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瑞 王世達
2017年下半年以來,美國、日本、澳大利亞、印度四國官方頻提印太一詞,在各類官方文件及雙邊、多邊聯合聲明中不斷提及“自由與開放的印太”。印太取代亞太,成為2017年全年地緣政治熱詞以及大國博弈新焦點。本文重點分析印度對“印太戰略構想”的認識與自我定位,其介入乃至引導“印太戰略構想”的可能途徑,并考察印度全方位擁抱美國“印太戰略構想”所面臨的若干制約因素。
美國特朗普政府2017年下半年的兩次講話*分別是美國國務卿蒂勒森2017年10月18日在“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題為“如何定位下個世紀的美印關系”的講話和特朗普2017年11月10日在越南APEC領導人峰會期間的講話,“Defining Our Relationship with Inida for the Next Century:An Address by U.S.Secretary of State Rex Tillerson”,https://www.csis.org/events/defining-our-relationship-india-next-century-address-us-secretary-state-rex-tillerson.(上網時間:2017年10月27日),“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at APEC CEO Summit”, https://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2017/11/10/remarks-president-trump-apec-ceo-summit-da-nang-vietnam.(上網時間:2017年11月12日)以及12月正式出臺的《國家安全戰略》整體勾畫出了其“印太戰略構想”及若干實施途徑。主要內容包括:以印太概念正式取代亞太提法,抬升印度的地緣重要性,平衡中國崛起勢頭,在更大地緣范圍謀求戰略優勢;對“一帶一路”倡議公開提出異議,提出所謂“高標準、高質量”的基礎設施建設倡議,著眼構建“印太經濟伙伴關系”,最終實現“印太夢”。
整體看來,印度政府與戰略界從一開始就對印太概念持積極支持態度,如今更希望借美國的“印太戰略構想”實現一系列訴求,服務于建設“有聲有色的大國”目標。
第一,印度積極擁抱印太概念,借此深度融入亞太事務。事實上,在特朗普政府正式出臺“印太戰略構想”之前,印度戰略界就已經熱情洋溢地大肆鼓吹和兜售印太概念。早在2007年1月,隸屬印度海事基金會的印度海軍上校卡拉那(Gurpreet Khuarana)就發表《海洋航線安全:印日合作前景分析》一文,從學術層面詳細論述印太概念。*“The ‘Indo-Pacific’ Concept: Retrospect and Prospect (Origin of the Concept in 2006-07)”,https://www.academia.edu/31185921/The_Indo-Pacific_Concept_Retrospect_and_Prospect_Origin_of_the_Concept_in_2006-07_.(上網時間:2017年12月1日)卡拉那認為,印太概念將印度洋地區與西太平洋地區連為一體而成為同一地理單元。自上世紀90年代啟動改革進程以來,印度經濟增長迅速,軍事力量顯著增強,在重要性日益提升的印度洋板塊占有越來越重要的位置。因此,印度不應該被排除在與其經濟和安全聯系密切的亞太地區之外。*“Indo-Pacific? Not from where China is Sitting...”,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usa-china-indo-pacific/indo-pacific-not-from-where-china-is-sitting-idUSKBN1DA1YH.(上網時間:2017年12月1日)印太概念出臺根源在于從東非到東北亞廣大海域和地區所發生的深刻經濟與安全變化,特別是印度在21世紀加速崛起,經濟騰飛,軍事實力迅速增強。普遍認為,這是印度學者首次系統性分析印太概念,也是21世紀以來世界范圍內首次在公開學術文章中正式闡述印太概念。
