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經理”孫宇翔

柳芳文

11月的佛山還很熱，坐上出租車，喇叭里偶爾還會傳出帶著電流滋滋聲的“愛拼才會贏”。

獅山體育館的一層被平地而起的舞臺劃分成不同的區域。幾個區域之間，走動的時候得多加小心，哪怕是被人不小心撞了個趔趄，你也只能看到對方匆匆地舉兩下手表示歉意。靠邊的地方，比賽相關的選手或者工作人員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交談。

在這些人里面，你總能找到孫宇翔的身影。 只要是和比賽相關的人員，他都喜歡聊上幾句。 “你們去了別光看熱鬧，光玩，每個人都必須給我拉來一到兩個有潛力的選手試訓。”這是從東莞出發前，孫宇翔給自己俱樂部每個教練的任務，當然他對此也非常上心。

01

孫宇翔想找在賽場上厲害的選手。換句話說，相比于天梯段位，訓練賽里的表現，他更看重選手在賽場上爆發出的能量。“要么是能超常發揮的，要么是能帶動全隊氣氛的。” 他做出這份判斷的依據是自身的經歷。在從小練乒乓球的他看來，現在這些選手大多不存在天賦上絕對的差距。

“你說練乒乓球，五歲就開始練，哪怕你再有天賦，你十六歲開始練也不可能彌補這十多年的差距。但電競不一樣，《王者榮耀》剛出來幾年，大家其實都差不多。這個東西又不需要從小練。”

所以，哪怕KOC因為大眾參與的特性遠離很多職業俱樂部的關注，孫宇翔還是帶著隊伍來到了現場。他想找到幾個好苗子，留住他們。

和孫宇翔聊天久了就能直觀感受到他特別的地方。

在說到管理俱樂部時，他會帶點不屑一顧：“你看現在都什么人在做這個東西？從小在網吧打游戲，職業選手退役下來了，要不當經理，要不當教練，你說他們任何的管理經驗都沒有，他怎么管理？”

在勸隊員們好好打時，他會很直白地說：“打王者榮耀是你們最擅長的事情，如果連這個都干不好，還能干好什么？”

在圈子里聽得多了，他也會說：“未來可能和廣州宏遠有點合作，我們老板和朱芳雨、杜峰關系不錯。我們俱樂部未來是電競綜合體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但不管說什么，他總是喜歡在最后補一句：“我說的都是很實在的事情。” 這樣看起來才更像一個“圈內人”。

02

有時候，圈內圈外是個相對的概念。相比于中國中部地區對電競的狂熱，雖然引領中國電競發展的騰訊總部位于深圳，但整個灣區其實對電競的反應相當遲緩。 當大量的“圈內人”跟著俱樂部、賽事公司遷徙到中部后，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孫宇翔成了“圈內人”。 雖然很短暫，但1991年出生的孫宇翔其實比大多數人更早地接觸到了電競。

他出生在一個書香門第，父母和親戚都在中國的各大高校里當老師。用他的話說：“不止姑姑，連姑父都是大學老師。”

因為父親是山西大學的計算機系教授，他得以成為中國最早的一批游戲玩家。甚至上大學的時候，他爸爸還喊他一起玩過魔獸世界：“我爸說玩魔獸世界能賺錢，喊我陪他一起。”

然而，看似寬松的教育也有父母堅持的地方。

在同學的介紹下，孫宇翔接觸到了《穿越火線》。 如今再提起這段經歷，他會說出好多“野史”。比如為什么當時赫赫有名的《穿越火線》戰隊“日照路虎”和“漢宮”會起這種“奇怪的名字”。

“因為日照路虎的老板就是在山東日照開路虎4S店的，他們就在4S店里訓練。”漢宮是一家網吧的名字。孫宇翔當時就在這家網咖訓練。 年鵬、馬哲、白鯊……很多如今的明星選手他都曾經認識，或是短暫地做過隊友。

但現在他不太好意思提起這些人的名字。 因為他們都是圈內的大明星，自己是個新入電競圈的經理。

2012年，馬曉軼在北京GTV的演播棚里宣布了《穿越火線聯賽》的開始。真要算起來，這是電競聯賽時代的起點。 然而，在中國電競走進新時代的前一年，在家人強烈的反對之下，孫宇翔離開了漢宮戰隊。

“我本來以為和家里人說去打比賽他們能挺高興，但他們說玩個游戲，兼職可以，全職不行。”

03

大學畢業后，母親把孫宇翔送去了聯通東莞分公司。沒多久，孫宇翔就進了辦公室。和坐在辦公室里“聽十句里九句都是廢話”的官話相比，他更喜歡外面。 2016年，《王者榮耀》開始風靡全國。他和工作上帶他的師傅說，他想到了一個地推的好辦法。

