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亞革新專利制度會否走向“末路”？

欽靜 曾旻輝

2017年8月，澳大利亞政府在對于生產力委員會（The Productivity Commission）《關于澳大利亞知識產權分析的調查報告》的回復1中，同意生產力委員會關于廢止革新專利制度（Innovation patent system）的建議。澳大利亞政府將尋求對1990年《專利法》進行立法修正，廢除革新專利制度，并作出適當安排以維持現有革新專利權利。澳大利亞革新專利制度是否會廢除的有關事宜，引起了中國申請人和知識產權界同仁的廣泛關注。澳大利亞革新專利是否真如生產力委員會所述的那樣對于中小企業沒有益處？澳大利亞革新專利制度會否走向“末路”？帶著這些關注與疑慮，我們開始對革新專利制度“前世今生”的探索及對革新專利制度“去路”的展望。

革新專利制度的歷史及介紹

（一）革新專利制度產生背景

革新專利制度的前身為“小專利”（petty patent）制度。小專利制度將申請人的權利要求限制在3項內，且最長保護期為6年。要獲得小專利的保護，申請人所要求保護的發明創造需要通過實質審查，且符合標準專利（standard patent）2的創造性標準，這導致小專利系統并未達到吸引本地中小企業的目標，沒有得到很好的利用。在小專利制度被替換之前，澳大利亞每年小專利的平均申請量僅為100件。

為解決以上問題，澳大利亞于2001年5月引入革新專利制度，替換小專利制度，用于幫助本土中小型企業得以快速、低成本地獲得專利保護。

（二）革新專利制度介紹

1.革新專利簡介

革新專利是一種短期專利，與中國的實用新型相似，但保護期僅8年，通過形式審查之后即可授權，是一種經濟、便捷、快速的專利，其設立的目的主要為提高澳大利亞本地中小企業的創新力。

革新專利適用于與現有技術相比作出了較小改進的、不符合標準專利授權條件的發明創造。革新專利保護主題較廣，包含產品、方法，還可保護軟件相關發明、商業方法、疾病的治療和診斷方法，但植物和動物或者植物和動物繁育的生物學方法不能得到保護。

2.革新專利的申請流程（見圖1）

3.革新專利的特點

（1）澳大利亞革新專利與標準專利比較

如表1所示，革新專利的創造性稱為創新性，與標準專利相比門檻較低，僅要求對發明創造具有實質性貢獻，且與現有技術有不同之處。標準專利審查周期長，保護期為20年；而革新專利由于領證前無需實質審查，2-3個月即可領證，保護期則只有8年。從費用成本來看，革新專利比標準專利便宜很多。標準專利對于權利要求項數無限制，授權權利要求超過20項的，需繳納附加官費；提出實質審查的革新專利，其權利要求項數須在5項內，但是未請求實質審查的革新專利申請，則無需將權利要求刪減至5項內。標準專利的實質審查時間是在申請階段中，期限為優先權日起5年或收到澳大利亞知識產權局要求提交實質審查請求指令起2個月內，以先屆滿期限為準；革新專利實質審查為可選程序，提出時間為領證后任意時間，但應在專利權期限內。標準專利在授權前有公布及異議程序，通過3個月的異議期后方可獲得授權，而革新專利沒有授權前異議程序。

（2）澳大利亞革新專利與中國實用新型比較

如表2所示，澳大利亞革新專利的保護對象要比中國實用新型廣泛得多。中國實用新型的審查周期較澳大利亞革新專利略長，但保護期也多2年。需請求實質審查的澳大利亞革新專利，必須將權利要求控制在5項內，而中國實用新型無此要求。澳大利亞革新專利在領證后可以請求實質審查，中國實用新型在領證后也有類似的請求專利權評價報告。不同點在于澳大利亞革新專利的實質審查請求可由專利權人和任意第三方提出；而中國實用新型專利權評價報告只能由專利權人及利害關系人（被許可方）提出。

（3）革新專利制度的特點

根據上述澳大利亞革新專利與標準專利的比較、澳大利亞革新專利與中國實用新型的比較，澳大利亞革新專利的特點可總結如下：第一，創造性門檻低，授權容易；第二，領證快、費用低、保護期短；第三，保護對象廣。

