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的力量

陳春花

1940年代，管理學大師彼得·杜拉克在《公司的概念》中熱情洋溢地贊頌大企業在現代社會中的核心地位。他指出：“大型公司的雇員只占產業工人的少數，但是他們的勞資關系為全國樹立了標準；他們的工資水平決定了全國的工資水平，他們的工資條件和工作實踐也成為了一種規范。大型公司的交易量雖然在全國不占多數，但他們的繁榮與否決定了國家的繁榮與否。當我們談論美國的經濟機會時，首先想到的是大規模生產的現代工廠和現代大型公司提供的機會；我們談論美國的技術時，想到的不是統計上的平均值，而是龍頭企業設立的標準值……總之，只有大企業在自由企業經濟體制下的具體組織形式——才是具有代表性和決定性的社會經濟機構，它為人們樹立了典范，決定了他們的行為”。

正因為大企業很大程度上承載著社會信仰、精神和希望，所以我也一直期待著中國可以出現杜拉克先生所贊頌的“大企業”，而這個期待隨著華為的出現終于成真。

這一切，都源于他豐富強大的內心

“每一代人都需要新的革命。”托馬斯·杰斐遜留下了這樣的遺囑，它令一代又一代不同國籍與文化背景的人激動。

1978年以來的40年，是改革力量不斷與其他力量交鋒并獲勝的過程，我們在努力地實踐著最基本的經濟學常識，整整一代人的激情被激發出來。商業和企業的成長對于中國的重要意義并非在于它摧毀了一個舊傳統，而在于它建立了一個新世界。由荊棘叢生的荒原構成的中國商業世界，更需要雄心勃勃的夢想者與開拓者。華為與任正非先生正是這個時代最典型的代表。

通過任正非先生的經歷，人們可以看見這個人和世上絕大多數人一樣，有歡樂、有幸福、有悲傷、也有不幸，有舉足輕重的重大決策，也有衣食住行的平凡瑣事。然而，更加明了的是，這個人又有太多太多與世上絕大多數人的不一樣，他有著商人的精明、學者的內斂，也有著詩人的狂放和熱切；他是中國制造業至高企業一切發展動力的來源；在全球通訊領域里，他不僅關系到自己企業的“國計民生”，更代表著中國企業與國際風云相連——我找不出比“心靈的力量”更貼切的詞語來作標題，因為我相信，這一切，都源于他豐富強大的內心。

內心，為什么要“沒有安全感”

“華為沒有成功，只是在成長”，這是任正非先生對華為發展的自我評估。關于華為，很難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到任正非先生充滿信心的一面，他始終不敢掉以輕心，始終在提防任何可能的風險和潛在的對手。危機感常在，最終會讓公司這個機體保持堤外刺激的敏感性，保持一種警惕和臨界狀態，然后才有可能保持我們常常寄望于大公司所應該具有的“活力”。

任先生說，“10年來我天天思考的都是失敗，對成功視而不見，也沒有什么榮譽感、自豪感，而是危機感。也許是這樣才存活了10年。我們大家要一起來想，怎樣才能活下去，也許才能存活得久一些。失敗這一天是一定會到來的，大家要準備迎接，這是我從不動搖的看法，這是歷史規律。”

任正非先生是一個敢于自我否定，并把自我否定作為一種領導者關鍵氣質的人。我們常常說到安全感對于每個人來說有多重要，但對于一個大公司來說，最好的狀態可能恰恰相反：沒有安全感才是內心得以自我強大的好事。

力量，來源于組織、不是個人

“我是在生活所迫，人生路窄的時候，創立華為的。那時我已領悟到‘個人才是歷史長河中最渺小的這個人生真諦。我深刻地體會到，組織的力量、眾人的力量，才是力大無窮的。人感知自己的渺小，行為才開始偉大。”

在任正非先生看來，組織的力量、眾人的力量是力大無窮的。“也許是我無能、傻，才如此放權，使各路諸侯的聰明才智大發揮，成就了華為。”任正非先生曾表示華為的成績源于“13萬員工，以及客戶的寬容與牽引”。而他不過是“用利益分享的方式，將他們的才智粘合起來。”

華為的核心競爭力來源于組織和個人的核心競爭力，任正非先生將華為人個人的核心能力與組織的核心能力聚合，形成強大的沖擊力。這種沖擊力被任正非先生稱之為狼性。值得注意的是，狼的組織只適合于狼，一頭狼率領一群羊不可能形成狼的團隊，一頭羊也無法統領狼群。

任正非先生這樣感慨，“一個人不管如何努力，永遠也趕不上時代的步伐，更何況知識爆炸的時代。只有組織起數十人、數百人、數千人一同奮斗，你站在這上面，才摸得到時代的腳。”這段話曾經給我巨大的震撼，因為在這之前我一直推崇另外一個觀點“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你可以成為巨人”，而現在任先生的觀點更讓我理解一個人的渺小，更清晰地明白在一個巨大變化的環境中，只有認識到個人的局限，并借助于組織的力量才會與環境互動，而這也是任先生與華為能夠駕馭變化的本質驅動力。

文化，從理念到行為習慣

“世界上一切資源都可能枯竭，只有一種資源可以生生不息，那就是文化。”任正非先生強調文化，而且不僅僅是企業文化，而是文化本身；并且積極將文化滲入到了華為人的自身修養中去，而不僅僅只是每天每次所需執行的流程和制度。

在現在這個知識管理的時代，如何培養忠實的追隨者，顯得越來越撲朔迷離。華為之所以成為中國民營企業的標桿，是因為華為獨特的企業文化，這種文化的背后則是任正非先生穿透企業紛繁復雜表象的深邃的思想力。

中國歷來都不缺乏政治家、企業家，但從來都缺乏真正的商業思想家。在當代中國，任正非先生應該算是一個。他的“尋求主流價值觀認同”、“企業成長動力來自于矛盾”、“聚力和擴張力的辯證關系”、“跟著外交路線打入國際市場”等等是他作為商業思想家對華為提出的閃亮思想指導點。

時至今日，如果沒有這樣一些富有雄心、試圖改進世界的人物，我們對中國企業在世界商業領域的地位或許仍然有些不知所措；商業世界里需要英雄輩出的氣氛，沒有這些英雄，很難將世界商業領域中屬于中國自己的這部分內容區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