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經煜
【摘 要】2018年,根據真實故事改編的印度電影《護墊俠》橫空出世,該片因關注印度女性衛生問題而得到社會的廣泛響應,甚至推動了印度法律的修改。本文試圖從神話原型視角對該片展開分析,從影片中人物特質、情節安排等方面分析該片與《羅摩衍那》間存在的聯系。印度電影通過對宗教經典的借鑒降低了受眾對影片主題的接受難度,促進了印度社會對自身問題的主動思考,進而帶動了藝術作品對社會的積極影響。
【關鍵詞】《護墊俠》;《羅摩衍那》;神話原型;印度文學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32-0067-03
1998年,新婚的阿魯納卡拉姆(Arunachalam Muruganantham)發現妻子在生理期使用骯臟的棉布,該行為使其明白印度過于昂貴的護墊價格迫使許多女性無法購買衛生護墊,嚴重威脅著身體健康。此后,他用六年時間尋找纖維材料并研發機器,最后將價格壓縮到每個2盧比。同時他放棄為機器申請專利,轉而在印度鄉村推廣,以此推動印度女性衛生問題的解決。2016年,作家婷蔻·坎納(Twinkle Khannna)將其事跡改編為短篇小說,以The Sanitary Man of Sacred Land(《圣地衛生斗士》)為名收入The Legend of Lakshmi Prasad(《拉克什米普拉薩德傳奇故事集》)。2018年該故事被改編為電影,同時有了一個超能英雄的名字——《護墊俠》(Padman)。該片在中國上映時,在結合我國市場環境與片中創業情節的基礎上被更名為《印度合伙人》。
經過藝術加工后,男主人公名字變為拉克什米·坎特(Lakshmikant Chauhan)。在印度教神話中,拉克什米(lakshimi)因象征吉祥、財富與健康而被印度民眾廣泛祭拜。該名字與片中其為女性爭取健康所做的努力相呼應。通過神話原型視角展開分析,整部影片都具有強烈的羅摩衍那故事色彩。
一、《羅摩衍那》情節的變形
原型最基本的模式是神話,神話是所有其他模式的原型,而其他模式只不過是“位移的神話”,即神話不同的變異。[1]諸多印度神話中,作為整個印度“統一”的標志,《羅摩衍那》以其沉淀的羅摩信仰成為整個南亞次大陸印度教信眾的集體無意識。《羅摩衍那》講述了北印度阿逾陀城王子羅摩在即將繼承王位之際遭遇宮廷風暴。因其父十車王對小王后吉迦伊許諾迫使羅摩讓位并流放森林14年。為不讓父食言,羅摩接受流放。通過犧牲自己踐行做兒子的職責。其弟羅什曼那與妻子悉多自愿一同流放。可流放森林時,悉多不幸被十首王羅波那劫持。最后羅摩在猴國的幫助下,經過與楞伽國的惡戰,殺死羅波那,救回悉多。
二者首先表現為情節結構的相似性。《護墊俠》中人物間對話交代出故事初始于2001年。影片結尾,帕麗使用了2013年風靡全球的智能手機。以此推測該片時間跨度近14年。所以影片在時間上呈現出對羅摩流放時間的還原。《羅摩衍那》中的重點為解救被十首王擄走的悉多。《護墊俠》中的拉克什米的行為有兩層營救,即通過對廉價護墊的研發來解救被衛生問題折磨的印度女性,進而解救因羞愧而被迫離家的妻子。為解救悉多,羅摩與猴國結盟,讓猴群參與到解救悉多的行動中來。該情節在片中變形為拉克希米與帕麗共同在鄉村推廣護墊機,以此促進女性對護墊進行自主生產與銷售。幫助身陷囹圄的女性參與進自救活動中,解決衛生問題的同時促進就業與低收入問題的解決。從神話中猴群協助解救悉多,變形為諸多悉多進行自我解救。拉克什米也借此融化了村民的誤解,解救了自己的妻子。《羅摩衍那》中跨越海洋攻打楞伽國的情節,在電影中變形為重塑印度大國形象的聯合國演講。
