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or重構？

南志剛

《回到我們的世界》用散點聚集的敘述方式，向我們講述了“我”和外婆之間的故事，全篇敘述節奏平穩有序，所敘皆為日常生活中的瑣碎小事，通過婆孫兩代人的對話，在不乏風趣幽默的敘述中，展示一個一個充滿溫馨親情的小故事，將外婆簡單、溫情、率真、樂觀、坦然的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與現代時尚生活進行比對，實現對現代時尚生活的輕度剝離與緩型解構，得出“回到我們的世界”的生活啟示，傳達了寫作者懷舊情緒。

溫馨親情是《回到我們的世界》最能打動人的地方。在文本中出現的核心人物只有我和外婆，母親、外公、老槍、蕾蕾等，只是作為過渡性、階段性人物一閃而過，“我們的世界”就是我與外婆的世界，是一個溫馨親情的世界。在“我”與外婆之間，充滿了真誠的關愛與理解，婆孫倆無話不談，在情感交流層面，沒有絲毫違和感，更不用說“代溝”，濃郁的親情讓全文籠罩在溫馨氤氳中。這種溫馨的親情，就是《回到我們的世界》要找回的情感。

《回到我們的世界》善于抓住個性化人物語言和最具有表現力的細節。外婆雖然文化程度不高，對現代時尚生活也不夠熟悉，但樂觀開朗，追求一種簡單平穩的生活。幾十年積累的豐富人生經驗，外婆不僅能夠一眼看穿現代時尚生活，而且還能用不乏幽默感的語言表達出來。外婆最關心“我”是否找到女朋友，每當和“我”談論起女朋友的問題，外婆的思維異常活躍，妙語連珠。當“我”和一個姑娘的戀愛結局是“我先去洗澡了”，外婆脫口而出“洗澡水放滿了兩個皎口水庫了吧”，“珍惜水資源，就是珍愛生命”。得知“我”和一個上海姑娘談戀愛失敗，外婆心疼人民政府，說這橋（杭州灣跨海大橋）白修了。外婆總是能找到機會，把我們的談話引導到找女朋友軌道，當“我”說“媒體人也很辛苦的”，外婆的回答是“哪有媒人辛苦”。寫作者不僅善于抓取外婆具有個性化的語言，也注意通過富有表現力的細節，從不同側面豐富外婆的精神世界，為“回到我們的世界”做準備。在《微光照亮回家的路》一節里，外婆用微弱的手電筒，為開著車的“我”照亮，一個深情關注晚輩的外婆站立起來;《永被念及的迷人時光》一節，連續幾個謎語被“我”猜中后，外婆竟然讓“我”猜“小時候過年，你在院子里放煙火，手被炸傷了，你知道是怎么好的嗎？”“你小時候尿床了，被我發現了，你知道后來怎么樣了？”“你六歲的時候最愛吃什么菜？”一個風趣又有點狡黠的外婆，被我們發現了。《臺風肆虐的溫暖時光》里，外婆不乏得意地告訴“我”：“你外公這呼嚕聲，三重奏，還帶轉音的，有時候一個小時節奏都不混亂，有時候一晚上都不帶重復的。”并宣稱“這就叫愛情”，一個把淳樸平淡生活過得有滋有味的外婆，來到我們面前。這些細節，不僅增強文本的可讀性，增強了人物的立體感，更重要的是直接指向“我們的世界”，構成主題表現不可分割的部分。

《回到我們的世界》試圖用“回到”過去的方式，來面對當代社會生活中的各種“時尚”傾向和事項，包括愛情、旅行、飲食、消費、廣告文化等等，從而傳達一種生活向往和價值取向。應該說，這種“懷舊”情緒，并不是本文作者的獨有現象，而是多年來文藝作品的普遍現象。上世紀90年代以來，我們的生活節奏不斷加快，現代生活的豐富性、復雜性、凌亂感和碎片化特征越來越明顯，各種各樣的社會問題和心理問題也隨之出現，許多人產生無助、無力、無奈的感覺。反映在文藝作品中，常常用懷念、回憶、致青春的方式，希望回歸一種真誠、單純、溫情的生活狀態，“民國風”“青春期”“純情戲”等“懷舊”情緒構成文藝作品一道道風景線。在學術界，也時常出現“回到”“重返”“回歸”等學術話語，表現出對社會現狀或學術研究的焦慮和反思。

從思維方式而言，每當人們對現實不滿意時，最容易產生的情緒就是懷舊，希望回到理想中的“從前”，營造一個精神的避難所或烏托邦式的棲息地。中國先哲孔子念念不忘恢復周禮，時時以周公為榜樣，提倡仁和禮，強調人的自我修養（修身），試圖用禮樂文化拯救“禮崩樂壞”的社會亂局。面對亂世，老子提出一種樸素的自然主義“解決方案”，“他所關心的是如何消解人類社會的紛爭，如何使人們生活幸福安寧。他所期望的是：人的行為能取法于‘道的自然性與自發性，政治權力不干涉人民的生活，消除戰爭的禍害，揚棄奢侈的生活，在上者引導人民返回到真誠樸質的生活形態與心境”（陳鼓應《老子注譯及評介·誤解的澄清》）。《圣經》中說人原來住在美麗豐饒的伊甸園里，亞當和夏娃因偷食禁果而被趕出伊甸園，這一“原罪”成為西方懺悔文學的起點，許多詩人作家用懷舊的方式希望“復樂園”。與“回到”方式不同，也有一些詩人，以精神建設的姿態不斷尋找、構建虛幻而美麗的桃花源或烏托邦。

基于時間的“不可逆”性質，人們不可能回到曾經的“過去”，面對紛紜復雜的現狀，我們只能參照過去的經驗，借助理想的燭照，重構一種新的秩序，而不可能還原已經逝去的秩序。就此而言，諸多文學作品中的“回到”“重返”式懷舊，始終是一種情感表達，一種富有詩意的理想情懷。當然，作為對現代性的一種解構方式，懷舊所攜帶的焦慮和反思，包含著對現有秩序的阻拒或疏離，對于重構新的秩序，具有重要的啟迪作用。

也許，轉換一種思路來看，“回到”未嘗不是一種重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