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沛
(鄭州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卡羅爾·佩特曼(Carole Pateman,1940—),生于英國,早年獲得牛津大學博士學位,曾先后在歐洲、澳大利亞、美國任教和從事民主、契約和女權主義等領域的研究。1970年,她出版的《參與和民主理論》一書,標志著參與民主理論的正式形成。佩特曼在書中批判了自由主義理論,深化了古典民主理論,促進了現代民主理論的發展。佩特曼的參與民主理論,對推進農村基層民主建設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佩特曼的參與民主理論,既植根于一定的時代背景,也來自對盧梭、穆勒、科爾等人政治思想的汲取和對當代民主理論的批判,以及對參與和“政治效能感”關系的實證研究。
公民參與公共事務最早可追溯到古希臘古雅典的城邦民主時期。除了婦女、奴隸、外邦人等沒有選舉權外,成年男性公民通過投票選舉執政官,參與城邦的公共事務。近代以來,隨著人們公民意識的增強以及對暴民政治的警惕,古典民主逐漸被代議制民主所取代。特別是自20世紀五六十年代以來,學生運動、黑人運動、女權主義等“新左派”運動逐漸興起,為公民進一步參與政治活動提供了時代契機。1960年,美國學者考夫曼首次提出了參與民主的概念,之后佩特曼對參與民主進行了系統地研究,出版了《參與和民主理論》一書,全面地闡述了參與民主理論。
首先,佩特曼吸取了盧梭、穆勒和科爾等人政治思想的合理成分。盧梭認為,參與民主的首要功能是教育。在參與的過程中,人們相互合作,學會節制私欲,投身于公益事業,不斷鍛煉實踐能力,提升心理素質,從而學會如何“做自己的主人”[1]25。通過參與,人們學會服從法律而非某個人的統治,能夠平等地追求個人自由。此外,參與所具有的整合性功能,有助于民眾加深對政策的理解,提高接受的能力和對所屬群體的歸屬感。穆勒提出,代議制政府作為一種政府形式,其基本功能是廣義上的教育功能,即為大眾的廣泛參與提供更多的機會和保障,這有益于促進“人們知識、道德、實踐活動和效率在內的社會精神的進步”[2]22-25。科爾沿襲了盧梭的思想,認為工業組織的目標除了商品生產,更重要的是保障所有成員具有參與和表達的權利,即號召人們充分參與到團體事務的管理中[1]34。這樣民眾才能認識民主,掌握民主的方法,明確擁有的權利和承擔的責任,逐步養成適合大規模管理的民主品性。在盧梭、穆勒、科爾等人理論的基礎上,佩特曼認為,研究參與和民主之間的關系,要分析公民及其所處的環境和相應的制度,通過“基層社會的民主訓練,實現所有人最大程度地參與,并發揮參與教育和整合功能,培養人們在公共活動中所需要的心理品質、民主技能和程序”[1]39,提高政治效能感,從而推動參與性社會的構建和發展。
其次,佩特曼批判了當代精英主義的民主理論。面對20世紀初工業社會不斷推進、官僚組織日漸龐大,以及魏瑪共和國高度的大眾參與后來蛻變為法西斯極權主義的狀況,人們對古典民主理論產生了懷疑。在此背景下,熊彼特對古典民主理論進行了修正,指出少數精英獲得普通大眾的選票支持是社會穩定的重要保障。這一理論得到了貝雷爾森、達爾、薩托利和H·埃克斯坦為代表的當代民主理論家的肯定。對此,佩特曼認為,其一,當代民主理論夸大了選舉的效應。按照熊彼特的理論,政治精英通過競選獲取民眾的支持,相應地,公民也可以通過投票來牽制其代理人。事實上,佩特曼指出,在下一個選舉來臨之前,“選民難以‘經常地’控制其領導者”[1]5,并且大多數人的政治冷漠會淡化此翻“控制”。其二,當代民主理論弱化了公民參與的地位。在熊彼特看來,民主的典型要素是少數精英的競選,至于制定政策等行為,選民則是無法勝任的。佩特曼認為,公民參與并非僅僅是選擇其代理人,而應更多地參與到政治活動中,通過較高程度的公民參與,保障民主社會的多元互動與穩定。其三,當代民主理論忽視了參與的多重功能。在當代民主理論中,參與僅在于保護民眾免受政治家獨斷專行的危害,而參與的教育、整合、提高政治效能感等功能,則被不同程度地弱化。
