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立平 鐘琦
美國總統特朗普2017年11月訪問亞洲五國前后,特朗普政府推出“印太戰略構想”,企圖維護和擴大美國在該地區的利益,保持有利于美國的地區戰略平衡。該戰略如果進一步充實,將增加印太地區形勢的不穩定性和不確定性。本文在研究特朗普政府公布的2017版《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和特朗普總統本人及其政府高官相關言論的基礎上,對特朗普政府“印太戰略構想”進行分析。
特朗普政府近期推出“印太戰略構想”,是其全球與地區戰略推進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環節,可從以下幾方面認識其背景因素。
第一,特朗普政府應對世界大變局和替代奧巴馬政府“亞太再平衡”戰略的需要。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和一批發展中國家迅速崛起,世界經濟和政治的重心開始從大西洋兩岸向亞太地區轉移。在這種形勢下,美國奧巴馬政府實施“亞太再平衡”戰略,將美國全球戰略和軍事戰略的重點轉向亞太地區,以保持美國在亞太地區的領導地位從而保持在世界的領導地位,牽制正在迅速崛起的中國。
奧巴馬政府曾企圖以南海問題為抓手形成問題型聯盟,促成域外大國與某些東南亞國家共同針對中國的態勢。由于中國應對得當,既在涉及領土主權和海洋權益問題上堅定維權,又采取有效措施維穩,“亞太再平衡”戰略在東海和南海制約中國的企圖失敗。同時,中國大力推進“一帶一路”,印度洋已經成為中國“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發展方向。針對這種情況,特朗普政府用“印太戰略構想”替代“亞太再平衡”戰略,企圖將美國亞太防線擴大到印度洋地區,更多借用印度來制約中國。
第二,特朗普政府與日本安倍政府的相互配合需要。奧巴馬政府已經開始將太平洋和印度洋整合到一個統一的概念系統中。2011年10月,美國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指出,從印度次大陸到美國西海岸的橫跨太平洋和印度洋的廣闊地區正在被航運和戰略日益緊密地聯系在一起。*Hillary R. Clinton,“America’s Pacific Century”, http://www.state.gov/secretary/rm/2011/10/175215.htm. (上網時間:2011年11月1日)2012年1月公布的美國《國防戰略指南》指出:“美國的經濟與安全利益不可分割地維系于從西太平洋和東亞延伸到印度洋和南亞的這一弧形地帶的事態發展”,美國的軍事力量“勢必將向這一地區平衡”。*U.S Department of Defense, Sustaining U.S. Global Leadership: Priorities for 21st Century Defense, http://www.defense.gov/news/Defense_Strategic_Guidance.pdf.(上網時間:2012年1月5日)2013年4月,美軍太平洋總部司令塞繆爾·洛克利爾(Samuel Locklear)海軍上將在國會聽證會上,詳細論述了“印度洋-亞洲太平洋”區域在美國全球戰略中日益增長的重要性和面臨的安全挑戰。*Admiral Samuel J. Locklear, “U.S. Pacific Command programs and Operations", https://www.c-span.org/video/?311961-1/us-pacific-command-operations#.(上網時間:2013年4月9日)2013年7月,美國副總統拜登稱美國將印太看作一個地區,將印度東向戰略和外交接觸看作亞洲未來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Remarks by Vice President Joe Biden on Asia-Pacific Policy”, http//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2013/07/19/remarks-vice-president-joe-biden-asia-pacific-policy.(上網時間:2018年1月2日)這些表明,奧巴馬政府試圖在“亞太再平衡”戰略框架下建構印度洋和太平洋兩洋戰略。