其次,《羅摩衍那》情節發展的重要一環為羅摩的流放,推動流放的行為便是十車王的諾言。“即使月亮失去自己的光輝,即使白雪都融化在雪山,即使大海把堤岸來沖決,我也不會背棄給父親的承諾。”[2]為不使其父違背諾言并踐行作為兒子的職責,羅摩選擇接受流放。《護墊俠》第一幕為觀眾呈現了印度重要節日——保護繩節。每到節日這天,姐妹們都要在兄弟手腕上扎護身繩,以保佑他們平安;兄弟們也向姐妹們保證,他們要終生保護她們。[3]這個劇情的安排便在強調拉克什米向家人許下“保護”的承諾。作為家中唯一的男性,后續劇情中其對壓縮護墊成本的艱辛研發都是對諾言的踐行。
最后,羅摩守護父親諾言而接受流放體現出一種自愿性。“為了能夠洗去蓋特麗感到的恥辱,我愿意做任何事。要是有必要的話,地獄我也愿意去。”這是拉克什米選擇離開村子前所說的最后一句話,其中“任何事”與“下地獄”都是其自愿性的表現。拉克什米凈身出戶的行為也與《羅摩衍那》中羅摩在流放前自愿放棄財產相呼應。所以其自愿離開村子的行為正是對羅摩流放的一種變形。
二、女性形象的重塑:羅什曼那形象與悉多的變形
羅摩的功行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羅什曼那的追隨與幫助,《護墊俠》中帕麗對拉克什米的行動同樣起了重要幫助。通過對二者特質的提煉會發現帕麗正是對羅什曼那的一種變形式再現。
首先,當吉迦伊攪起宮廷風波,羅什曼那起初希望羅摩不要遵從父命,后在羅摩的規勸下轉變心意,并自愿與羅摩共同流放。羅什曼那對羅摩的認識經歷了“誤解(不認同)—傾聽—轉變—自愿加入”[4]的歷程。該歷程在帕麗的身上同樣有體現。片中帕麗意外成為護墊實驗者,不知情的她對第二日拉克什米突如其來的到訪困惑不已。通過對拉克什米經歷的傾聽,帕麗改變了原有認知。第二次轉變圍繞二人的專利之爭而展開,帕麗主張為機器申請專利,而拉克什米認為該做法會再度抬高護墊價格。最后帕麗通過拉克什米坦露心聲的便條改變觀念,后主動加入進護墊推廣隊伍中。
其次,勸導與安慰。羅摩回想起宮廷風波時,常抱怨自己命運多舛。羅什曼那則開導他,用人的主觀努力可以戰勝命運的道理說服他[5]。當因陀羅耆為削減羅摩銳氣,用法術為其呈現悉多遇害慘狀時,羅摩失聲痛哭,羅什曼那依舊起了勸導的作用。帕麗也多次充當了拉克什米的心靈導師。當護墊的推廣受到民眾誤解,瀕臨放棄之時,帕麗安慰與開導他,并主動幫其推廣。當他深受情感困擾,思想成熟的帕麗為其疏通心結。
再次,正義與犧牲。宮廷風暴并沒有波及王子羅什曼那,他沒有追隨羅摩流放的義務。支持羅什曼那的是內心的純粹正義。帕麗同樣沒有協助推廣護墊的義務。然而當得知護墊推廣受挫的她果敢放棄了優秀工作與生活,只身來到艱苦的鄉村協助拉克什米展開護墊推廣工作。她與羅什曼那一樣選擇了犧牲。帕麗選擇追隨的動機是為幫助受衛生問題折磨的印度女性,支撐她的也是純粹的正義。
最后,戰斗。在《戰斗篇》中,掌握隱形法術的因陀羅耆是打敗十首王的最大障礙。羅什曼那轉型為斗士形象,經過惡戰殺死因陀羅耆,為羅摩解救悉多起到關鍵性作用。帕麗協助推廣的行為是羅什曼那戰斗特質的顯現。另外,由于經期污名化的深入,所以即便降低護墊價格,還會有女性持抵制態度。這種觀念像極了掌握隱形法術的因陀羅耆,威脅著女性的健康。觀念的改變絕不是一朝一夕,為解決該問題必須用緩和法逐步化解。拉克什米在女工的建議下加上包裝,并以帕麗命名,以此融化了侵害女性健康的最后一層隱形障礙,該情節也可視為戰斗特質的一種變形。
賢惠妻子蓋特麗便可視為悉多的變形。《羅摩衍那》宣揚的婚姻模式是一夫一妻制,集中體現在羅摩和悉多這對夫妻身上。神話中羅摩被迫流放14年,悉多毫不猶豫的選擇追隨羅摩,經受惡略環境所造成的肉體折磨。《護墊俠》中拉克什米的護墊試驗本來出于好意,卻在村中引起了風波,進而遭到了村民的孤立,無疑是一種精神流放。可以選擇主動投奔娘家的蓋特麗選擇留下來陪伴丈夫,同時她懇請丈夫由自己承擔日后的試驗。她的舉動無外乎是使自己同時遭受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折磨。