于是隔三差五，他就在當地的營業廳里辦小比賽，限定聯通的用戶才能參加。 一來二去之下，辦卡的學生多了之外，他和東莞幾個高校電競社的學生們也熟絡起來。 他會從幾個學校里挑出一些玩得好的學生和自己組隊，參加商場、商圈里舉辦的大大小小的比賽。

2017年年底，孫宇翔遇到了第一個“投資人”。一個典型的廣東商人，年輕時辛苦創業，后來把公司交給經理人打理后，自己在東莞附近包了個農場。當《王者榮耀》成為打發無聊的工具時，在勝負心的驅使下，他在自己的工廠里養了五個玩得不錯的年輕人。

然而，在當時的一場小比賽上，面對孫宇翔帶領的學生隊，這支重金組建的隊伍毫無還手的機會。他特意找到孫宇翔詢問原因。結果聊得多了，孫宇翔第一次成了“俱樂部的經理”。

孫宇翔知道老板只是圖個樂，反正聯通那邊也不忙，便抽時間白打了幾個月的工。雖然最后老板不愿意繼續投入解散了俱樂部，但也幫孫宇翔打開了廣東地區電競投資圈的大門。

孫宇翔帶的第二個俱樂部是極有爭議的虎鯨。 這是他迄今為止最重要的一段經歷。在不到半年的時間里，虎鯨成為廣東地區甚至整個西南地區成績最好的俱樂部之一。如果不是投資人之間的分歧，如今的隊伍可能已經在沖擊KPL。

“其實主要問題還是當時俱樂部的領隊私下里賣隊員，打假賽，貪污了100多萬。”

再提起這段經歷時，孫宇翔會說，功勞不在他。作為經理，當時他一個月的工資差不多在5000左右，而隊里主力選手的薪水甚至和KPL選手的下限相當。

直到這時，孫宇翔都沒有辭去聯通公司的工作。因為有關系在，所以他可以把大量時間花費在管理俱樂部上，實在沒空的時候，他就白天坐辦公室，晚上跑俱樂部。 漸漸地，他從電競圈的“新人”，成了廣東電競圈的老手。

無論是八卦花邊還是招標方案，他都能給說出個123來。那些曾經和自己玩得好的學生們，他也會幫著推薦到一個個俱樂部里任職。

這段時期里，孫宇翔和家里提出想辭職，專心做電競，卻得到了和大學時一樣的回復。

04

當如今萬臻俱樂部的老板陳志雄找到他時，他直白地說：“我不缺錢，做這個就是熱愛。

我和他說如果你想隨便玩玩，那就隨便找兩個人就行。如果要真想做，那里面學問就大了。”

他把俱樂部的經營分為兩種，一種是腳踏實地式的，一言以蔽之就是在最頂級的賽事里取得好成績；

另一種是花架子式的，簡單說就是拿電競當噱頭。

但不管哪種，他都強調：“真的，不是說幾億，可能要十幾億甚至更多，如果你沒有量級，真的別進來。”

“因為投電競和別的生意不一樣，你說你進了1000萬的貨，沒賣出去，好歹手里還有值這么多錢的貨。但電競真的是，你不做了就什么都沒了。”

最終，他和陳志雄說，如果是他選擇第一種經營方式，那他就過去幫幫忙；如果選擇第二種，他愿意幫忙找一個“更有能力，更有資源”的電競經理人，自己只負責《王者榮耀》的分部就行。

聊的時間久了，孫宇翔從陳志雄那獲得了充足的信任和足夠的權利。他也在陳志雄身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不俗的資本，長久做電競的決心。

這一次，孫宇翔開始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萬臻的管理中，也去之前的單位辦了停薪留職。 10月底，正在參加第七屆KOC的萬臻俱樂部臨時換帥。和他一起來的，不是廣東電競圈的那些老人們，而是之前某大學電競社的社長。

“當時我和老板說，用這些大學生他大可以放心，因為這些學生都是憑著熱情和熱愛去做，不用給太多錢，也不用擔心他們貪多少錢。缺陷是他們的人脈和管理能力不足，需要時間做好，會慢一點。”

孫宇翔曾經給老板算過一筆經營俱樂部的賬，一筆一筆下來，他把花錢的大頭都放在了選手身上。哪怕得到了充分的信任，他給自己的工資也只有10000左右，領隊只有5000左右。

甚至有時候你會覺得孫宇翔在管理俱樂部這件事上和過日子沒什么區別。老板曾問他要不要請一個做飯阿姨。孫宇翔算了算，說太貴了，不如給每個隊員每天20塊錢，自己出去吃。 平時出去打比賽，他帶著隊員們能坐高鐵不包車，能坐地鐵就不打車。