2013年2月,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美國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演講中談到太平洋和印度洋兩個地區匯合的利益時,使用了“印太”這一術語。*“Japan Is Back”, Speech by Prime Minister Shinzo Abe at the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CSIS), http://www.mofa.go.jp/announce/pm/abe/us_20130222en.html.(上網時間:2018年1月2日)此后,安倍政府力推印太概念。在特朗普總統訪問亞洲之前,特朗普政府官員急于推出一個不同于奧巴馬政府的亞太戰略,因此接受了日本安倍晉三的印太概念。2017年10月18日,美國務卿蒂勒森在CSIS發表演講,宣稱“在未來100年印太地區繼續保持自由和開放是至關重要的”,“美國和印度是有著不斷增加戰略匯聚點的全球伙伴,這對未來100年將有深遠的影響”。*Rex W. Tillerson, Remarks on “Defining Our Relationship With India for the Next Century”, https://www.state.gov/secretary/remarks/2017/10/274913.htm.(上網時間:2017年10月19日)11月2日,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麥克馬斯特表示,“推動建設自由開放的印太地區”是特朗普訪問亞洲的目標之一。*“National Security Adviser H.R. McMaster Updated Reporters on the President’s Upcoming Trip to Asia”, https://www.c-span.org/video/?436740-1/white-house-briefs-reporters-presidents-trip-asia#.(上網時間:2017年11月2日)11月10日,特朗普總統在亞太經濟合作組織(APEC)工商領導人峰會上發表講話時稱要“實現印太地區真正的自由和開放”*Kevin Liptak and Dan Merica,“Trump Delivers ‘America First’ Speech at Asia-Pacific Economic Summit”, http://edition.cnn.com/2017/11/10/politics/donald-trump-apec-vietnam-trade/index.html.(上網時間:2017年11月10日)。12月18日出臺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將印太地區列為美國地區戰略的首位,詳細闡述了“印太戰略構想”的主要內容。
第三,美日有意利用澳印和其他印太國家對中國崛起的擔心來推銷其地區戰略。近年來,印度、澳大利亞和一些東亞國家對中國的迅速崛起感到擔憂,擔心中國在海上安全方面可能對它們構成挑戰。希望利用美國在安全上制約中國,也開始引入“印太”概念。2012年末和2013年初,時任印度總理曼莫漢·辛格(Manmohan Singh)在界定印度與東盟、印度與日本關系時使用了印太概念。2013年5月,澳大利亞發布的《國防白皮書》正式使用印太概念,提出“印太地區對于澳大利亞來說至關重要,與印度建立密切的戰略伙伴關系是澳大利亞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Department of Defence, Australian Government, Defending Australia and its National Interests, May 13, 2013, p.3.在這種情況下,特朗普政府和日本安倍內閣利用這些國家對中國的擔憂,向這些國家大力推銷其“印太戰略構想”,企圖繼續保持該地區有利于美國的戰略平衡。
對于特朗普政府推出的“印太戰略構想”,可從以下幾方面分析其戰略目標。