以上特點也是澳大利亞政府引入革新專利制度的初衷，即希望通過領證快、費用低、授權易的革新專利制度，減輕本地中小企業的負擔，推動本地中小企業的創新力。

革新專利制度的現狀

（一）中國企業對于革新專利制度的態度

中國企業赴澳大利亞申請專利的數量增長勢頭明顯，對于急于開拓澳大利亞市場的中國企業來說，澳大利亞革新專利申請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因此革新專利申請受到中國企業的鐘愛。

根據澳大利亞知識產權局發布的澳大利亞2017知識產權年報3，2016年澳大利亞革新專利申請量為2322件，較2015年增長了27%，如此高的增長率主要應歸因于中國申請人的871件申請，這占到了澳大利亞革新專利申請量中非本國申請人的93%，也占澳大利亞革新專利申請總量的38%。

澳大利亞革新專利申請領證快、費用低、授權易，特別地，它還涵蓋了中國發明專利保護對象的特點。同時，澳大利亞市場長期以來被美國、日本和歐洲企業占領，而這些企業也早已建立了它們的知識產權資產組合。在澳大利亞剛開始建立或者還沒有建立知識產權資產組合的中國企業，可以考慮將革新專利與商標注冊結合起來，構成一條廉價、快速建立知識產權資產組合的渠道，使欲在澳大利亞拓展市場的中國企業，逐步占據和鞏固其有利的競爭地位。因此，革新專利申請受到越來越多中國企業的青睞。

（二）澳大利亞政府及澳大利亞中小企業對革新專利制度的態度

在澳大利亞境內，澳大利亞官方政府和本土大多數中小企業對于革新專利制度的態度，持決然相反的態度。澳大利亞官方政府認為革新專利制度的初衷是為了提高澳大利亞本土中小企業的創新力，但是其所達到的實際效果甚微，建議廢除革新專利制度。而作為革新專利申請主體的中小企業認為，革新專利是保護創新的商業價值的唯一可靠途徑，革新專利制度為廣大中小企業提供了廉價和簡單的專利保護，而不損害投資或者創新，因此反對廢除革新專利制度。

2016年12月，澳大利亞生產力委員會發布了《關于澳大利亞知識產權分析的調查報告》4，其中第8部分對革新專利制度進行了分析和建議。該部分提到，革新專利并未達到提高澳大利亞本土中小企業創新的目的，而且還帶來了以下弊端：

第一，革新專利創造性門檻低。生產力委員會認為，革新專利的創新性等同于新穎性測試，導致產生大量廉價專利。革新專利即使進行實質審查，其審查標準也太低，這給獲得革新專利權的創新公司帶來較大不確定性，即不確定是否會侵犯他人專利。

第二，革新專利被某些專利權人策略性地利用來防御競爭對手。某些專利權人針對涉嫌侵犯其標準專利申請的競爭對手，策略性地基于標準專利申請分案申請革新專利，而革新專利的權利要求會被專利權人特意構建，以確保競爭對手侵犯其專利權。

生產力委員會認為，如果廢止革新專利制度，可以簡化專利制度、降低行政和交易成本、遏制專利權人策略性利用革新專利的行為，權衡利弊，特建議澳大利亞政府廢除革新專利制度。

2017年8月，澳大利亞政府在對于生產力委員會《關于澳大利亞知識產權分析的調查報告》的回復中，同意生產力委員會關于廢止革新專利制度的建議。澳大利亞政府將尋求對1990年《專利法》進行立法修正，廢除創新專利制度，并作出適當安排以維持現有革新專利權利。

盡管澳大利亞政府支持廢除革新專利制度，但如前所述，澳大利亞本地大多數中小企業卻發出了不同的聲音，有大量反對廢除創新專利制度建議的回復提交至官方。澳大利亞本土中小企業普遍認為，革新專利制度應予以保留，以達到幫助其獲得專利保護的目的，從而刺激創新、產生積極的經濟影響。

澳大利亞中小企業是申請革新專利的主要群體。根據圖2所示，革新專利制度自2001年誕生后，澳大利亞革新專利申請量基本呈現上升趨勢，并在2015年和2016年出現大幅度增長。盡管2017年革新專利申請量有所下降，但澳大利亞2018知識產權年報（專利部分）6顯示，澳大利亞中小企業仍占據革新專利申請量的58%，是革新專利的主要申請群體；另外，中國申請人占據了革新專利申請量的23%，美國申請人占20%。不難理解，澳大利亞廣大中小企業并不希望政府廢除革新專利制度。

