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0日教師節,周一,剛好也是馬云54歲生日,阿里巴巴公布了馬云將在明年辭去執行董事長一職。
從1999年創業至今,馬云經歷了互聯網經濟的泡沫與寒冬,之后一路高歌猛進,最終成為了中國最大的私營企業。他的起承轉合代表了這一代互聯網英雄的創業路徑,其登臺與退場都是這場巨潮中的標志性事件。
在BAT這一代企業家里,馬云年紀最大,所以按照順序最早退下來,也不那么讓人感到意外,張勇作為接班人經過了三年的考察期,在這期間阿里的市值從2000億美元翻番漲到4000億美元,這份卷子就算不是滿分,換作是其他人恐怕未必也能輕易做到。
阿里作為一家互聯網企業,有著諸多異常明顯的中國特質。它有中國草莽江湖氣息的一面,無論是曾經鍛造出來的中供鐵軍,還是為了控制公司發展方向而設計的合伙人制度,都相當具有獨特性和爭議性。現代資本制度又從一開始就為它規范了合乎常理的框架,所以也沒有沾染中國傳統家族企業的弊端,班子換屆基本沒出岔子,該退就退,實屬不易。
就科技企業創始人而言,大多都沒有到需要認真討論接班話題的地步,但是資本市場對于增長的無止境追求,倒逼企業的領導者必須擁有長足的專注力和成功性,這并非是可以數十年如一日做到的,急流勇退不失為體面的做法。
創始人文化當然重要,但這個世上,終究沒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
一場事先張揚的“退休”計劃
伴隨著阿里的成長,“馬老師”在進退得當之間,也步步完善了阿里的合伙人制度。
“我懷著激動的心情向大家宣布,經董事會批準,一年后的今天,也就是 2019 年 9 月 10 日,阿里巴巴 20 周年,我將不再擔任阿里巴巴集團董事局主席。”
馬云終于向外界公布了他深思熟慮、認真準備了 10 年的計劃,以便讓阿里巴巴完成從依靠個人特質,變為依靠組織機制、人才文化的企業制度升級,保證自己離開公司之后,阿里依然能夠健康發展。
十年來,馬云總共“退休”三次。2006 年,他將阿里巴巴公司總裁職位讓賢于衛哲。2013 年,他辭任阿里巴巴集團 CEO,將接力棒交給共事 13 年的陸兆禧。
直到現在,他宣布以一年期限過渡,將董事局相關事宜交付現任阿里巴巴集團 CEO 張勇。
有人擔憂馬云“退休”時機不佳,影響阿里的市值與未來發展。有人卻稱道馬云在公司迭代、人才培養上的開拓精神與前瞻性。
早在去年3月,湖畔大學第三屆開學典禮在杭州舉辦,馬云就曾流露去意,“作為公司的 CEO,我比誰都希望早一點離開這個舞臺...... 我不想死在辦公室里,我想死在沙灘上,我不希望 80 歲的時候還在開董事會。”此后,“退休”成了馬云多次提及的話題。
在5月5日舉辦的第二屆“全球 XIN”公益大會上,屬于馬云的金句又多了一條——誤打誤撞進商界,想玩兩年成首富。在演講環節,他坦言原本沒想從商太久,卻“一搞搞了 20 年”,還是希望回到教育行業,不斷暗示將“重操舊業”。
9月7日,接受彭博周刊電視采訪,馬云的表述變得更加直接,“我也許永遠無法像比爾·蓋茨那樣富有,但我能比他更早退休。”主持人追問細節,馬云笑著說:“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當晚,《紐約時報》報道出街:“馬云將于下周一宣布退休,辭去阿里董事局主席職務,投身慈善教育事業。”受這一消息影響,阿里巴巴盤后價應聲下跌 2.32%,股價為 158.60 美元。
9 月 8 日,接受《南華早報》采訪,馬云透露了一項阿里巴巴傳承計劃,目的是讓年輕一代的阿里人早日接班,解決企業發展傳承的難題。一系列消息、傳言鋪墊,馬云終于正式宣布了他的“退休”計劃。
馬云是個具有儀式感的人。9 月 10 日,是他 54 歲的生日,也是教師節。阿里巴巴官方特地為他制作了新名片。名片上,緊隨“馬云”二字之后的介紹是老師,其次才是“阿里巴巴 001 號員工”。
2013 年,他正式結束 14 年阿里巴巴集團 CEO 生涯的日子,選在了淘寶網成立十周年。慶典那晚,身穿白襯衣的馬云,站在舞臺中間向觀眾宣布,“從明天開始,我將不再是 CEO”,一度失聲哽咽。一席話說完,他抱拳,單膝下跪。