再次,佩特曼通過研究工業領域參與民主的案例,論述了參與和政治效能感之間的關系。佩特曼提出,工業領域的參與活動有助于提高人們的政治效能感,而且政治效能感越高,其參與政治的可能性越大[1]45。為驗證這一觀點,佩特曼引用了多位學者的實證研究成果。其一,阿爾蒙德和維巴在《公民文化》一書中,揭示出政治效能感和政治參與之間存在著一種正相關的聯系,并且相較于國家層面,人們在地方層面上的政治效能感更高。其二,R·布勞納通過比較汽車業、紡織業等四種工業環境,認為當工人擁有較多機會參與管理、能夠對工作程序和方法實施更多的控制時,有益于激發其創新意識和工作動力,提高政治效能感。另外,佩特曼通過分析梅爾曼、盧因等人的考查,以及格蘭西金屬公司、基爾馬諾克工廠理事會的運作,區分了什么是“假參與”“少量參與”“部分參與”和“充分參與”,認為低層次的參與能夠培育人們的政治效能感,但從民主政治的發展角度來說,更高層次的參與不可或缺。
通過分析并吸收盧梭等人的思想和批判當代民主理論,佩特曼梳理了公民參與和民主之間的關系,重申了參與的地位和功能,并思考了參與性社會的構建,進一步完善和發展了古典民主理論。
第一,參與是民主的核心。佩特曼認為,在代議制民主中,公民的政治參與僅局限于投票選舉,看似廣泛參與,其實是法律所保障的最低程度的參與。這種以少數政治精英為核心、公民參與為陪襯的民主,并非真正的民主。民主的核心要素在于公民參與,主要涵蓋三個方面的內容。其一,公民的直接參與。佩特曼認為,真正的民主應是所有公民直接、充分參與公共事務的全過程,而非由他人簡單地代理。其二,公民的平等參與。佩特曼認為,“政治平等指在決定決策結果上的權力平等”[1]39,在政治活動中,人們依據同等的投票權平等地參與,不存在凌駕于眾人之上的投票者。其三,公民的廣泛參與。佩特曼認為,所有符合法律條件的公民都應參與到公共事務中。另外,就參與的領域來看,除了在政治層面上全國和地方的政府選舉外,還應包括工廠、學校、家庭等廣泛的非政府領域。
第二,參與的多重功能和價值。在當代民主理論中,參與僅限于保護公民自由的功能,佩特曼則主張發揮參與的多種價值。其一,參與的教育功能。佩特曼認為,個體通過參與不同形式的公共活動,不僅能夠增強民主所要求的心理品質、技能和程序認知,鍛煉參與能力,還能增強民主體制的穩定性,二者相得益彰,相互裨益。其二,參與有助于提升個人的政治效能感。佩特曼認為,參與民主活動能夠促進個人及整體的發展,激發人們對公共事務的關注和興趣,降低政治冷漠感,從而培養積極參與、追求知識、關注政治的理性公民。相應地,政治效能感的提高也會提升民眾參與政治活動的熱情和能力,推動參與性社會的構建。其三,參與的整合性價值。佩特曼認為,在公共活動中,個體通過參與,發表各自的看法,領導者對這些建議加以整合,歸納出一個體現民意的結果。一方面,領導者可以廣泛聽取民意、匯集民智,發揚民主,接受民眾監督。另一方面,公眾也能更好地理解、接受自己參與制定的政策,增強集體的歸屬感和榮譽感。