革新專利制度的變革

步入2018年，正當大家都在觀望澳大利亞政府對于廢除革新專利制度的進一步動作時，革新專利制度卻出現了一波三折的命運，從初期等待澳大利亞官方立法廢除革新專利制度的消息，到2018年3月知識產權法修正案（針對生產力委員會回復第1部分及其他措施）并未提及廢除革新專利制度，再到2018年7月知識產權法修正草案（針對生產力委員會回復第2部分及其他措施）再次將逐步淘汰革新專利制度列入草案條款，并征求公眾意見，讓大家感受到了革新專利制度變革的“漫漫之路”。

2018年知識產權修改案中出現了廢除革新專利制度的條款，但是這一條款能否得到通過還難以預測。2018年知識產權修改案包括兩個部分， 第一個部分已經提交至眾議院；第二個部分已經完成了公開征求意見的環節，但是否會提交到眾議院尚未明確，包含廢除革新專利制度的條款正是在第二部分。

2018年3月28日，2018年知識產權法修正案（針對生產力委員會回復第1部分及其他措施）7已提交至眾議院，目前仍在議會審議。2018年知識產權法修正案（針對生產力委員會回復第1部分及其他措施）中，對于專利部分的修正僅涉及廢除《專利法》第76A項關于需要延期的醫藥專利應提交某些數據要求的規定，而并未提及革新專利制度的廢除，這似乎預示著走上“末路”的革新專利制度迎來了轉機。

然而隨后澳大利亞政府再次“潑出冷水”，聲明其已接受生產力委員會關于廢除革新專利制度的建議，雖然在2018年知識產權法修正案（第1部分）中未提及關于廢除革新專利的條款，但這并不意味著革新專利制度會保持原狀，政府決定進行進一步的行業咨詢，更好地了解創新型中小企業的需求后，考慮逐步取消革新專利制度。澳大利亞工業、創新和科學部于2018年5月25日開啟了咨詢窗口8，希望中小企業能夠針對革新專利制度的廢除事宜提交意見，提交意見的截止日期為2018年8月3日。

2018年7月23日，澳大利亞知識產權局發布了2018年知識產權法修正草案（針對生產力委員會回復第2部分及其他措施）9的征求意見稿，公開征詢公眾意見持續到2018年8月31日。草案包括以下條款：（1）逐步淘汰革新專利制度；（2）專利法引入“對象”（objects）條款；（3）修改專利的創造性要求；（4）修改強制許可條款。

征求公眾意見后，澳大利亞知識產權局會否將修正案（第2部分）包含廢止革新專利的條款提交至眾議院，目前仍未可知。

如果革新專利制度不被廢除，那么澳大利亞政府可能針對生產力委員會提出的革新專利制度的弊端，進行以下幾項變革：

（1）針對革新專利創新性門檻低，產生大量廉價、權利不確定的專利的現狀，有針對性地提高革新專利創新性門檻，并可能使其與標準專利的創造性要求相同，或者略低但至少要高于現有革新專利所要求的創新性。

（2）針對革新專利被某些專利權人策略性利用的情況，重新引用小專利制度的強制審查程序，比如，設置強制審查的期限為革新專利領證后第3年內，或者將侵權賠償計算起點延后至據稱被侵權的革新專利經過實質審查公布后，而非原始母案申請的權利要求公布后。這樣，申請人提出分案申請的次數會逐漸減少，從而減少利用分案申請革新專利制度，策略性打擊競爭對手的弊端。

如果革新專利制度能夠避免走向“末路”，我們也期待其經過針對性變革后，能夠“涅槃重生”。目前澳大利亞革新專利制度仍然維持現狀，現階段，廣大中國企業仍然可以通過申請革新專利，較快獲得澳大利亞專利保護。而如果革新專利制度被廢除，澳大利亞政府也會啟動相關機制，給予現有的革新專利權利一個過渡期。我們將持續關注和更新報道澳大利亞革新專利制度的變革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