第一,在“有原則的現實主義”和“美國優先的國家安全戰略”指導下,加強印太地區聯盟和伙伴體系,將兩洋聯結,形成大月牙形同盟與伙伴國網絡。“印太戰略構想”是在特朗普“有原則的現實主義”(principled realism)指導下制定的。 2017年5月,特朗普總統在利雅得的演講中首次提出“有原則的現實主義”,認為其“扎根在我們的價值觀,共同的利益和常識當中。”*“Transcript of Trump’s Speech to the Leaders of More Than 50 Muslim Countries to Outline His Vision for US-Muslim Relations in Saudi Arabia”, http://edition.cnn.com/2017/05/21/politics/trump-saudi-speech-transcript/index.html.(上網時間:2017年5月22日)8月21日,特朗普總統在公布美國的阿富汗和南亞戰略時宣稱“這種有原則的現實主義將指導美國未來的決定”。*“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on the Strategy in Afghanistan and South Asia”,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president-trump-strategy-afghanistan-south-asia/.(上網時間:2017年8月22日)9月19日,特朗普總統在第72屆聯大一般性辯論上發表演講時,提出“有原則的現實主義”是基于“共同目標、利益和價值觀”,“不被意識形態束縛”。*“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to the 72nd Session of the United Nations General Assembly”,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president-trump-72nd-session-united-nations-general-assembly/.(上網時間:2017年9月19日)2017年12月出臺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認為,“美國優先的國家安全戰略是由有原則的現實主義指導的。‘現實主義’是因為它承認權力在國際政治中的中心作用,以及主權國家是實現和平世界和清晰定義我們國家利益的最好希望。‘有原則的’是因為它基于承認推進美國原則在全球擴展和平與繁榮。由美國權力強化的美國價值和影響使世界更自由、安全和繁榮。”*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p.1,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pdf.(上網時間:2017年12月18日)《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將“印太地區”定義為“從印度洋西海岸至美國西海岸的廣大區域,這是一個世界上人口最多和經濟最有活力的地區”,*同上,pp.45-46.在地緣戰略上將太平洋與印度洋聯結在一起。
自冷戰以來,美國在東亞與西太平洋地區依靠以自己為核心的“軸輻”安全體系,這一安全體系主要是由美日、美韓、美澳、美泰、美菲等五對雙邊聯盟組成。這是一個以日本為北錨、澳大利亞為南錨,缺半邊的半月形安全體系,但近年來美國深感這種體系已經不足以牽制崛起的中國。特朗普政府“印太戰略構想”實際上是將其亞太“軸輻”安全體系擴大到印度洋區域,企圖形成一個把日本和印度作為“東西兩翼”、*Michael Green and Daniel Twining, “Why aren’t We Working with Japan and India?”, http//articles.washingtonpost.com/2011-07-18/opinions/35238121-1-obama-adminstration-strategic-dialogue-japan-and-india.(上網時間:2011年7月18日)澳大利亞作為連接印度洋和太平洋兩洋與東西兩翼的錨點、環繞著東亞大陸的大月牙形同盟與伙伴國網絡,包括韓國、菲律賓和泰國等盟國以及越南、印尼、馬來西亞和新加坡這些美國的安全與經濟伙伴國家,從而使美國在地緣戰略上占有優勢。這實際上在安全領域某種程度上繼承了奧巴馬政府“亞太再平衡”戰略中關于“印太”的部分內容,但又加入一些新的內容。