兩年后,印度前海軍司令、普拉卡什海軍上將在2009年香格里拉對話會上公開表達了對亞太概念的不滿,聲稱“作為一個印度人,每次聽人提及亞太都會感覺被排除在外。亞太概念包括東北亞、東南亞和太平洋島國,往西到馬六甲海峽戛然而止。然而,馬六甲海峽以西卻有另一個世界。”*“Trump’s New Cold War Alliance in Asia is Dangerous”,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theworldpost/wp/2017/11/14/trump-asia-trip/?utm_term=.845c18ac1cb6.(上網時間:2017年11月16日)對于印度而言,印太概念將印度洋與西太平洋放在同一個地緣范疇中觀察,無疑消除了亞太概念帶來的被排斥感。印度前外秘薩蘭也表示:“隨著印度在地區與全球地位的持續提高,印度正在不可避免地向這一廣大地緣政治和經濟空間的中心移動。印太概念則剛好契合了這一變化趨勢。”*“Mapping the Indo-Pacific”, http://indianexpress.com/article/opinion/columns/mapping-the-indopacific/.(上網時間:2017年11月22日)
隨著印度學界和戰略界對印太概念的熱捧和討論,印度官方逐漸接受印太概念,并體現在一系列外交政策文件中。2015年,美國時任總統奧巴馬訪問印度,兩國簽署《美印對于亞太和印度洋地區聯合戰略愿景》,正式確認將印度洋和太平洋視為整體,并展開廣泛戰略協作。文件指出,印度與美國在“從非洲到東亞的廣泛地域”建立密切的合作伙伴關系,以支持可持續的包容性發展;與地區伙伴一起推動地區的互聯互通,如南亞、東南亞和中亞地區的彼此聯通和經濟發展,建設能源轉運網絡、鼓勵自由貿易、強化人文溝通等;強調維護地區,特別是南海地區的海洋安全,確保自由航行和自由飛越的權利,號召所有相關方遵守國際法等通用原則、以和平方式解決陸上和海上爭端;美國對印度有意加入亞太經合組織(APEC)表示歡迎,強調印度系亞洲經濟體中非常活躍的一方。*“US-India Joint Strategic Vision for the Asia-Pacific and Indian Ocean Region”, http://mea.gov.in/bilateral-documents.htm?dtl/24728/USIndia_Joint_Strategic_Vision_for_the_AsiaPacific_and_Indian_Ocean_Region.(上網時間:2016年9月22日)2017年6月,莫迪總理訪問美國,這是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以來莫迪的首次訪美,兩人就一系列議題進行了討論,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對于印太概念的熱捧。訪問期間,莫迪表示將致力于與美國建立密切伙伴關系,共同推動印太地區的和平與穩定,特別是強調維護印太地區自由航行、飛越以及商貿的重要性;呼吁所有國家遵守國際法,以和平方式解決陸海領土爭端;通過透明的、負責任的融資方式推動地區基礎設施建設,同時尊重所在國的主權和領土完整,維護當地法律秩序,避免破壞當地環境。10月25日,美國國務卿蒂勒森訪印期間與印度外交部長斯瓦拉吉發表聯合聲明,重申根據國際法確保自由航行、飛越和商貿的重要性,共建所謂“自由、開放和繁榮的印太地區”。
