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陽
1996年出生的廣東湛江農村姑娘許田弟,是一位短發矯小的女孩子。2018年7月,正好是她在廣州做外賣騎手一周年。此前兩年,她在廣州城區的一家服裝店做導購。在許田弟家,7 3歲的父親因為治療中風欠下12萬元債款待還,她的兩個姐姐已經出嫁,唯一的弟弟在工地搬磚,父母等著她的工資來撐起這個家。為了多掙錢,2017年7月,她剪短了長發,辭去導購的工作,獨自一人從荔灣搬去天河,成為廣州火車東站送餐點年齡最小,也是這個送餐點唯一的女“騎手”。
成為一名“外賣小妹”后,許田弟每月底薪2500元,每日需要至少送滿3 0單,每月休息2天。每天9時4 0分,許田弟會回到廣東東站配送站開會,10時開始工作,大約到22時收工。工作1年后,她的月薪在5000~6 000元,處于外賣站里的中上游水平。
中午11時到1時3 0分,通常是許田弟一天最忙的時段。中信、中匯、中泰等天河寫字樓的白領們等著她來送飯。午餐高峰,電梯難等,時間緊迫,許田弟有時會選擇爬樓,路線是坐電梯上5樓,然后爬上7樓,再爬12樓、13樓,最后到28樓。最夸張的一次,她從3 0多層徒步走下來。
還有一次,3棟并排寫字樓的11單外賣,許田弟就送了一個中午。因為G P S上顯示只有50米的距離,卻顯示不了從1樓到28樓,有一次,許田弟爬上去花了4 0分鐘,衣服早已濕透。
剛來廣州時,許田弟120斤,現在98斤,瘦弱的身材就像一個中學生。通常,她下午2時3 0分左右才能吃午飯,休息1到2個小時。高溫的廣州,體能消耗大,許田弟卻常沒有胃口,吃不下飯,還因為低血糖暈倒過。
偶爾,許田弟會“大氣”地到常拿外賣的酒吧,吃一盤3 0元的雞肉咖喱炒飯。因為那里環境好、有空調,還有免費飲用水。
做外賣騎手不需要學歷和專業培訓,只要能忍受辛苦,不怕風雨和高溫就行了。辛苦對許田弟來說并不算陌生,她在服裝店時曾住集體宿舍,休息日,還去兼職派傳單10個小時,為了一天能多賺100元。更早以前,她還在飯店做過服務員。
在廣州石牌,許田弟租住了一個單間,進門就是床,沒有空調,每月6 00元的租金,包水電。另外,給電動車充電、手機話費加在一起是120元。這些是她每個月的固定花銷。她的電器只有手機和充電寶,衣服、鞋子和洗漱用品都是從淘寶買回來的。

22歲的湛江農村姑娘許田弟,在廣州做外賣騎手一年多,靠她自己的努力撐起一個家,父親治病欠下的12萬元債務,她已償還了大半。圖為許田弟在送外賣途中。(蘇俊杰/攝)
曾經,一個外表清秀、剛過18歲的外賣小哥,約過許田弟看電影、吃飯,也要過她的手機號和微信。后來,這個小哥每天會為她買一杯豆漿、一個面包之類的早餐;到了深夜,也會為她買一碗粉,但這卻始終沒有打動過許田弟。半年后,小哥要回老家廣西,正式問許田弟要不要考慮跟他一起去廣西,做他女朋友。許田弟被嚇到連連搖手。
許田弟對愛情沒太多期待,只因為她有她的故事和負擔。來廣州后,她從沒跟別人提起過自己的困難。
許田弟的老家在湛江坡頭農村,一家人靠種地為生。幾年前,她7 3歲的爸爸,在從廣西打工回湛江的硬座火車上,突然中風。人搶救了過來,可至今癱瘓在家,家里也欠下了12萬元的外債。許田弟的兩個姐姐都嫁人了,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過得也不富裕,經濟上能幫助娘家的不多。許田弟的媽媽不僅要在家照顧爸爸,還要幫忙照顧姐姐的幾個孩子。還債的重任,全壓在22歲的許田弟身上。這些壓力,就像籠罩在許田弟生活里的一朵烏云。
這是許田弟覺得“自己與別人不一樣”的原因,也是讓她始終與別人保持距離,不敢去奢望愛情的原因。
在以男性為主的外賣行業中,許田弟入行一年沒有感到不自在,也沒遇到不愉快或者被欺負的事。配送站的人都比她年齡大,大家親切地叫她“弟弟”,也很照顧她這個“弟弟”。
送完餐,大家會在休息時一起打“王者榮耀”。有時,大家還會一起去K T V,外賣小哥們會笑話“弟弟”是不是“95后”,因為她唱陳慧嫻的《千千闕歌》,像是上個世紀的古董歌。

