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見個村村，瞭不見個人”
——延川再無“雙水村”

◎黃 博（特約撰稿）

隨著農村“空心化”的破解，陜北鄉村不用再唱“叫一聲哥哥你快回來”，她們的“哥哥”已經真的回來了

40多年前，延安市延川縣郭家溝村，一個剛從延安大學中文系畢業的年輕人，坐在自家門前的石板上，一口接一口地猛吸著卷煙。

望著村子里在土崖上掏出來的一孔孔土窯洞和一個個扛犁牽牛的老少農人，對比他曾經求學的“大城市”延安，在強烈的反差中，他苦苦地思索鄉村的出路和農村青年的命運。

這個工農兵大學生就是路遙。從7歲開始，他就生長在郭家溝村。上世紀80年代，路遙先后寫出《人生》《平凡的世界》等作品，轟動全國。作品中的高加林、孫少平、孫少安等渴望脫貧致富、改變自身命運的農村青年，深深打動并激勵了整整一代人。

40多年后的今天，一個青年站在路遙故居的院子里，指著周圍的溝道川塬，自信滿滿地介紹正在開發建設的路遙文化產業園。

這個青年是延川縣路遙故居負責人、路遙文化產業園總經理劉江濤。他說：“如果路遙先生能活到現在，看看現在的延川農村，他一定會寫出更波瀾壯闊的偉大作品?！?/p>

恓惶到什么程度？一個字：“餓！”

距離路遙故居幾公里，已有700多年建村歷史的關莊鎮甄家灣村，這一年來熱鬧非凡。這里有著陜北地區現存規模最大、結構最完整的古窯洞建筑群，正按照整村開發的模式，全力打造陜北鄉村文化旅游第一村。

看著村里如今紅火熱鬧的建設場面，出生于1964年的村委會主任高東陽感慨萬千。

提起40多年前的農村生活，他嘆氣道：“唉！那日子，苦焦苦焦，恓惶得很。”恓惶到什么程度？高東陽只說了一個字：“餓！”

饑餓，在路遙的很多作品中有著深刻描述。他曾說自己創作的生活背景和故事素材，大部分取材于延川。

“路遙作品中對饑餓的描述，真實揭示了當時延川農村的窮困落后，以及城鄉身份差異、生活反差?！鄙L在陜北的延川縣委書記張永祥說。

延川是國家級貧困縣，這里溝壑縱橫，土地貧瘠，自然條件差，干旱、洪澇為主的自然災害頻發，農業產業基礎薄弱，農民收入一直在延安市各縣區中墊底。

和《平凡的世界》中的雙水村一樣，甄家灣村在改革開放前后也經歷了從貧困饑餓到分田到戶，初步解決溫飽的發展歷程。但受自然條件所限，在此后的20世紀80年代，大部分人仍然難以擺脫缺衣少穿缺錢花的困境。

上世紀90年代起，為了解決窮困問題，延川農村青壯年紛紛外出務工。隨著人口不斷外流，農村又出現了村莊荒蕪、土地撂荒、鄉村衰敗的景象。

在甄家灣村，村子里的人陸續舍家棄窯，離開祖輩生長的古村落，紛紛到城市務工謀生。古窯洞日漸荒廢，古村莊日漸衰敗，以至于大量村莊出現“三空”現象：村莊“空殼”，集體“空心”，民居“空巢”。甄家灣村剩下的留守人口不到三分之一，都是老弱病殘。文安驛鎮張家屯村全村共有401戶1074人，而常住人口只剩下93戶196人。關莊鎮二八甲村總人口312戶950人，常住人口只有86戶243人。

伴隨著人口外流，出現嚴重的土地撂荒現象，荒地中長滿了沙蒿蒿林。

“瞭見個村村，瞭不見個人，淚蛋蛋拋在沙蒿蒿林?！备邧|陽邊說邊唱。

被舍棄的古窯洞成了“寶貝疙瘩”