他說，雖然這點錢對老板來說不算什么，他申請起來也不是什么困難。但萬臻才剛起步，錢不是這么個花法兒。

05

在萬臻，孫宇翔還見到了兩個熟人——是兩名曾經被虎鯨淘汰的隊員。“我和老板說，這些人不行，打不出來的。”由于城市賽有登記了就不能臨時換人的規定，他打算比賽結束，就重組隊伍。

對于新隊員，孫宇翔早已有打算。

在他見過的100多個選手里，他最喜歡兩個，一個叫黃飛翔，另一個叫李東旭。

黃飛翔是他在虎鯨俱樂部時候的隊員。訓練間歇或結束，當其他隊員斜靠在椅子上不停地刷新抖音界面或閑聊時，黃飛翔總是一聲不響地在一旁玩游戲。 在孫宇翔的介紹里，黃飛翔家境不好，“農村，種地的那種。”也因為這個原因，黃飛翔把打職業當成了自己唯一的出路。

“他是那種不僅自己厲害，上場了也能帶動全隊氣氛的人，你能看出來，他是真的想贏。”

真正讓孫宇翔對黃飛翔刮目相看是虎鯨俱樂部解散的時候。因為虎鯨的成績好，所以隊員們都成了轉會市場上的搶手貨。黃飛翔更是很多俱樂部的目標。 但面對在他看來應該是天文數字的轉會費，黃飛翔找到孫宇翔說，不能只看錢，想找一個想贏的隊伍。

“只要能贏，錢少點也行。” 之后，孫宇翔最終把他送去了KRKPL的一支隊里。

孫宇翔說，過去兩年時間里，他見過了太多的家長。“哪怕家長說支持孩子打游戲，那也都是無奈之舉。”

他知道家長之所以愿意把孩子交給自己，無外乎“自己管不了了，學校也管不了了，找個地兒能安穩地待著。”

于是，不管家長在微信上或基地里的語氣再不好，他也做到有問必答。他也盡量讓每一個選手的家長都能到基地看看，這樣他們才能放心。但孫宇翔至今沒見過李東旭的父母。

李東旭來到萬臻時，據說是通過了某KPL俱樂部的試訓。雖然實力沒問題，但他最大的問題在于幾乎不和任何人說話。

之后的兩個多月里，他讓李東旭當隊長，講戰術，想盡辦法讓他開口。

每次打完比賽，孫宇翔總會去李東旭的房間，“就找點話題和他聊唄，比如問問東旭啊，今天訓練怎么樣啊之類的。”

年少的男孩子起碼能分清誰對自己好，誰對自己壞，慢慢地，孫宇翔成了他唯一的傾訴對象。在少有的交流里，孫宇翔覺得李東旭自閉的原因很可能是和父母有矛盾。 然而，當李東旭能夠融入隊伍的時候，他卻把李東旭送到了Hero的青訓隊。

06

現在，孫宇翔形容自己和隊員的關系就像是談戀愛。關系要好，但也不能太好。

他既會用“打王者榮耀是你們最擅長的事情，如果連這個都干不好，還能干好什么”來激勵自己的隊員。

也在隊員們打得好時讓他們靜下心，不要去代練，不要去接太多的商業廣告、直播單子。

即便萬臻現在的隊員里有兩個熟人，但為了成績，孫宇翔還是決定全員都換掉。“不能說你是我哥們，我就不讓你走。這是帶俱樂部的大忌。”

孫宇翔比賽前沒和這些人說過這些話，城市賽算是他給這些人最后的機會。“能夠到就夠，夠不到就走。”

雖然東莞隊的第七屆城市賽之旅在佛山就結束了，但在杭州舉行的總決賽上，也許孫宇翔還是會四處閑逛，和工作人員、俱樂部經理、領隊、教練甚至隊員聊一聊。找一找好苗子，也積累一些人脈。

下一步，他想著找一個KPL俱樂部合作，要一個KGL的資格；他要管理俱樂部新買的LDL隊伍，在上海和廣東頻繁地來回跑，目前他正找朋友打聽，想租一個便宜的別墅當訓練基地；

他還在幫著打聽PEL的席位價值如何，看看能不能搭上這班剛啟動的列車；甚至當萬臻越做越大時，他要為萬臻構建一個健全的管理層。

雖然現在俱樂部平穩地走在他規劃的路上，但他知道老板有更大的目標，到時候，他得能給老板推薦幾個有能力、有人脈的人。

前兩天，黃飛翔和李東旭都先后聯系到了他。這一次，孫宇翔要把他倆留住。

俱樂部越來越繁忙的事務讓他給家里撥了一個電話，二十多年過去了，父子倆的話題還是繞不開游戲，“頭兩天，他還和我說懷舊服的事，說賺了多少錢，被團長毛了裝備啥的。”

他再一次開口提到了做電競的事兒，父親依然堅決反對，只是這一次母親不再堅持，“你大了，自己做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