第二是運用“離岸制衡”,構建“美日澳印四邊形安全合作機制”。構建“美日澳印四邊形安全合作機制”是特朗普政府“印太戰略構想”的重要支柱之一。2017年11月12日,美國、印度、日本和澳大利亞四國外交部門官員在馬尼拉會晤。這是特朗普政府提出“印太戰略構想”以來四國首次進行正式官方相關溝通。最新版《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強調,美國“歡迎印度崛起成為全球領導力量和強有力的戰略與防務伙伴,將增加與日本、澳大利亞和印度的四邊合作。”*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p.46.
特朗普政府積極推進構建“美日澳印四邊形安全合作機制”,實際上是對“離岸制衡”(offshore balancing)戰略的運用。對于“離岸制衡”概念,進攻性現實主義的代表人物米爾斯海默(John J. Mearsheimer)在其著作《大國政治的悲劇》中指出,“遠處的霸權通常喜歡讓地區大國來制衡熱衷于追逐霸權的國家,它們則坐山觀虎斗。但有時這種推卸責任的策略并不可行,遙遠的霸權國家不得不插手以平衡崛起中的國家。”*[美]約翰·米爾斯海默著,王義桅、唐小松譯:《大國政治的悲劇》,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3年,第26頁。他主張“美國外交政策的中心目標是做西半球的霸主,防止歐洲和東北亞出現與之匹敵的霸權國。”*同上,第530頁。構建“美日澳印四邊形安全合作機制”是特朗普政府從“離岸制衡”視角,利用日、澳、印來制約和圍堵中國,防止中國成為東亞地區主導國家。
近年來,美日印、美日澳、美印澳合作都取得一些進展。2007年4月,美日印三國在日本海域舉行首次聯合軍演。同年9月,美日澳印等國在印度洋舉行了代號為“馬拉巴爾07-2”的海上聯合軍演。2009年,美日印三國海軍再度合作,在沖繩附近海域展開軍演。2011年12月19日,美日印首次三邊對話在華盛頓舉行。2013年10月,美日澳三邊戰略對話部長級會議發表含涉東海、南海問題內容的聯合聲明。2014年7月,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訪澳,呼吁加強美日澳三邊關系,日澳并簽署兩國《經濟伙伴關系協定》(EPA)和《防務技術和裝備轉移協定》。這三個三邊關系有一些共同的特點,即都是以美國為主導、通過三邊政治和軍事合作來鞏固美國在印太地區和世界領導地位,加強應對地區不測事態能力,牽制和平衡中國。
將印度拉入“美日澳印四邊形安全合作機制”既可以利用中印這兩個發展中大國之間的矛盾,防止發展中國家的整體崛起;又可以利用中印這兩個亞洲大國之間的矛盾,防止亞洲的整體崛起。奧巴馬政府曾為將印度拉入印太同盟與伙伴國戰略網絡做了不少努力。2015年,奧巴馬以主賓身分出席印度共和國日慶祝活動,成為史上第一位受邀參加印度國慶活動、也是唯一一位任期內兩度訪問印度的美國總統。美印發表《關于亞太與印度洋地區的戰略視角聯合聲明》,續簽了一份10年的防務協議,同意從2015年起延長美印防務合作框架協議,決定兩軍之間開展更頻繁的對話,擴大聯合演習規模,在印度共同研發和制造先進的美國武器系統。兩國還簽署了《后勤交流備忘錄》等,美國給予印度“非北約盟友主要防務伙伴關系”地位。自2008年以來,印度已與美國簽署超過150億美元的軍購合同。2013年,美國超過俄羅斯成為印度最大的軍火供應方。美印已經建立了兩國軍隊高層互訪機制、聯訓聯演機制、人員培訓機制、情報共享機制、海上合作機制等。這些標志著美印防務合作取得重大突破,助推兩軍關系以及印軍現代化邁上新的臺階。特朗普總統上臺后,美印關系繼續升溫。2017年6月18日,印度邊防部隊在中印邊界錫金段非法跨界進入中國洞朗地區,企圖霸占中國領土。同月25~26日,印度總理莫迪訪美,雙方表示將強化雙邊關系。9月,美國和印度簽署大合同,印度擬花費100億美元從洛克希德·馬丁公司購入100架以上F-16戰斗機。這不僅是美印之間的一個軍售項目,也是表明雙方的相互支持。
第三是形成有利于美國的印太地區經濟關系。特朗普政府雖然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但仍然企圖在印太地區維護有利于美國的地區經濟關系,加強與盟國在建設高質量基礎設施方面的合作。2017版《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指出,“美國將鼓勵區域合作,以維持自由和開放的海上航道、透明的金融實務基礎設施、暢通無阻的貿易,以及和平解決爭端。”*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December, 2017, p. 47.特朗普政府強調實施在公平和互惠基礎上的雙邊貿易協定,加強與盟國在建設高質量基礎設施方面的合作。