第二,以跟風印太實現多重目標,服務印度大國之夢。一是樂見各方,特別是美國在印太框架之下強化對印拉攏,獲得更多實際好處。莫迪政府一心推動實現“印度大國夢”,自2014年執政以來就將國內經濟發展作為執政重中之重,先后推出“創業印度、崛起印度”、“印度制造”以及“數字印度”等諸多發展理念。其中,“印度制造”旨在提振印本土制造業、創造更多就業機會,而軍工領域的“印度制造”則更是莫迪政府的重點著力方向。此前,印度與俄羅斯存在長期防務合作,但近年來由于俄制武器與印度需求的差距擴大以及大國戰略關系分化組合等因素,印度迅速向美國靠攏,兩國防務裝備和技術轉讓水平不斷提升。在技術轉讓方面,2005年,美印簽署為期十年的《美印防務合作框架協議》。2012年,美印達成旨在打破執行層面障礙、提升兩國武器裝備和軍事科技合作水平的“防務技術和貿易倡議”(DTTI),將兩國防務合作水平提升到“與兩國戰略關系相符的高度”,將美印防務合作關系由傳統的買賣關系提升為更全面的合作,特別是聯合研發和聯合生產。*“U.S.-India Defense Technology and Trade Initiative (DTTI)”, https://www.acq.osd.mil/ic/dtti.html.(上網時間:2016年7月18日)在該倡議框架下,印度得以在雷達、燃氣渦輪發動機、夜視儀、下一代單兵防護系統、可移動混合能源裝置、聯合生化檢測系統等領域獲得美國的技術支持。2015年,美印簽訂新版《美印防務合作框架協議》,進一步推動防務技術轉讓和共同研制,加強反導、航母等高端技術領域的合作。2016年6月,美國政府宣布即將給予印度“主要防務合作伙伴”地位,后者由此獲得原本僅向美國盟友開放的廣泛軍民兩用科技,并于當年12月正式落實。2017年以來,美國還主動提及在印度設立F-16戰斗機和F-18戰斗機生產線。考慮到印巴關系持續緊張以及F-16戰機也是巴基斯坦空軍主戰裝備,此舉一旦落實,勢必在空軍層面強化印對巴技術優勢,甚至迫使巴基斯坦尋求新的作戰平臺予以抗衡。
在武器貿易方面,印度近年大量購買美制武器,從2008年至2016年底購買金額達100多億美元。特朗普上臺后,印方一度非常擔憂特朗普政府對印安全合作態度,但兩國很快就密切防務關系達成共識。例如,2017年6月,莫迪訪美期間,美方宣布向印度出售22架U-22“守護者”海上無人機,合同總額30億美元。印方高度評價這一舉措,表示這是落實印度作為美國“主要防務合作伙伴”的重要一步,滿足了印度海軍在情報搜集、巡邏和救援平臺方面的迫切需要,其意義堪稱“游戲改變者”。*“US Approves Sale of 22 Guardian Drones to India”, http://www.thehindu.com/news/international/us-approves-sale-of-22-guardian-drones-to-india/article19131563.ece.(上網時間:2017年8月19日)
二是對沖“一帶一路”倡議,防止中國主導重建地區經濟秩序。印度對于“一帶一路”倡議態度復雜,經歷了明顯的演變過程。在印度人民黨(簡稱“印人黨”)政府上臺之初,莫迪本人及其他印度高官對于“一帶一路”倡議總體持中立態度,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予以支持。2015年5月,莫迪在訪華期間曾表示,印度希望繼續加強同中國的經貿關系,密切同中方在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框架下的合作,愿加強同中方在國際地區事務中的協調,密切在多邊領域溝通合作,共同促進公正合理的國際秩序。莫迪尤其提出,印中兩國都向南亞有關國家提供幫助和支持,印方愿在促進南亞地區發展方面與中方加強合作。*“習近平在西安會見印度總理莫迪 提出‘一帶一路’倡議”,http://henan.people.com.cn/n/2015/0515/c351638-24866967.html.(上網時間:2017年8月18日)然而,隨著“一帶一路”倡議順利推進,獲得眾多南亞和印度洋國家的熱烈響應和積極支持,特別是作為“一帶一路”倡議旗艦項目的中巴經濟走廊落地生根,印度當局對“一帶一路”倡議的態度轉趨消極,甚至持公開反對態度。例如,印度方面缺席2017年5月在北京召開的“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反對印度參與的國際及區域組織會議將“合作推動‘一帶一路’建設”等納入會議宣言等。盡管如此,鑒于自身經濟實力和綜合國力有限,印度雖不樂見南亞及印度洋國家積極參與“一帶一路”建設,但無力提供替代性選擇。同時,印度國內也有聲音認為,僅從地緣經濟角度觀察,“一帶一路”倡議和印度的“東向行動”政策均利于推動地區的互聯互通和經濟一體化,進而推動印度洋和太平洋地區的聯動。