第三,參與性社會的構建。佩特曼指出,良好的參與性社會的構建,對于人們獲得參與決策的機會、選擇適當的代表、增強對未來生活的信心以及個人能力的全面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其一,參與性社會重視公民的基層參與。佩特曼認為,相較于高層次的活動,普通民眾更關心自己所在的社區、村莊、學校等基層領域的事務。當有機會參與基層決策時,民眾能夠深入地認識、學習公共事務,鍛煉參與能力,為民主的實踐打好基礎。同時,在“溢出效應”的作用下,民眾可以循序漸進地了解更高層次的公共事務,進而參與整個社會的管理。其二,參與性社會在工業領域的實踐。佩特曼非常重視工業領域的參與,并引用前南斯拉夫工人自治的例子來說明參與性社會的形成。在南斯拉夫的工廠結構中,由全體工人組成工人委員會,并從中選出執行機構即管理委員會,其職能包括監督廠長、起草生產規劃、保障生產任務等,廠長由工人委員會選舉產生,并負責企業日常運行。佩特曼認為這種“三權制衡”的結構,保障了工人的高度參與,在形式上是較為民主的,但由于普通工人自身參與能力有限,使得這一參與結構的民主效果并不明顯。不過,佩特曼認為,從長遠來看,這對于培養工人的參與能力和政治效能感,推進參與性社會的構建,具有示范性的意義。
佩特曼的參與民主理論修正和完善了代議制民主,提升了參與在民主中的地位,推進了協商民主的發展,擴展了民主理論的研究視角,豐富了古典民主理論的內容。但其理論也存在著一些不足,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其一,賦予參與過高的地位。民主參與固然有其不可或缺的價值,但佩特曼過于夸大了參與的作用,似乎隨著參與程度的不斷提高,所有的問題就可迎刃而解。其實,參與并非具有如此的神力,關鍵要依據國情和民情,給予其合理的地位,從而有效地發揮參與的功能和價值。其二,重理論,輕實踐。在參與民主理論中,佩特曼較多地梳理和分析了他人的思想和研究成果,而只研究了前南斯拉夫的工人“自治”,用以佐證參與對民主的作用,論證略顯單薄。另外,雖然參與的意義重大,但公民應該怎樣在社區、工廠等領域進行參與,佩特曼并未具體地闡明,也沒有制定出切實可行的參與方法和路線。其三,雖然佩特曼批駁了盧梭的“公意強制下的自由”,但并未對自由和民主的關系進行相關的論述。概覽歷史,從“蘇格拉底之死”到“希特勒的選任”,假民主之名、行集權專制之實的例子俯拾皆是,人們對于民眾高度參與所導致的“多數人的暴政”充滿了恐懼和警惕。佩特曼關注更多的是人們參與不足、政治效能感低這一現象,而忽視了民主可能走向暴民政治這一歧途的傾向,這也是其理論易受詬病之處。
黨的十七大首次將基層群眾自治制度確立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一項基本政治制度,為我國的基層民主建設奠定了堅實的制度基礎。在黨的十八大,習近平總書記提出,要健全基層黨組織的領導,打造充滿活力的基層群眾自治機制,保障人民享有更多切實的民主權利。十九大以來,我國農村進入鄉村振興的戰略機遇期,人民對于“民主、自由、法治、公正”等方面的需求不斷增長,為深化公民參與提供了時代契機和動力。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強調,要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完善基層民主制度,切實保障人民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和監督權,“推進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鄉村治理體系”[3]32。佩特曼的參與民主理論雖有紕漏之處,但其理論對于我國新時代農村基層民主建設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就目前我國的基層民主建設來看,部分農村和城鄉開發地區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著村民自治虛化和弱化的問題,主要表現在宗族、黑惡勢力干預基層選舉、“一言堂”現象突出、村民民主意識淡薄、監督反饋渠道不暢等方面,影響了農村基層政權的穩定和民主建設。因此,要在黨的領導下,深化基層群眾自治制度改革,完善社會主義基層民主。