離村18載的甄志英今年又回到村里了。

當年35歲的他，隨著外出打工的潮流棄窯舍家，離開生他養他的甄家灣村。如今他關掉在縣城的煙酒副食門市，回到村里重新收拾窯洞，決定要大干一番。

“我想開一個農家樂，生意絕對火，日子絕對紅?！敝钢帐耙恍碌氖G洞，這個陜北漢子的臉上泛著自信的紅光。

針對此前農村人口大量外流等現象，延川縣這兩年大力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在全縣163個行政村都成立了村集體經濟合作社，根據不同村的不同情況，摸索實施六種村集體經濟增收路徑和鄉村經濟振興模式：光伏帶動覆蓋式、旅游帶動股份式、土地流轉托管式、閑置資源開發式、盤活資產發展式和優勢資源經營式。

其中最為亮眼的就是通過閑置資源開發式和土地流轉托管式，將閑置窯洞和撂荒土地統一流轉到村集體經濟合作社手里，統一建設、管理、運營，變閑窯洞為新資產，變散資源為活資本。

甄家灣村第一書記羅世杰介紹說，2017年，延川縣決定恢復甄家灣古村落。村集體經濟合作社成立后，將農戶手里閑置的147孔古窯洞和新村閑置的69孔整體院落窯洞，按照完整度分 別 按 800元 、 1200元 、 1500元 、2000元一孔4個檔次折價入股，全部流轉至合作社，統一打造以寫生繪畫基地、影視攝影基地、休閑度假基地為核心的鄉村文化旅游產業。待古村落和配套的窯洞酒店建成后，村民每年按資產股占比分紅。

于是，一孔孔原來被村民舍棄的古窯洞變成了“寶貝疙瘩”；村民家里原來閑置的窯洞通過多種方式參與到旅游致富中。

此前在乾坤灣景區開發中先行一步的劉家山和碾畔兩個村，通過將閑置窯洞流轉給村集體開發成窯洞酒店，成為景區熱門住宿首選，國慶黃金周期間，一窯難求。附近很多村民利用自家原來閑置的窯洞或新建窯洞辦起了農家樂，走上致富道路。

目前，延川縣共流轉閑置窯洞716孔，建成旅游營銷平臺25個，發展帶動農家樂、商戶228家，全縣旅游行業直接或間接帶動就業人員超8000人。

針對土地撂荒現象，延川縣通過土地流轉托管，由村集體經濟合作社與農戶協商，將農戶撂荒土地統一托管并流轉給企業，由企業統一經營。

不用再唱“叫一聲哥哥你快回來”

張家屯村集體經濟合作社把全村1160畝土地進行了整村流轉，通過招商聯營和股份合作的形式，引進企業建設張家屯村現代農業循環示范園區，先后發展起萬只散養雞場、百頭養牛場、千畝山地蘋果，新建蔬菜大棚22座。

甄家灣村將全村1150畝土地全部流轉到村集體經濟合作社統一經營，村民每年按照“土地股”占比分紅。2017年5月，合作社利用流轉的400畝土地種植板藍根，當年實現產值30萬元，純收入達20萬元。2018年，甄家灣村還將建成千畝中藥材生產基地和百畝農莊體驗園，配合古村落開發進行一二三產融合發展。

統一流轉后，撂荒地變成了活資本，村民有了資本分紅；形成了多種產業，提高了村民收入；村民在村集體統一組織下到公司打工，多了份務工收入。

在延川，截至目前，陜果集團、延安四蘋果公司等26家企業、合作社共流轉35個村土地面積29927畝，大力發展果蔬畜禽藥等現代農業。

張永祥介紹說，這些模式有效地扶持了一批特色產業，帶領了貧困農戶脫貧致富，壯大了農村集體經濟，創造了大量就業崗位和創業機會，外出人員紛紛回村回鄉就業創業，鄉村面貌日新月異。

在甄家灣村，從“瞭不見個人影”的村子，到如今整日人頭攢動，多少當年舍村棄窯的人又都和甄志英一樣，興沖沖地返回村里了。

和甄家灣村一樣，曾經貧困落后如路遙筆下“雙水村”一樣的延川縣，如今不僅即將摘除國家貧困縣的帽子，而且正興起一股返鄉就業創業潮。隨著鄉村經濟的振興，不用再唱“叫一聲哥哥你快回來”，她們的“哥哥”已經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