如今美、日、澳等國熱捧印太概念,特別是特朗普政府出臺“印太戰略構想”,表態推進“高標準、高質量”的基礎設施建設倡議,反對國有企業“壟斷商業合同”,從資金支持和技術保障兩個層面提供了替代性選擇,對印度來說,這在相當大程度上解決了無從因應對“一帶一路”倡議的難題,滿足了印度力避中國借“一帶一路”倡議推動資本、技術在整個地區的落地開花、主導地區經濟秩序的需求。
三是不忘“印度之洋”幻想,反對中國在南亞和印度洋地區的合理存在。印度獨立后,繼承了大英帝國的地緣戰略思維,傾向于把印度洋地區視為本國勢力范圍,希望“把印度洋變為印度之洋”。2014年上臺以來,印人黨政府強力宣傳和支持印度教民族主義,“印度中心論”等民族主義色彩強烈的口號及思維方式大行其道,其外交政策大幅度調整,從以前的堅持“不結盟”轉向半推半就,直至今天的“準結盟”狀態,但從未忘記“印度之洋”幻想。
目前,中國崛起勢頭不減,與南亞和印度洋地區國家大力發展合作。例如,“一帶一路”倡議獲得斯里蘭卡、孟加拉國、巴基斯坦等南亞國家以及吉布提等非洲東部沿海國家的積極響應和參與,大批中資企業介入“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發展和建設,包括港口在內的大量基礎設施建設項目落地開花。在這種情況下,印度當局更加擔心中國在經濟發展倡議背后隱藏著“龐大的地緣政治構想”,懷疑中國發展海軍力量,強化在印度洋地區的存在和活動范圍,并謀取更多港口以支撐在印度洋地區的行動。鑒此,印方認為有必要大力兜售印太概念,支持特朗普政府出臺的“印太戰略構想”,密切美印海上力量在印度洋地區的協調與配合,進而“有效應對地區力量對比的變化,把中國納入現有的地區秩序框架。”
目前,特朗普“印太戰略構想”主要包括經濟和安全兩重內涵,印度也相應從上述層面著手,采取各種雙邊、三邊和多邊政策,最大限度攫取“印太戰略構想”成形和落地帶來的潛在紅利。
第一,在經濟上,雙邊和多邊渠道同時推進,構建“亞非增長走廊”等排華性基礎設施倡議。印度將與他國聯手推動和實施“非中國主導的基礎設施發展倡議”,最為重要的就是“亞非增長走廊”。早在2015年12月莫迪訪日期間,兩國就發布了題為《2025愿景:日印合作推動印太及世界和平與繁榮的特殊戰略全球伙伴關系》的文件,強調致力于構建“和平、開放、公平、穩定和基于規則的印太秩序”,實現“印太地區的和平、安全與發展”。*“Japan and India Vision 2025 Special Strategic and Global Partnership Working Together for Peace and Prosperity of the Indo-Pacific Region and the World”, http://www.mofa.go.jp/s_sa/sw/in/page3e_000432.html.(上網時間:2017年9月16日)2016年11月,莫迪再度訪日,兩國就聯手推動亞洲和非洲的基礎設施和產業走廊建設達成共識。2017年5月,莫迪在第52屆非洲發展銀行年會上拋出印日“亞非增長走廊”計劃,合作推動從東南亞到西印度洋廣大亞非地區的“高質量”基礎設施和產業網絡建設,進而實現所謂“自由和開放的印太地區”。該計劃主要包括四個領域內容:發展與合作項目,高質量基礎設施和互聯互通,相關能力提升及人文伙伴關系,其中優先發展的項目包括健康和生物制藥,農業和農產品加工,災害管理及應對等。莫迪在中國舉辦“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后10余天拋出“亞非增長走廊”計劃,其時間節點非常敏感,加之該計劃無論在覆蓋地理范圍,還是在具體項目設置方面均與“一帶一路”倡議存在諸多重合,針對中國意味非常明顯。例如,印度著名智庫“觀察家研究基金會”專門撰文稱,“亞非增長走廊”為印太地區的眾多國家提供了“一帶一路”倡議之外“更為親善的選擇”,尤其是為東南亞國家推動自身貿易和投資多元化提供了可能性;鑒于日本在高速鐵路等大項目方面擁有資金和技術優勢,印太國家可以大幅度減少在此類項目方面的對華依賴;同時,印度與東南亞及非洲國家擁有文化和宗教上的密切聯系,并在后者存在大量印度移民,這與日本的資金和技術相結合將產生非常顯著的影響。*“Is Asia-Africa Growth Corridor the Answer to China’s BRI?”http://www.orfonline.org/expert-speaks/is-asia-africa-growth-corridor-answer-to-chinas-bri/.(上網時間:2017年11月28日)
