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內經》“水為陰氣傷于味”之我見

● 李今庸

《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說：“水為陰，火為陽，陽為氣，陰為味。味歸形，形歸氣，氣歸精，精歸化。精食氣，形食味，化生精，氣生形。味傷形，氣傷精，精化為氣，氣傷于味。”這一段，在前人的著作里多有不同的注釋，今人也頗有一些爭論。

筆者認為，本段經文的總精神，是承上文天地云雨之義，用精、氣、形、味闡述陰陽的相互資生，并說明精、氣、形、味的循環依賴或者說是資生關系。它載于《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中。所謂“大論”者，總論也，本篇乃總論陰陽應象之義，故篇中多陰陽相對為文，如本段水與火、氣與味、精與形等皆是。本段“水為陰，火為陽”兩句，是以水潤下而寒、火炎上而熱闡明陰陽的特征和性質，故《素問·天元紀大論》有“水火者，陰陽之征兆也”的明文。“陽為氣，陰為味”兩句，是說明氣味的陰陽屬性，氣無形而升，味有質而降，故下面有“陰味出下竅，陽氣出上竅”等文以補其義。“味歸形，形歸氣，氣歸精，精歸化”四句，是論述精、氣、形、味的循環依賴或者說是資生關系，乃本段經文的主旨。四個“歸”字，讀如《周易·系辭下》中“天下同歸而殊途”的“歸”字，作“歸宿”講，作“終止”講；“味歸形”的“味”字，讀如本篇后文“在地為化，化生五味”和《素問·靈蘭秘典論》中“脾胃者，倉廩之官，五味出焉”的“味”字，指形體化生的五味，非指未經消化的水谷。“味歸形”一句，說明味為形的歸宿，形為產生味的本源，《尚書·洪范》說：“水曰潤下……潤下作咸”“火曰炎上……炎上作苦”“木曰曲直……曲直作酸”“金曰從革……從革作辛”“土爰稼穡……稼穡作甘”，本篇后文說：“木生酸”，“火生苦”“土生甘”“金生辛”“水生咸”，根據古人取象比類的原則，《素問·金匱真言論》說：“肝其類草木”“心其類火”“脾其類土”“肺其類金”“腎其類水”，本篇后文說：“在地為木……在藏為肝”“在地為火……在藏為心”“在地為土……在藏為脾”“在地為金……在藏為肺”“在地為水……在藏為腎”，人體肝、心、脾、肺、腎的五藏形體，在一定情況下，促使酸、苦、甘、辛、咸五味的生成，所以說“味歸形”。“形歸氣”一句，說明形為氣的歸宿，氣是溫養形的根本物質，張介賓說：“形之存亡，由氣之聚散”，張志聰說：“諸陽之氣，通會于皮膚肌腠之間，以生此形”，姚止庵引子輿氏說：“氣者，體之充也”，是大氣充塞于人體藏府肌腠之間以溫養形體，所以說“形歸氣”。“氣歸精”一句，說明氣為精的歸宿，精是化生氣的物質基礎，姚止庵說：“有精而后有氣，精其體而氣其用也”，精化為氣，氣生于精，所以說“氣歸精”。“精歸化”的“化”字，讀如后文“在地為化，化生五味”的“化”字，即是五味的異詞，下文“化生精”的“化”字同。“精歸化”一句，說明精為味的歸宿，味是化生精的源泉，張志聰說：“水谷之精氣以化生此精”，是精乃水谷五味之精微所化，水谷五味藏于五藏而為五藏之精，所以說“精歸化”。這四句是說明味是形的歸宿，形是氣的歸宿，氣是精的歸宿，精是味的歸宿，或者說形是化生味的本源，氣是溫養形的物質，精是化生氣的基礎，味是化生精的源泉。它闡明了精、氣、形、味的循環資生關系，同時，也論述了陰陽相互資生規律。本段說：“陽為氣，陰為味”；《素問·五運行大論》說：“地者，所以載生成之形類也；虛者，所以列應天之精氣也”；《廣雅·釋天》說：“太始，形之始也，生于戌仲，清者為精，濁者為形也”，是氣、精為陽，味、形為陰。形歸氣，是陽生陰，陽氣可生陰形，故在治療上，本篇提出“形不足者，溫之以氣”的法則；精歸化，是陰生陽，陰味可生陽精，故在治療上，本篇提出“精不足者，補之以味”的法則。從精、氣、形、味四者來講，陽生陰，是由精到氣而養形；陰生陽，是由形到味而化精。精、氣、形、味的陰陽相互資生可列如圖示：

一些注家，把“味歸形”一句釋為味養形，把“形歸氣”一句又釋為氣養形，這是不大恰當的，因為《黃帝內經》一書，有醫理，還有文理，它還是一部古典文學書籍，文字有著嚴密的組織性。這四句，是一種連鎖性句子，讀它時，拋開它的文句特點，光憑想像去理解，不會合乎文字邏輯，對研究本段經文的原意，就是不無問題的。

關于“形食味，精食氣，化生精，氣生形”四句，只是重復了上四句之義。“形食味，精食氣”的“食”字，讀如《素問·六節藏象論》中“天食人以五氣，地食人以五味”的“食”，同“飼”字，作“養”字講，“形食味”“精食氣”二句，即上“味歸形”“氣歸精”的互文；“化生精，氣生形”的“生”字，讀如本篇后文“酸生肝，肝生筋；苦生心，心生血；甘生脾，脾生肉；辛生肺，肺生皮毛；咸生腎，腎生骨髓”的“生”字，作“養”字講，化生精、氣生形二句，即上“精歸化”“形歸氣”的互文。馬蒔也說過：“其曰精食氣者，明上文氣歸精也；其曰形食味者，明上文味歸形也；其曰化生精者，明上文精歸化也；其曰氣生形者，明上文形歸氣也。”當然，馬蒔對本段經文旨義的理解是有問題的，但他認為這四句是上四句的互文并沒錯。

本書最后四句的前二句“氣傷精，味傷形”，是說明氣味不節則反傷及其本源，如《素問·生氣通天論》中所謂“陽氣者，煩勞則張，精絕”為氣傷精，所謂“陰之五宮，傷在五味”和本篇后文“酸傷筋”等五味傷形，張介賓說：“味既歸形，而味有不節必及傷形；氣既歸精，而氣有失調必及傷精。”后二句“精化為氣，氣傷于味”是說明真氣由精化生，可以因味的不調而受傷，張志聰說：“精為元氣之本，氣乃精之化也”，張介賓說：“上文曰‘味傷形’，則未有形傷而氣不傷者，如云，味過于酸，肝氣以津，脾氣乃絕，之類，是皆味傷氣也”，二人清楚地注明了這兩句的醫學含義。然就文字的組織性、邏輯性來講，這兩句似乎是有錯簡的，因為本段都是陰陽相對為文，且上面“味歸形……氣生形”八句中的后四句是前四句的互文，因此，在這四句中，這后兩句就有是前兩句互文的可能。如果這個看法可以成立的話，那么，“精化為氣”的“化”字，當是“傷”字之誤，“為”猶“于”字(見王伯伸《經傳釋詞》)，全文讀為“精傷于氣”，是上“氣傷精”的互文；“氣傷于味”的“氣”字，當是“形”字之誤，讀為“形傷于味”，是上“味傷形”的互文。這樣，才合乎文章的邏輯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