特朗普政府的“印太戰略構想”,從某種程度上講并不是一個經過精心構思設計的對外戰略,其中包含著不少矛盾之處,使其在推進過程中必然面臨挑戰。
第一,使美國印太聯盟體系的內在矛盾更加突出。美國印太海權聯盟是一個不對等的聯盟體系。美國的綜合實力遠強于它的盟國,在日本等國又有龐大駐軍,這使得美國亞太海權聯盟體系主要服務于美國利益。而其他盟國在許多利益考量上與美國有差異。特朗普政府“印太戰略構想”所要加強的美日聯盟、美澳聯盟等面臨著聯盟困境,即“拋棄”(abandonment)和“牽連”(entrapment)的困境。格倫·施奈德(Glenn H .Snyder)指出,任何結盟的國家都不可避免地要在被“拋棄”和“牽連”之間進行權衡。盟國必須表明自身的價值,以免被其伙伴所拋棄。但問題是,一個想“表忠心”的國家會更容易被其盟國拖進一場它不希望或不必然發生的戰爭中去。相反, 一個擔心遭受“牽連”而打算與盟國拉開距離的國家又要冒被盟國拋棄的風險。*Glenn H .Snyder, “The Security Dilemmain Alliance Politics”, World Politics, Vol.34, No.3, 1984, pp.466-489 .這是“拋棄”和“牽連”困境的第一層含義。“拋棄”和“牽連”困境的第二層含義是, 一國如果為避免被拋棄而選擇強化同盟,那便有可能引發對手的敵意,從而加劇緊張局勢, 到頭來事與愿違。*同上,pp.490-494.在“美日澳印四邊形安全合作機制”中,“牽連”主要表現為美國擔心被日、澳、印拉入一場它不想參與的武裝沖突或戰爭中;“拋棄”主要表現為日、澳、印擔心美國不理會它們的安全需求。美日澳印也擔心過于強化安全關系可能引發中國的反彈。
第二,“美日澳印四邊形安全合作機制”面臨印度弱角問題。印度是發展中大國和國際體系中新興大國之一,歷史上還是不結盟運動的領導國家。它不愿意完全跟在美國后面跑,也不愿意與美國結成緊密聯盟。保持一個相對獨立的大國地位符合印度國家利益。印度和美國對這一機制的期待也不同。印度是希望拉攏美國來對抗來自中國的“威脅”,并維護其在南亞和印度洋地區的霸權地位,而美國不希望任何其他國家在世界任何一個地區擁有這種地位,而是希望利用印度來制約中國。即使洞朗事件后印度更多需要美國,對建立“美日澳印四邊形安全合作機制”興趣上升,但印度還是與美日澳拉開一定距離,以免過分引起中國的擔心。在2017年11月美日澳印四國會議后,沒有發布正式的聯合公報、聲明或新聞稿,而是以各自公布消息的形式對外發布了會議結果,印度外交部在介紹會談內容時沒有談及南海問題。
第三,“印太戰略構想”的目標與財政資源不相稱。特朗普政府“印太戰略構想”的主要目標是保持有利于美國的地區戰略平衡,但經濟上力不從心,難以為其“印太戰略構想”大幅增加財政和軍事投入。2010年奧巴馬政府提出“亞太再平衡”戰略時,美國國內生產總值(GDP)為14.7萬億美元,而美國國債總額約15萬億美元。為削減財政赤字,奧巴馬政府2012年1月曾提出未來10年削減軍費開支約4890億美元。但即使這樣,美國國債繼續上升。2016年美國國內生產總值約為18.6億萬美元,而美國國債總額上升到19.5萬億美元。2017年12月,特朗普總統簽署了高達7000億美元的美國軍費預算。但由于美國全球性對外軍事承諾和遍布世界許多地方的海外駐軍,這筆巨大的軍費預算能用于印太地區的比較有限,駐印太地區美軍的軍費難以大幅增加。同月,特朗普總統簽署了國會兩院通過的高達1.5萬億美元的減稅法案。這兩個法案將進一步增加美國政府的財政赤字和國債。在這種情況下,特朗普政府所能采取的應對措施將是一方面要求盟國和伙伴國家承擔更多責任和義務,另一方面督促盟國和伙伴國家購買更多美國武器裝備。
第四,“印太戰略構想”中各項目標之間相互矛盾。特朗普政府“印太戰略構想”主要戰略目標之間存在很大的自相矛盾。例如,2017版《國家安全戰略報告》雖然表示“美國尋求繼續與中國合作”,但渲染“中國正在使用經濟引誘和懲罰、實施影響和含蓄的軍事威脅說服其他國家接受它的政治和安全議程”,*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December, 2017, p. 46.企圖構建環繞著東亞大陸的大月牙形同盟與伙伴國網絡以制約中國。同時,特朗普政府認為“朝鮮正在加速推進網絡、核與彈道導彈項目”,*同上。美國將尋求與盟國和伙伴國合作,包括與中國合作。特朗普政府既要制約中國,又要中國出力解決朝核問題。這將使中國對美國的戰略意圖產生懷疑,擔心美國企圖既借重中國解決朝核問題,又削弱中國。