可以預見,印度當局將與日本就落實“亞非增長走廊”計劃密切磋商,并持續投入資源加快落實,確保實現該計劃三大目標:通過“高質量”基礎設施投資拓展印度和日本在非洲的影響;密切非洲與印度洋地區的聯系;實現“自由的、基于共同價值觀的印太地區秩序”。具體而言,印度和日本將推動針對斯里蘭卡北部亭可馬里港的聯合開發,平衡中國在斯里蘭卡迅速上升的影響力,特別是南部的漢班托塔港經營項目;拉日本介入開發伊朗恰巴哈爾港,推動該港成為溝通印度與阿富汗及中亞的核心通道,對沖中巴經濟走廊框架中瓜達爾港的作用。在特朗普政府出臺“印太戰略構想”的大背景下,印日邀請美國介入“亞非增長走廊”建設的可能性非常大。若美國及其他國家同意介入,無疑將增加“亞非增長走廊”的實施動力與推進力度,甚至不排除逐步升級為印度洋版“跨太平洋經濟伙伴協定”(TPP)的可能。
除此之外,印度還將樂見,甚至主動要求域外國家加大對南亞及印度洋國家的基礎設施投入力度。2017年5月,美國向尼泊爾提供5億美元援助,提振尼泊爾電力和道路等基礎設施建設,其中包括尼泊爾與印度之間的第二條跨境輸電線路,以刺激尼泊爾與印度的互聯互通和貿易水平。該計劃由成立于2004年的美國援助機構“千年挑戰公司”(MCC)予以實施。該公司表示,尼泊爾是南亞地區首個在該公司框架下接受美國援助的國家。*“US to Provide 500 Million Dollars to Nepal for Electricity, Road Sectors”, http://www.newindianexpress.com/world/2017/aug/19/us-to-provide-500-million-dollars-to-nepal-for-electricity-road-sectors-1645340.html.(上網時間:2017年11月23日)鑒于該援助項目旨在推動尼泊爾向南與印度的互聯互通建設,印度對此樂見其成,未來也可能繼續支持此類第三國對地區國家的援助項目。
第二,在安全上,強化與美日澳等國的多層次合作,合作制衡中國崛起。一是繼續參與美日印澳四國安全合作。早在2007年,當時的日本安倍政府就提出構建美日印澳四國所謂“民主聯盟”,聯合牽制中國崛起,但因為澳大利亞政府反對、印度猶豫不決等未能實施。2017年11月11日,美日印澳四國官員在東亞峰會前夕再度召開四邊司局級磋商會議,被國際媒體廣泛解讀為“四國聯盟”死灰復燃,也是構建四邊安全對話和機制的第一步。會后,印度單獨發布聲明,表示四國就印太地區共同關心的問題進行了協商,關注基于共同價值觀和利益的合作,進而推動印太的“和平、穩定與繁榮”。印度方面特別強調,其“東向行動”政策是其介入印太事務的基石。未來,印度將對美日印澳四國安全合作采取較為積極姿態,在一定程度上配合態度最為積極的日本推動四國官方對話機制從目前的司局級逐漸升格,討論如何聯合應對中國崛起。
二是推動“馬拉巴爾”海上聯合軍事演習擴員。2017年7月,美日印三國在孟加拉灣附近聯合舉行“馬拉巴爾”海上軍事演習,此次軍演規模為史上最大,陣容相當豪華。印度派出了其唯一的航空母艦“維克拉馬蒂亞”號參與演習,美國派出搭載F/A-18戰機的“尼米茲”號航空母艦,日本也派出其2萬噸級的直升機航母“出云”號。有消息稱,澳大利亞本希望參加本次聯合軍事演習,但印度出于各種考慮未予同意。隨著特朗普政府“印太戰略構想”的出臺以及印度對“印太戰略構想”的參與,不排除2018年“馬拉巴爾”海上軍事演習吸納澳大利亞作為正式成員參加、由三邊軍事演習升級為四邊軍事演習的可能。