羅摩衍那故事中悉多被十首王擄掠的情節訴諸了被迫性。這一點《護墊俠》中蓋特麗的離開也呈現一種輿論挾持下的被迫。悉多自從被劫持到楞伽島后受盡了羅波那的威脅利誘以及女妖的折磨威脅,但悉多始終抱著羅摩會來解救她的希望茍延殘喘。蓋特麗也多次遭到外因誘導其與丈夫拉克什米離婚,如:固守家族顏面的兄長,以及媒體上有“外遇”特征的丈夫。作為妻子的她始終像悉多一樣等待著丈夫的營救。但同樣面對身陷囹圄的窘況,悉多采取了騏驥羅摩打敗十首王把她迎回家的順從等待法,蓋特麗卻在最后通過電話主動尋求與丈夫關系的復合。創作者在蓋特麗身上賦予了女性主體覺醒意識——通過與丈夫關系的主動重建,以保證本有的家庭地位,即主動爭取個人幸福的生活態度。
三、拉克什米身上哈奴曼特質的體現
猴神哈奴曼是在當今印度尤其是北印度廣受崇拜的一位動物神,《護墊俠》的故事原型發生在南印度。可片中拉克什米的家位于馬哈拉史特拉邦的馬胡爾地區。自愿流放后來到了中央邦印多爾的PSIT理工大學。隨后在中央邦馬爾沃地區搞研發。影片情節集中在印度中北部地區,這里是哈奴曼信仰聚集區。哈奴曼在片中也隨處可見,如:哈奴曼神廟,家中的哈奴曼神像,電話亭墻上的猴神貼片,以及男主對猴神玩具的改裝等。這些細節都暗示出主人公與哈奴曼間的聯系。
哈奴曼最重要的身份是保護者。身為丈夫的拉克什米始終在踐行保護妻子的職責。在生活中他處處為妻子著想,比如:在自行車上裝設座椅,改裝烹飪工具等。他的職業是維修工,更憑高超的技術受到村民的信賴,其工作也是對他人進行保護。保護者身份最集中的體現便是他為女性健康而花費十余年時間研發安全廉價的護墊。這些情節都是其保護者身份的具象化。
誠實是哈奴曼神的另一重要特質。不論是為尋悉多而跨越海洋,還是艱難的楞伽島之戰,哈奴曼都在堅守自己許下的承諾。拉克什米不為困境堅持研發,也是對其保護義務的踐行,這一點也與影片開始的保護繩節相呼應。此外,一些情節設置也與哈奴曼的故事相吻合。比如,《美妙篇》中哈奴曼試圖解救悉多,不幸被因陀羅耆捉住并點燃了尾巴。最后哈奴曼引起整個楞伽城大火,自己為熄滅身上的火而跳入大海,其行為激發了與楞伽國的矛盾。片中的拉克什米為救妻親自測試護墊,不料試驗當眾失敗,被迫跳入河中。該行為徹底點燃了村民內心邪惡的火種,徹底激發了他與村民的矛盾。
四、結語
《羅摩衍那》作為印度千年的經典體現了整個南亞次大陸的“統一”過程。[6]羅摩作為三界之主毗濕奴大神的化身,人神兼具的羅摩以其極具普適性的人間功行,被賦予了深刻的社會現實意義與實踐價值。羅摩治理下的王朝是植根于印度教徒心中的理想社會,羅摩的行為準則是印度教徒千百年來踐行的道德倫理,羅摩的故事組成了印度教信眾腦海中最牢固的集體記憶。《護墊俠》作為一部探討女性衛生問題的影片,注定了其接受難度。編劇對神話的借鑒,使其與受眾思想中先在的羅摩故事相呼應,借此拉進受眾與劇情的距離,從而大大減少了接受難度。這種對羅摩衍那故事的純熟運用,是神話從無意識顯現轉化為成熟創作的體現。
藝術的功能性建筑在藝術作品的社會效果之上。所有時代的藝術作品都不可能斬斷其與社會的聯系,藝術作品的社會功能集中顯現在其對社會行為產生的積極影響上。[7]以小說為藍本改編的電影《護墊俠》亦是如此。該片在印度上映后在互聯網上掀起了一場“明星挑戰PADMAN”活動,他們發出自己手持護墊的照片并配以關愛女性生理期健康的博文,以此呼吁全社會共同關注女性生理與心理健康,進而逐步消除女性污名化問題。在全社會的共同努力下,2018年7月印度財政部正式宣布衛生巾將免征商品稅與服務稅。這種借助神話編創的影片所傳遞出的正能量將藝術的社會功能發揮到極致,其中蘊含的智慧還值得我們不斷學習與思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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