項目組的幫助下,已成立的實施小組和監督小組明晰了自己的工作范圍和工作職責,并對項目的目標和評估指標進行了完善,制定了初步的項目管理辦法。之后,在設立實施小組和監督小組的基礎上,他們還成立了多胎羊養殖小組、婦女文化小組、愛心互助基金第一屆管理組織等。只有將農戶組織起來,形成一個個互助團體,通過發揮團隊協作的優勢,才能促進整個社區生計的改善。[25]廖敏等人的研究發現,農村草根組織有利于激發弱勢群體表達利益需求,[26]反貧困的對象是農民,反貧困的主體仍應該是農民,發展草根組織,使農民的利益需求得以充分的表達,這也是精準識別的要求。
“生態發展 ”理念是在前期活動設計時,與村民一致達成的發展理念。村委會干部和社區骨干提出他們需要一些可以借鑒參考的成功經驗。成立實施小組和監督小組,確立了發展理念與方向,使得這個扶貧活動的任務逐漸清晰起來,隨后還對實施“種植—養殖一體化 ”發展的實驗田進行了劃分。
在扶貧項目實施的過程中,項目組以發展主體是農民,他們才是項目的 “主導者 ”為原則開展工作。因為,只有以農民為主體,尊重其發展意愿,發揮其主體作用,對農村社區的生產方式、生活空間、治理結構進行多方面重塑,才能實現農村社區的全面、均衡、可持續發展。[27]
按照上述原則,項目組協助村民籌集養羊戶的配套資金,并將項目支持的資金和籌集的資金都交給村民管理,并協助村民在臨近的養殖場進行觀摩和三方詢價,在這個過程中培養村民的主體意識。組織婦女骨干進行健康知識培訓及聯系鄉鎮組織社區骨干進行農技和防蟲災的技術培訓,學習 “種植—養殖 ”一體化發展模式,這培養了村民的自助互助意識。
培養村民的主體意識和互助意識,運用優勢視角,挖掘村民身上存在的潛能,在服務中協助村民運用、提升自身優勢,進而實現 “助人自助 ”。這是這一階段的目標。
隨著互助小組的成立及啟動工作的順利完成,我們開始深入實施反貧困實踐。在這一階段,我們引進了新土豆和玉米種子;與養殖廠簽訂了合作協議,村民通過抓鬮的方式領到了項目羊;健康知識、農業技術等都得到了社區骨干的二次傳遞; “種植—養殖 ”一體化發展模式已經基本形成。
這一階段的任務推行較為順利,沒有發生之前扶貧實踐中出現過的村民搶羊、知識得不到傳遞的情況。之所以會這么順利主要歸功于村民在前期成立的各種小組。在如何發羊、如何傳遞信息與知識等方面,這些組織擔當領導者角色,而我們則是參與其中的實踐者。動員和組織貧困人群參與生計活動和經濟項目,鼓勵、培育和提高貧困群體本身脫貧的 “能力 ”才是我們項目要實現的最終愿景。
反貧困是一個長期而持續性的過程,構建一個長效的扶貧機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經過為期一年的項目開展,Z村在各個方面都取得了一定成效,其成效主要體現在五個方面。
經過統計,養羊戶每戶村民的平均收入增加了857元,玉米、土豆等經濟作物與往年相比,雖沒有大幅增加,但是種子已經得到改良,處于生長培育階段;養殖業的不同方面均有一定程度的增加。“生態發展實驗田 ”中的土豆產量和玉米產量沒有之前預期的下降,與普通田地相比,產量基本相同,沒有造成村民預期的顧慮。 “種植—養殖一體化 ”的發展模式正在成為實現Z村生態與經濟協調發展的新模式。
超過60%的農民開始嘗試探索 “種植—養殖 ”一體化發展模式,超過80%的村民能夠認同可持續生態發展理念。羊糞等生態肥料上地覆蓋率達80%以上,購買化肥的數量與往年相比,有了明顯下降,有些種地面積比較少的農戶,已經不再買化肥,秸稈的循環利用率達80%。村民的主體意識、主動意識、參與意識均有所提升。在對村民進行意愿調查我們發現村民更愿意食用 “生態試驗田 ”中產出的馬鈴薯、玉米等作物,超過一半以上的村民表示愿意繼續或擴大種植生態農業。
在兩次村民的體檢中,檢查出大病5例、小病20余例,較好地做到了疾病預防工作。完成了多次健康知識培訓和二級傳遞,村農的健康意識得到了極大提高。
每家農戶已經掌握了3種羊只常見病的防治方法,每個社均培養出了1名防疫技術人員,進行多胎羊養殖技術培訓2次(春秋各1次),養殖技術也得到很好的二次傳遞,村民已經基本掌握了必須的農業技能和 “種植—養殖 ”一體化技術。知識和技術的二級傳遞不僅使村民在已有成熟技術的基礎上與外界知識和技術進行融合,同時在這一過程中培育和發掘了本地的人力資源。
婦女文化小組、秦腔小組等在村內完成5次文藝活動,在春節期間,由村內婦女、老人、兒童、青年人等共同參與一場大型的文藝演出受到了鄉鎮領導的重視和嘉獎。村民之間的關系得到了極大改善,家庭之外的非正式支持網絡已經基本形成。愛心互助基金按照村民當初約定募得了1 080元,愛心互助基金管理小組也成立了,村民沒有出現拒繳現象,公益互助型社區已經基本形成。