三是應美要求聯合介入第三國安全事務。8月,特朗普發布美國對阿富汗及南亞新政策,其核心內容之一是積極評價印度過去在阿富汗發揮的作用,鼓勵和拉攏印度未來繼續在阿富汗重建和發展領域發揮更大作用,投入更多資源。印度將特朗普政府出臺南亞新政策及“印太戰略構想”視為兩大重大利好,樂于在上述兩大政策框架聯動背景下應美要求發揮獨特作用。具體說來,出于地緣上擠壓巴基斯坦、構建通往中亞陸上通道、維護在印人員和項目安全等多重因素考慮,印度自2001年以來積極介入阿富汗事務,但美國小布什政府和奧巴馬政府均顧慮巴基斯坦反彈而避免印度在阿發揮過大作用。特朗普政府此次南亞政策重大調整給印度在阿富汗行動提供了空前的政策空間。未來,印度還可能強化對阿富汗的投入力度,具體方式包括培訓阿富汗安全部隊軍官,提供更多武器裝備等,既滿足自身在阿目標訴求,也彰顯與美戰略同步姿態,尋求美在雙邊及印太多邊框架下給予印度更多政策傾斜和關照。未來,在南亞地緣政治范疇中,美印很可能加緊聯手對巴基斯坦施壓,甚至對中巴經濟走廊指手畫腳。
盡管印度視美國出臺“印太戰略構想”為重大利好,但該構想尚在形成過程之中,且包含在雙邊經貿層面對印不利的因素,印度現階段不會全方位介入“印太戰略構想”,而是保持一定回旋空間。
第一,“印太戰略構想”尚未完全成形,現有內容也并非完全對印有利。如上文所言,美國“印太戰略構想”雖然已經出臺,但仍在完善過程中,尚不成熟。目前看來,美國“印太戰略構想”并非單純強調地緣政治競爭和維護現有安全架構,而最起碼是安全與經濟“雙輪驅動”。在經濟領域,特朗普在2017年11月APEC峰會演講中提出“印太夢”和“印太經濟伙伴關系”兩大新提法,反映了特朗普政府在經濟領域對“印太戰略構想”的整體設計。特朗普表態將大力倡導以“公平與對等”為核心的“印太經濟伙伴關系”,要求印太國家與美國一道遵守規則,如開放市場等;抱怨美國過去單方面開放市場,降低關稅,削減貿易壁壘,保護知識產權,確保公正和平等的市場準入等等,但未獲其他國家的公正對待;正式提出“印太夢”,即“按照通行規則行事的國家”之間建立密切的經濟伙伴關系。基于以上判斷,特朗普表示未來絕不會再忍受“不公正的貿易條件”,特別是不會繼續容忍“一些國家以不公正的貿易行為獲得巨額對美貿易順差”;對不遵守規則的國家實施懲罰,特別是打擊以下行為:剽竊知識產權,對國有企業施加補貼威脅私營企業生存,針對美國公司進行具有國家目標的行為,如網絡攻擊和商業間諜等。*“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at APEC CEO Summit”,https://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2017/11/10/remarks-president-trump-apec-ceo-summit-da-nang-vietnam.(上網時間:2017年11月12日)特朗普在外交上有明顯的“以做生意心態處理國家之間關系”心態,對待盟友也不例外。特朗普訪問日本時表示,美國長年來遭受對日巨額貿易逆差之苦,美日貿易既不公正,也不開放。特朗普訪韓國時表示,韓國從美國購入武器將有利于縮小兩國間的貿易赤字。
從這個角度分析,印度雖是美國戰略拉攏對象,但并非盟國,在經貿領域顯然無法獨善其身,特別是美國國會及企業界對印度采取市場保護政策早已心懷不滿。2017年10月,美印舉行第一輪雙邊“貿易政策論壇”,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率團參會,在會議期間向印度傳遞明確消息,即美國對于目前對印度存在近300億美元逆差非常不滿,要求印度通過擴大美國商品市場準入、取消貿易壁壘以及強化知識產權保護等手段尋求更平衡的貿易伙伴關系,“印度應該進一步推動經濟自由化,以便利美國對印度出口”。具體說來,美國要求印度在取消美國農產品“非科學壁壘”以及美國高科技產品進入印度市場壁壘方面采取切實措施。印度方面則不滿美方提出增加赴美簽證費用、削減H1B和L1簽證,認為此舉嚴重影響印度人員,特別是IT從業者赴美工作。目前,印度IT從業者正是美國H1B簽證的發放主體。*“US Presses India on IP Shield, Market Access and Trade Barriers”,http://www.business-standard.com/article/economy-policy/us-presses-india-on-ip-shield-market-access-and-trade-barriers-117102800066_1.html.(上網時間:2018年1月20日)