這之后,馬云介入公司日常事務管理越發少了。比如,接受媒體采訪,他曾表示:“做董事長主要就是要懂事”,還在阿里內部宣布,200 億人民幣以下的投資就不用來找他了。
一整套維系阿里巴巴生態健康的決策、人才,治理安排制度,卻在馬云不斷遠離“一線”的十年里逐步確立。在阿里內部,它被叫做合伙人制度。
公司如何挑選接班人?如何平衡短期與長遠利益?如何保障股東權益...... 大小問題都由這套機制,以及機制下產生的管理層、員工共同解決。
2013 年 9月10 日,以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身份,馬云通過內部郵件,披露了阿里巴巴集團的合伙人制度。馬云表示:
從 2010 年開始,集團開始在管理團隊內部試運行“合伙人”制度,每年選拔新合伙人加入。在過去的三年,我們認真研討合伙人章程,在前三批 28 位合伙人選舉的過程中,對每一個候選人激烈地爭論,對公司重要的決策深入討論,積累了很多經驗。在 3 年試運行基礎上,已經產生了 28 位合伙人,阿里巴巴合伙人制度可以正式宣布了。
28 位合伙人的構成十分多元。除了有包括馬云、蔡崇信、彭蕾等在內,跟馬云一起創業的“十八羅漢”;也有 2004 年之前進入阿里,由公司培養出來的 9 位,比如陸兆禧、姜鵬、彭翼捷等;更有 2004 年之后,通過社會引進成為阿里人,涉及財務、法務、技術等多個領域的高層次管理人才,其中便有樊路遠、胡曉明、井賢棟。
阿里巴巴集團執行副主席蔡崇信曾解釋阿里建立這一制度的考慮:“不少優秀的公司在創始人離開后,迅速衰落,但同樣也有不少成功的創始人犯下致命的錯誤。我們最終設定的機制,就是用合伙人取代創始人。道理非常簡單,一群志同道合的合伙人,比一兩個創始人更有可能把優秀的文化持久地傳承、發揚。”
從創始人到職業經理人
阿里對合伙人的要求不低——必須在阿里工作五年以上,具備優秀的領導能力,高度認同公司文化,并且對公司發展有積極性貢獻。至今,阿里合伙人數已增至 36 位,其中包括三位 80 后,天貓技術負責人吳澤明、螞蟻金服副 CTO 胡喜,以及淘寶總裁蔣凡。
十年前,馬云考慮阿里傳承發展問題時就在想,只有建立一套制度,形成一套獨特的文化,培養和鍛煉出一大批人才的接班人體系,才能解開傳承難題。“事實上,自 2013 年我交棒 CEO 開始,我們已經靠這樣的機制順利運轉了 5 年。”在9月10日發布的公開信中,馬云對這一機制的運行效果是滿意的。
2013 年,在卸任阿里巴巴 CEO 之時,馬云曾為阿里做了一系列安排,比如調整公司組織架構,入股新浪微博,布局移動互聯網產品等等。此次,“退休”傳聞流出,阿里正計劃調整公司 VIE 架構。
今年 7 月 27 日發布的阿里 2018 財年年報中,詳細闡釋了到 2019 年,阿里計劃對公司 VIE 架構調整的方案。調整的主要內容是減少馬云與謝世煌的個人控制力,改由阿里巴巴合伙人和高管們集體控制。其目的是規避“關鍵人風險”。
為“退休”之事,馬云已準備多年。1999 年成立阿里時,馬云曾數次提到,希望阿里能做 102 年,跨越三個世紀。他曾說:“你愛自己的孩子,就要讓他獨立起來;愛自己的公司,就讓比你更懂這家公司的人去駕馭。”
這一次,被選中的接班人是張勇。“張勇加入阿里巴巴已經十一年,自擔任阿里巴巴集團 CEO 以來,展現出了卓越的商業才華和堅定沉著的領導力,連續 13 季度實現阿里巴巴業績健康持續增長。”這是馬云對張勇的評價。今年 7 月,界面聯合今日頭條等媒體評出了 2018 中國最佳 CEO,張勇位列第一。
在潤米咨詢董事長劉潤看來,馬云此次辭去董事局主席一職并非真正“退休”。阿里的董事局之上的合伙人制度,是“董事長的董事長”,“當他有一天放棄這個位置的時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退休”。
馬云退休已經沒有疑問。唯一的懸念是多長時間過渡。
比爾·蓋茨 2008 年正式退休,那時微軟已經 33 歲。到 2014 年,蓋茨才卸任微軟董事長一職。到今天,人們已經很難想象沒有淘寶、沒有支付寶的生活,但是阿里巴巴這家公司成立至今也不過才 19 年,淘寶平臺則剛剛過完 15 歲生日。
按照馬云經常掛在嘴上說的,要做一家 102 年的公司,阿里巴巴沒走完五分之一。
那么,馬云退休算是個怎樣的消息?