村民已經能夠和合作過的養殖場、種子采收站等獨立聯系,初步形成了合作關系,可持續性的外部支持已經基本形成,村外的外部資源支持網絡得到了有效拓展,村民的社會資本有了一定增加。
新的時代,反貧困面臨著新的挑戰,在國際上,世界反貧困的事業出現了新特點, “賦權、機會、安全 ”等新理論成為反貧困的主流;從國內來看,我們面臨著貧困程度深、貧困面散、穩定脫貧難等問題。這就要求我們必須對過去重經濟的扶貧方式進行反思,以《綱要》為基本出發點,從綜合性反貧困的角度進行新時期的反貧困探索。
甘肅脆弱的生態環境決定了必須采取綜合性的反貧困策略。《綱要》指出我國扶貧開發已經從以解決溫飽為主要任務的階段轉入鞏固溫飽成果、加快脫貧致富、改善生態環境、提高發展能力、縮小發展差距的新階段。[1]甘肅省的生態環境十分脆弱,就Z村而言,干旱少雨,自然災害嚴重是致貧的重要因素。既要實現改善生態環境,又使貧困人口穩定脫貧的最佳途徑便是生態扶貧。[28]
但沒有良好的人力資本,村民的可持續發展能力得不到提升,生態發展模式沒有基本的人力保證,經濟發展得不到保障,就難以形成經濟與生態的協調發展。有學者對甘肅地區的生態環境和貧困進行實證研究后,發現貧困與生態和人口方面存在著互動關系,生態脆弱會加劇貧困和人口激增,人口激增會加劇生態脆弱,因此要加大人力資本開發和生態補償,實現生態與社會經濟的良性循環[3](如圖2所示)。

圖2 貧困問題與生態環境、人口互動關系示意圖[3]
貧困是一個風險沖擊和抵御能力兩者相互較量的結果,[29]當風險無法降低時,提高抵御能力就顯得大為必要。費孝通先生指出,每個人都是他社會影響所推出的社會圈子的中心,被圈子的波紋所推及的就發生聯系。[30]農村是一個在村民相互影響下形成的社會網絡,使村民形成合力,在風險面前共同抵御貧困,才能減弱個體村民獨自應對貧困的脆弱性。經過對Z村綜合發展項目的行動研究,我們發現在反貧困行動中,村民主體性的發揮,反貧困能力的增強,對增加經濟收入有正向促進作用。村民的主體性得到重視,促進了村民發展的意愿,會相應增加致富途徑,從而促進經濟增長。
社會權力是界于國家權力和私權力之間的一種社會公權,其分散并落實于民間各種社會組織。[31]在社會力量參與扶貧實踐的過程中,社會組織作為一個中間載體,可以有效地將政府與扶貧對象進行聯結,促進二者之間的溝通和交流,實現社會權力和國家權力之間的互動。相對于政府和企業組織而言,社會組織扶貧對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的識別功能較強、瞄準的精度較高,更清楚貧困農民的權利狀態,也能調動貧困農民的積極性。[32]
在此次扶貧實踐中,社會組織作為一個外來者,與村民共同參與反貧困實踐,引導和協助村民找到反貧困路徑,實踐脫貧方法,既是一個研究者,同時也是一個實踐者,與村民協同反貧困。在反貧困中,我們以行動者的視角參與發展,與村民共同探討制定反貧策略,同時也以研究者的視角研究良好的反貧路徑,總結經驗與不足。
阿瑪蒂亞·森指出:“貧困者之所以貧困,根本在于窮人應該享有的基本權利往往被系統地剝奪,從而使他們陷入貧困的惡性循環。 ”[33]因此,改變貧困農民的艱難處境,治本之策是提高其可行能力、保障其應有權利。人才是發展的根本動力和根本目的。在反貧困行動中,農民是發展的主體,同時也是發展的根本動力,因此要增加農民自身的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提高他們應對風險的能力,才能夠讓農民退出貧困。[29]
我國仍處于并將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經濟社會發展總體水平不高,區域發展不平衡問題突出,制約貧困地區發展的深層次矛盾依然存在。扶貧對象規模大,相對貧困問題凸顯,返貧現象時有發生,貧困地區特別是集中連片特殊困難地區發展相對滯后,扶貧開發任務仍十分艱巨。[1]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目標要求我國的扶貧開發應該走包容性增長之路,使改革的紅利得到共享。我國的扶貧應走向重視經濟社會協調發展、突出發展機會平等、加強貧困人群能力建設、建立社會大扶貧的格局。[34]
綜合性扶貧的目的是實現區域內經濟、生態、社會的協調發展,提高綜合反貧困能力。在此過程中,引入社會力量參與村民主體性的發揮和能力的發展,要從多維度、多渠道共同推進反貧困策略。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實現西部貧困地區的多層次、多方面協調發展,從而真正達到脫貧攻堅的實效。
注釋
① ② ③ ④ ⑤ ⑥的資料為課題組調研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