盡管特朗普政府的“印太戰略構想”存在著內在矛盾,但未來其仍有可能在地區與雙邊關系層面產生重要影響。從中國的角度看,這些可能的影響主要有以下幾方面。
第一,進一步增加中美關系的復雜性和競爭性,中美關系可能經歷一段比較困難的時期。特朗普政府“印太戰略構想”雖然提出美國尋求繼續與中國合作,但《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不僅將中國作為國際秩序的“修正主義國家”和美國的“競爭者”,而且將世界劃分為“自由社會”與“壓制政權”,中國自然被劃分到后一陣營。這份報告所說的“競爭”,不僅是主權國家間的競爭,更是兩種意識形態或陣營的競爭。該報告宣稱,美國要與價值觀相似的國家加強合作,應對“壓制”陣營影響力的擴展。這種劃分讓世界感受到冷戰氣氛。
臺灣問題可能再次成為中美關系中的焦點問題。特別是特朗普政府“印太戰略構想”向臺灣蔡英文當局發出錯誤信號,使其認為可以利用這一戰略為其“實質臺獨”目的服務。2017年12月12日,蔡英文與美國在臺協會主席莫健會面時稱,“臺灣是印度—太平洋區域的自由民主社會,自然是自由開放的印太戰略中的相關者”,相信臺灣可以對這個區域做出貢獻,“我們不只愿意保衛自由、開放的共同成果,更愿意守護以法規為基礎的國際秩序”。*“為抗衡大陸蔡英文向‘自由印太’納了投名狀!”, http://news.ifeng.com/a/20171213/54118044_0.shtml. (上網時間:2017年12月13日)
在奧巴馬政府以南海問題為抓手制約中國的企圖失敗后,特朗普政府可能在“印太戰略構想”中以臺灣問題為抓手制約中國。2017年12月13日,特朗普總統簽署“2018財政年度國防授權法案”。該法案要求美國防部長在2018年9月1日前提交報告給國會,評估美國軍艦停靠臺灣港口以及美國在夏威夷、關島或其他適當地點接受臺軍艦進港要求的可行性。如果美國軍艦停靠臺灣港口,將是對中國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嚴重侵犯。有的美國親臺人士在特朗普政府中擔任要職。例如,薛瑞福出任美負責亞太事務的助理國防部長,他公開表示支持美臺軍艦互訪,并稱這并不違反“一個中國”政策;在提名聽證會上薛瑞福宣稱中國崛起帶來的挑戰可能是這一代人面臨的最具后果的挑戰,主張加強與臺灣的安全伙伴關系”。*“薛瑞福:確保美國與中國長期戰略競爭占上風”,http://www.chinatw.tw/doc/1048/8/1/5/104881572.html?coluid=148&kindid=7550&docid=104881572&mdate=1117040840. (上網時間:2018年1月2日)由于美負責亞太事務的助理國防部長是中美安全關系和美臺安全關系政策的決策參與人之一,薛瑞福擔任這一職務將可能推動特朗普政府做出某些嚴重沖擊中美關系的行動。
朝核問題將繼續成為中美博弈的重大問題。如果朝鮮擁有能夠打到美國的核導彈,將會出現三種可能的結果。第一種是朝鮮擁有核威懾和打擊能力;第二種是通過談判實現朝鮮棄核;第三種是美國認為這威脅到美國的核心國家利益而對朝鮮進行先發制人的打擊。這很可能導致朝鮮半島發生高烈度戰爭甚至核沖突。“朝鮮半島發生戰爭將致使超過100萬人喪生”*“美國應該轟炸朝鮮嗎?”, http://m.ftchinese.com/story/001071868?full=y.(上網時間:2018年1月3日),并產生大批難民,嚴重威脅中國重大安全利益。而且,朝鮮核試驗的地點離中朝邊境只有100多公里,核試驗如果發生核事故或核泄露,將給中國和朝鮮半島人民帶來災難性影響。隨著特朗普政府對朝動武可能性的上升,將使中美之間圍繞這一問題的博弈更加復雜。
第二,向美國的盟國和伙伴國發出錯誤信號,使它們在與中國有爭議的問題上采取強硬立場。特朗普政府在需要中國的問題上對華合作、在大多數問題上進行制約的政策,向美國的盟國和伙伴國發出錯誤信號,使它們認為可以在美國的支持或默許下,在與中國有爭議問題上采取強硬立場。例如,印度邊防部隊越界造成的洞朗事件使中印雙邊關系面臨嚴重考驗。此事最終通過外交手段予以和平解決,體現了中印雙邊關系日趨成熟,但教訓值得汲取。2017年11月29日,印度和新加坡達成兩國海軍合作協議,包括海洋安全合作、舉行聯合演習、短暫使用對方海軍設施并提供后勤支持等。新加坡防長黃永宏表示,新加坡歡迎印度海軍使用靠近南海的樟宜海軍基地。印度政府對中國“一帶一路”始終采取拒絕和冷淡態度,特別是對中巴經濟走廊通過涉及印巴爭議的克什米爾非常不滿。又如,2017年12月,澳大利亞宣布將廣泛修訂《反間諜和外國干預法》,澳總理特恩布爾指中國是澳重點關注的對象。