對于阿里巴巴公司本身來說,影響不會太大。
阿里巴巴現在是中國最大的互聯網公司,其在電商行業的競爭對手京東、拼多多近期各自都遇到了挺大的問題,而扶持這些公司、與阿里巴巴全線競爭的騰訊則遇到了突如其來的游戲危機。
最近幾年,馬云已經與阿里巴巴日常管理脫開,轉而積極出現在各種國際會議和公益活動中,或者寫股東信說阿里巴巴要打造一個“互聯網的經濟體”,要解決全球 1 億個工作機會,服務 20 億的消費者、為 1000 萬家中小企業創造盈利。
阿里巴巴的具體運作,已經交給張勇。
2013 年 3 月,阿里巴巴宣布陸兆禧將接過馬云的 CEO 職務。但接班人在 2015 年換成了張勇。
最近一個公開財務數據的季度,阿里巴巴獲得 620 億元收入,創下了三年來增速的新紀錄。最近兩年,阿里巴巴已經連續兩年保持營收增長在 50% 以上。在新的財年,阿里巴巴的增長目標已經進一步調高至 60%。
2017 年雙十一結束之后的媒體中心現場,在舞臺上做總結演講的只有張勇一人。短暫出現的馬云在臺下聽完張勇演講,并沒有公開說任何話。在那之前的幾年,馬云都是雙十一現場的最后一個節目。
從既有的內部過渡來看,阿里巴巴從創始人到職業經理人的權力過渡相對平穩。光這一點在中國大企業里就相當罕見。
私營經濟的未來
與此同時,馬云退休仍然被解讀為一個壞消息,起碼不是一個好的征兆。就像《阿里巴巴:馬云的商業帝國》一書的作者鄧肯·克拉克在消息傳出后的評論,“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是中國私營經濟健康程度和愿景的一個象征。不管他樂不樂意,他的退休都將被解讀為不滿或擔憂”。
中國財政部曾摘譯美國 PIIE 智庫 2016 年的報告稱,當年前 11 個月,私企利潤達 2.1 萬億人民幣,而國企利潤僅為 1.1 萬億人民幣。而且由于統計口徑的關系(私營企業不包含私人控股的有限責任公司),私企的真實利潤應該是國企的 3 倍。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報告也能說明這點。即使在 2015 年以后,國企投資占 GDP 的比重從大約 30% 提高到 38%,但其資產回報率卻是從 2006 年之后一路下跌,到 2017 年僅 1.9%,遠低于私企的 9.5%。
這從一個側面說明私營企業至今依然比國企更有活力,也提供了更多的就業崗位 。國企在占據 38% 的工業資產占比的同時,它僅解決了 14.9% 的就業。
阿里巴巴是中國最大的私營公司,也是中國最大的上市公司。馬云本人的演講在機場書店的屏幕上待了好多年:講成功、講創業。
馬云和阿里巴巴一路走來的歷史代表著過去二十年里中國經濟最有活力的那部分。而現在,中國恰好趕上了私營經濟最尷尬的時點。
招銀國際的統計數據顯示,在最近三年中,私營企業由于融資難的困境沒有得到根本改變,企業賬期被迫拉長,交易風險大幅增加。自 2016 年以來,國有企業應收賬款平均回收期從 7 天下降到 0 天左右。私營企業則從 1 天上升到 10.9 天。
創業的成本和風險也在提高。
今年 5 月,離開聯想集團多年、不再擔任具體職務的聯想創始人柳傳志發出一封主題為《行動起來,誓死打贏聯想榮譽保衛戰》的內部信,說明“5G 投票”實際情況和調查結果,申明他和華為主要創始人、總裁任正非通話,任正非力證聯想投票并無問題。
一個技術領域的投票,由企業而非政府主導,聯想沒有支持直接競爭對手華為、而投了合作伙伴高通,被斥為“賣國”。
此外,企業家的不確定感也越來越強。
8 月底創投增稅消息公布后,易凱資本 CEO 王冉發微博稱“政策法規的不確定感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多的企業家和投資人會用各種方式把資產轉移到海外”。
創投增稅、中國游戲突然停止審批是一個例子。更早的 2014 年,微博上市時就曾在招股書里披露內容審核的風險。它也正好趕上“凈網”行動,被關閉各種違法違規賬號的同時,還被處以罰款。
到今年愛奇藝準備上市時,它在招股書里列了 100 多行解釋不確定性,比如:
受制于信息披露,愛奇藝很可能在違規后才能發現自己已經違規,因為“中國的法律體系對于部分政府政策和內部規則中,一些并未及時發布或根本沒有發布的條款,仍有追溯效力。”
如果一個環境處于不確定的狀態,群體傾向就會做短期的事。馬云此時宣布退休計劃,傳承是題中之義,不確定性的未來則為這場退休涂抹上了別樣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