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線以西的日子（組詩）

陳云其

海子山

欲望撐破天穹，大雪把我覆蓋

腳趾蓋一樣的湖泊

此刻孑然無言

獨行者猶如微塵

牧著牦牛的女人抱雪安睡

洪荒蔓延，地球的這一壁

石灰巖做成禱告

經幡宣誓著和平一切

大雪把我痛苦覆蓋

毀滅從此成為再生

道路盤旋直至雄登寺外

噫吁兮！大雪抱我安睡

回到稻城

回到稻城，回到奶茶和牛群之間

回到我日思夜想的最大眠床

一路勞頓，回到稻城

形如乞丐，回到稻城

回到睡下就不想起來的溫泉之床

你胴體膩滑乳房暈月

你把野花抱成美麗夜晚

回到稻城，劈柴喊著銅鍋

回到稻城，嘴巴吐出烈火

木柱的房子刻滿神獸

他們說來了就不要再走

回到了核桃一樣的稻城

回到你粗糙卻紋理清晰的稻城

我身無分文，喝酒吃肉

我丟魂落魄，一雙空手

西繞的客棧

西繞的客棧來了一個人

一個牽著一匹馬的人

我在山頂趕著一群蜜蜂

青稞正在開會。我看見那人

大口吞咽火焰

用石頭擦手

我看不清他的臉

西繞說德格很遠

翻十九座高山走十九條河

德格穿蠟黃寬大的僧衣

沒有男人也沒有女人

德格只有游移著的眾多眼睛

但他的眼睛是瞎的

這個牽著馬的人，他也叫德格

他的衣服都是口袋

十個口袋，十個太陽和月亮

十個口袋，十個雪山和海子

只有他的馬匹馱著火焰

馱著亞洲腹地的糧食

他不說話。他在他的火焰里

打坐。他溫馴的馬也垂著頭

有時候他的手“劈拍”地燒裂

帶我走進峽谷

走進險峻和溫暖的地方

西繞打著酥油，停下來

貼著臉和那匹馬說話

大群的蜜蜂突然涌了進來

好像約了一個世紀

他的火焰流香淌蜜

這個牽馬的人，拽著馬尾

高高躍起后，消失在亞丁的懸崖

理 塘

和一位詩人相遇，我說理塘

羊皮紙上該寫些什么

羊皮紙上的詩

只給一個女人窗口的詩

榮華富貴都可以不要

仆人和隨從都可以不要

只要些許月光

漏出詩里的寂寞

大雁從雪山飛過雪山

門前的草原嘆息茂繁

一生竟如此渺遠

一生如四季輪換

你從彌須山頂緩緩走下

曾和我相遇后海酒廊

你是羊皮紙上的詩

只可心碎不可言唱

想去木里

談天說地，想去木里

想去看木里王妃頭頂花山

而白雪淹沒這世界最美腳踝

想去木里，坐冷杉木的車

在密林中迷失。遇見一只母豹

遇見飲水的青草和雛鷹

冥思苦想，想去木里

從走親的湖泊開始

沿途都是一根肋骨生養的

孩子。沿途的雪水溫暖春天

想去木里，十個春天的木里

蜜蜂釀下的最甜的春天

猶如遠海小島

隱藏著一生的繁華和虛無

想去木里，只帶一串念珠

坐在許多年前的你的花塚

坐在太陽地上悄然融入

那滿月的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