整體看來,印美在經貿領域的矛盾不會因為特朗普提出“印太戰略構想”而削減,反而可能因為特朗普追求“對美國有利的印太經濟伙伴關系”而有所強化。在貿易逆差方面,印度市場保護主義傾向較濃,存在大量的小規模企業及個體工商戶。印度政府出于爭取選票的需要而不敢在市場開放方面邁出太大步伐,這在零售領域表現尤為明顯。印度將于2019年舉行大選,莫迪政府提前著手謀劃連選連任。然而,老對手國大黨在多年頹勢后開始復蘇,在2017年底古吉拉特邦選舉中表現搶眼,新任黨主席拉胡爾·甘地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參政激情與政治手腕,這對印人黨連任構成了明顯挑戰。在此形勢下,莫迪政府顯然很難冒著得罪數量眾多小規模企業和個體工商戶的風險而應美要求開放市場。此外,在H1B和L1簽證問題上,特朗普時刻不忘在美國創造就業機會,未來放松印度IT從業者赴美工作的可能性不大。這難免進一步增加印美貿易摩擦可能,進而降低印度對“印太戰略構想”的熱情與參與度。
第二,印度政府和戰略界對美國心存疑慮。近年來,特別是莫迪政府上臺以后,印度在戰略上與美國加速走近,甚至簽署了包括向美國開放印度陸海空軍事基地在內的《后勤交流備忘錄協定》,這與前任國大黨政府始終與美國保持相當距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然而必須指出,印度戰略界雖然已經不太提及“不結盟”,甚至與美國走向“準結盟”,但戰略精英們的大國心態不改,致力于“將印度建設成為有聲有色的大國”,調整與美關系仍然沒有脫離維系“戰略自主”的目標訴求。特朗普政府出臺“印太戰略構想”,明確提出歡迎印度崛起為“全球性領導國家以及更為強大的戰略與防務合作伙伴”,支持“印度在印度洋乃至更大區域的安全方面承擔領導角色”,*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ec 2017, p.46.在很大程度上滿足了印度借美國之力加速大國崛起的訴求與愿望。但這并不意味著印度與美國在“印太戰略構想”方面的利益訴求完全重合。一是印度戰略界對于美國利用印度平衡中國崛起,甚至不惜在中印之間挑撥矛盾、制造沖突的企圖與做法心知肚明,印度國家利益與美國、日本和澳大利亞也不盡相同。印度致力于維護地區和平,推動區域內互聯互通,促進本國經濟增長,這與美日澳等國反復強調所謂“基于規則的秩序”并不完全一致。二是印度不愿意成為美國全球同盟體系的組成部分。*“Quad Game: As Indo-Pacific Anarchy Reigns, India Must Play It Safe”, https://www.thequint.com/voices/blogs/the-quad-in-indo-pacific-india-play-safe-with-us-australia-japan.(上網時間:2018年1月20日)如上文所述,莫迪政府密切印美合作的著眼點和出發點都是爭取和實現印度的全球大國地位。如果完全效仿日本和澳大利亞加入美國的全球軍事同盟體系,印度無異于“自降半格”,而且勢必在安全與外交政策方面受到美國過大影響。三是中國是印度的最大鄰國和迅速崛起之中的全球經濟體。盡管印中圍繞巴基斯坦因素、克什米爾問題以及邊界問題摩擦不斷,但印度方面不認為印中是零和博弈關系,無論在雙邊、地區和多邊層面仍然存在很大合作空間。與此同時,莫迪政府打著振興印度經濟的旗號上臺,客觀上需要營造穩定良好的國際及周邊環境,顯然無法承受在“印太戰略構想”,特別是美日印澳四國合作方面走得過遠而導致中國反制,甚至引發印中交惡的代價。
簡言之,印度樂于借美國特朗普政府的“印太戰略構想”提升其在印度洋和西太平洋地區的地位,更大程度介入地區事務,期待獲得防務等領域的實際好處,借力美國、日本等對沖“一帶一路”倡議實施及中國在印度洋地區持續拓展影響。與此同時,“印太戰略構想”尚在演變發展過程中,包含一些對印度不利因素,且印度與美國相關訴求并非完全一致,無法也不愿意承擔印中交惡的后果。因此,印度在介入“印太戰略構想”,特別是美日印澳四國合作方面將保持謹慎,留有一定回旋空間,在充分挖掘“印太戰略構想”和平臺好處的同時避免與中國發生直接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