第一,完善基層“四個民主”,強化參與的制度保障。在民主選舉方面,要持續開展“掃黑除惡”的專項行動,打擊黑惡勢力和宗族勢力對基層自治的染指,依法懲處暴力和賄選事件;要落實“一人一票”制,保障選民的法定權利;要考評候選者的人品和能力,公開公正選舉。在民主決策方面,要落實“四議兩公開”議事程序的每個環節,加強民主評議,推進農村基層事務與財務的透明化,切實保障群眾的合法權益。在民主管理方面,要堅持以“共建共治共享”為原則,廣泛動員群眾,依據各地實際情況,制定合法合理合情的村規民約。同時,要大力發展農村經濟,核算集體資產,摸清“家底”,推進公正享有。在民主監督方面,要引導民眾正當監督,糾正“信訪不信法”的現象,打造多樣化的民主監督方式,為民眾提供方便快捷的監督渠道,同時要發揮村民代表、黨員對村干部的監督作用,加強農村基層的廉政建設。
第二,提高民眾的直接參與程度,改善參與質量。在農村日益“空心化”的情況下,基層民主建設存在著公民參與程度低、機會少、范圍小的問題,因此,要打造充滿活力、良性互動的基層群眾自治機制。一方面,要擴大參與的群體,除了既有的符合法定資格的公民外,還要關注婦女、未成年人、殘障人士、老年人和外來務工人員的民主訴求。另一方面,要提高廣大群眾、普通黨員對村莊日常事務的參與程度,廣集民智,形成良好的決策機制。在共同決策中,民眾也能更好地理解、接受決策結果,提高參與的成效。在參與機會上,除了“村兩委”換屆選舉“臺上一分鐘”的機會,更要注重在評議村務、監督財務、鄉風建設、生態建設等日常事務上,特別是“村改居”時土地征收、房屋拆遷、安置補償等與群眾利益密切相關的重大事件,要激發民眾參與的積極性和主動性,鍛煉和培養群眾民主參與的“臺下十年功”。在參與范圍上,要鼓勵、引導群眾建立生產合作、民俗交流、公益互助等協會,拓寬參與的范圍;要不斷推進民生建設,健全農村醫療、養老、住房保障體系,加大教育資源的供給力度,逐步實現農村地區的“十二年義務教育”,為民眾參與提供智力支持;要打造熱線電話、郵件、微信等多樣化的參與途徑,創新“線上線下”的參與方式。
第三,打造法治、平等、協商的參與環境。由于“官本位”思想的浸染、“情理法”觀念的飛輪效應、民眾受教育水平較低等原因,部分農村基層群眾的參與呈現出無序、自私、偏執、情緒甚至暴力化的圖景。因此,要在法律的約束和指導下,開展人人平等、有序地參與,而不是混亂的、暴民式的參與,通過不同利益群體之間的溝通、協商、妥協,培育具備民主品質和技能的理性公民。在各方攜手下,共同營造法治有序、彼此平等、協商交流的參與氛圍,推進農村基層群眾自治的規范化、理性化。在參與過程中,基層政府要依托信息技術,協同各類法律人士和組織,普及法律常識,解讀法律運作流程,增進民眾的法律意識,培養法治思維,推進依法參與、有序參與。要持續開展“兩學一做”教育,嚴厲整治鄉村“四風”問題,打擊不作為、亂作為、欺壓百姓的官僚主義,維護群眾的合法權益,推進農村基層的平等參與。基層政府要督促村委會及時公開村務、財務,通過開展村務評議會、民意聽證會、民主議事會等座談會,加強議事協商,提高透明度,強化權力監督,保障民眾的民主權利,夯實協商式民主參與的基礎,促進農村基層的良性自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