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經的雪

肖遙

我們這個北方城市到冬天少不了下雪。最近一場雪下了三天三夜，高速路封鎖、地鐵停運，公交車拴上防滑鏈也不敢開快，人類在冰雪中踉蹌滑行，用我媽的話說：恨不得再多長出幾個腳指頭扒著地。最怕那種上面是雪，底下結冰的路面，在冰雪路面保持平衡與其說需要技巧，不如說需要心態好。也有藝高人膽大的在滑溜溜的路上健步如飛，如同在艱澀坎坷的人世間，有人如履薄冰，有人吟嘯疾行。

在所有的天有不測風云里，雪天應該是最不會被遷怒，甚至最有喜感的一場意外。即便因路滑誤了事，嗔怪起天氣，也會像抱怨任性的熊孩子，雖然懊惱，惱的也是積雪和結冰的路面，而不是旋轉飛揚的雪花。

雪花和落葉一樣，有著稍縱即逝的美感。電影里鵝毛大雪的場景常安排在戀人們關系發生變化時。在四分之一倍速的慢鏡頭里，伴著音樂和簌簌落下的緩慢的雪花或旋轉的落葉，男主和女主說好誰也不回頭，各自走向再也沒有對方的未來……即便是失戀和分手，因為放慢了節奏、拉長了過程，并不急于奔向一個什么終點，也會變得詩意和優美起來。

《如懿傳》里，如懿坐在門口，凝視漫天大雪紛紛揚揚，仿佛在欣賞煙花——花開盛艷花易殘，情到深處人易散，青櫻在心里默默向自己的愛情告別。此刻的大雪不僅僅是“白茫茫的世界碎成雪，所有快樂都已流成淚，而我一個人面對整夜的心碎”的傷感，更是埋葬過往、迎接涅槃的一場儀式。

在有的風俗里，下雪天是表白的良辰吉日。韓劇《請回答1988》里，情竇初開的德善以為鄰居家小哥哥善宇喜歡自己。看見天上開始飄雪，就忐忑地等待善宇來給自己表白。等來等去，卻發現善宇在對她的姐姐寶拉表白，兩人站在雪地里，執子之手相偕白頭，飄落的雪花成了他們的情感背書。德善才明白善宇一直熱情地關照自己，是因為暗戀寶拉愛屋及烏。善宇頓時又傷感又甜蜜，又感動又失落，一場雪下出了三個人的百感交集。

如果說落花和落葉象征著燦爛無比的初春和深秋，那么落雪便是那未經雕琢的天真和自由。朋友阿貓有個發小，兩人分分合合兜兜轉轉，下雪天，想起他曾發的短信“天若有情，雪落無聲”，她也給在南方城市的他發了張雪景，他感慨“好久沒正經見過雪了”。阿貓調侃道“見到的都是不正經的雪”，對方回“是啊，就是那種抬頭有、低頭無、假裝下、撩騷人的雪……”落地成冰的大雪不如簌簌細雪觸手即化，承認一切都在流動和變化之中，不要急著被固定關系里的微權力制衡和捆綁，挺好。

馬歇爾·鮑曼有本書名叫《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他把迅速消融的雪，堆積又消失的流沙，很快被覆蓋了的腳印和車轍，都作為現代性的標志。既然蘭因絮果變幻莫測，對待那些緣起緣滅，不如像王子猷，在四望皎然的雪夜，披蓑泛舟去訪友，乘興而行，興盡而返，未必非要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