許田弟是廣州火車東站送餐點年齡最小的騎手,也是唯一的女騎手。(蘇俊杰/攝)
許田弟不愛逛街,她沒有時間感受都市的繁華。看電影,聽音樂,打游戲,就是她的愛好和休息方式。但來廣州3年,她從沒看過電視,沒用過電腦,也沒去過電影院。她偏好用手機看武打、動作片,像《環太平洋》之類的電影;她聽民謠,會聽趙雷的《成都》,聽毛不易的歌。偶爾,她會也約在荔灣的朋友們,穿得酷酷的去廣州周邊玩。這時候,她更像一個“95后”年輕人。
在廣州,幾乎沒人喜歡臺風天。但許田弟和很多外賣騎手一樣愛雨天,因為雨天出行人少,路上不堵塞,叫外賣的人卻增多。只要天上下雨,外賣系統就會自動給騎手們加雨天補貼。而且,雨天也有人間溫情。許田弟說,外賣騎手們最怕的就是差評。有一個臺風天,她接到一個外賣單,送給一個高層住宅樓里的熟客。備注里寫道:“小姐姐,下雨天路面看不清,請慢點來,不著急。”看到這些,許田弟感到心頭暖暖的。
高溫才是外賣騎手最怕的。許田弟所在的外賣公司,要求騎手必須穿戴統一的制服和頭盔,如果被路上的督查看見沒穿,一次就罰3 00元。而公司的高溫補貼標準,是在每天傍晚5時后氣溫仍超過3 5℃,才會發。酷暑天,有時許田弟會接到十幾單盒飯、飲料的訂單,有時一個訂單則是3桶5升裝的農夫山泉。這時,訂餐的白領會告訴她,可以先在A p p上摁“送達”,送餐可以慢慢等電梯上來,不要爬樓梯。下午茶時,也會有白領們訂冰奶茶或切好的水果,有幾次送去時,對方會塞回給她一瓶,說是特意多點的,天熱辛苦,請她喝。許田弟會不好意思,有時她覺得自己跟這些工作的白領像是朋友,上下樓會打招呼。她感到自己運氣還不錯,生活也還好,沒遇到特別刁難或者不理解的顧客。只是偶爾在高檔小區,會有保安不友好地說她亂停車,威脅鎖車,或者有時候送餐回來,發現電單車的電池被人偷走了。有一個月,她被人偷走3塊電池。
遇到問題,許田弟喜歡自己解決,生病了,她就一個人在宿舍躺著。最開始送外賣,她上過夜班外送,想多賺點錢,但是發覺自己晚上視力下降,甚至看不清路牌。當外賣騎手一年,她摔傷過兩次,最重的一次是下雨天,她騎車滑倒在路邊,小腿摔得皮開肉綻。她叫了一個朋友把她送回宿舍,在藥品店買了紗布、酒精簡單包扎,卻不肯去醫院。后來,她一個人在家躺了兩個月才去上班,餓了就叫外賣吃。
許田弟覺得自己太瘦弱,身體并不好,每個月的女性生理期,她會痛得下不了床,只能請一天假。偶爾,她也會花錢給自己買點新潮的鞋子和衣服。2018年夏天,許田弟送外賣時,穿上了給自己買的五彩斑斕的李寧牌“悟道”運動鞋。穿著那雙鞋,騎上電單車,許田弟臉上的神情,顯得特別輕快。

許田弟正在準備送外賣。(蘇俊杰/攝)
幾年來,經過一家人努力,許田弟父親治病欠下的外債已還了大半。許田弟對媽媽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告訴她債早已還完。實際上,她每月還是要存錢還債。
“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一杯敬故鄉,一杯敬遠方……”許田弟愛聽毛不易的《消愁》。
在廣州3年,從老城到新城,從19歲到22歲。許田弟說她最愛的廣州風景,就是送外賣騎行在天河的街道時,戴上耳機,聽著音樂,感覺整個廣州就像一道加了魔幻的色彩。
22歲的許田弟,面龐上還有青春痘,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