第三,有助于日本加強自身軍事實力和擴張海權勢力范圍。隨著中國迅速崛起和朝核問題惡化,美國鼓勵日本進一步發展防衛力量,在亞太地區海上安全中發揮更大作用。特朗普政府“歡迎和支持我們的關鍵盟國日本發揮強有力的領導作用”。*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December, 2017, p. 46.日本安倍晉三內閣利用特朗普政府“印太戰略構想”“借船出海”,企圖修改和平憲法,發展日本軍事力量和構建為日本所用的國際安全機制。安倍晉三始終將修改憲法作為其內閣最重要的目標之一,為日本成為軍事大國鋪路。美國總統特朗普主張“盟國應該分擔”聯盟的經費,這也給安倍內閣將日本防衛經費實現六連增提供了借口。2017年12月15日,日本政府確定2018年度初始預算案中涉及防衛費(包含美軍重組費用)達到史上最高的約5.19萬億日元(約合3047億人民幣),包括為引進美國陸基“宙斯盾”系統和采購日美聯合研發新型攔截導彈“標準-3 Block 2”的費用。日本政府打算將海上自衛隊最大護衛艦“出云”號改造為日本二戰后第一艘攻擊型航母,可搭載F-35B戰斗機。
近年來,日本積極與越南、菲律賓、印度、澳大利亞、英國、法國等發展海洋安全合作關系,以構建和加強為日本所用的國際海洋安全合作機制。在特朗普總統宣布美國退出TPP后,日本主導了“全面且先進的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談判。2017年11月11日,日本和越南在峴港宣布“11個國家就CPTPP達成了框架協議”。安倍晉三政府的主要目的是“一邊維系與美國的關系,一邊推進由日本主導的海洋安全與經濟合作”。*“日澳強化海洋合作”,[日]《讀賣新聞》,2017年1月15日,轉自《參考消息》,2017年1月16日。
關于如何應對特朗普政府的“印太戰略構想”,本文有以下幾點思考。
第一,構建亞太命運共同體,擴大中美共同的朋友圈,解構美國印太海權聯盟體系。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里,絕大多數印太國家對中國崛起采取觀望態度,都不會愿意在中美兩國之間選擇站隊,而是愿意與中美都進行經濟合作,讓中美之間在安全上相互制約。這些國家中的大多數可以成為中美共同朋友圈中的伙伴國。一是中國應繼續積極推動構建亞太命運共同體,提供力所能及的國際公共物品,用擴大中美兩國的共同朋友圈來解構美國印太海權聯盟體系。二是推動建設相互尊重、公平正義、合作共贏的新型國際關系,將構建中美新型大國關系作為新型國際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中美在亞太的共同利益遠大于分歧,雙方要在亞太地區開展積極合作,讓越來越多地區國家加入中美兩國的共同朋友圈,一道為促進亞太和平、穩定、繁榮做出貢獻。同時,中美之間可以進行良性競爭,避免惡性競爭。三是繼續謙虛謹慎,構建中國新興大國的良好國家形象。“虛心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后”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做人如此,國家也是如此。只有謙虛謹慎才能贏得越來越多國家及其人民的好感。
第二,繼續推進“一帶一路”來應對美國的制約和圍堵,積極推動亞太區域經濟一體化。中國“一帶一路”倡議適應了地區和世界經濟發展的新形勢,適應了歐亞經濟轉型發展的需要,兼顧所有參與國家利益的需要,已經成為地區和世界經濟發展的新動力。“一帶一路”的推進,將發展中國與中亞、東南亞、南亞、中東、歐洲、拉美國家經濟貿易關系,從而打破美國的制約和圍堵。同時,中國應繼續積極推動亞太區域經濟一體化。爭取早日完成“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RCEP)談判;全面和系統地推進亞太自貿區進程;如果有國家邀請,中國可考慮參與CPTPP談判。亞太區域經濟一體化的發展將使特朗普政府“印太戰略構想”在經濟領域難以為繼。
第三,在具體問題上與美國能合作的合作,但傷害中國核心和重大國家利益的問題,中國必須斗爭。在朝核問題上,中美都希望朝鮮無核化,雙方可以在和平解決朝核問題上進行合作。中國反對美國用武力解決朝核問題,但也必須做好最壞情況下的應急準備。在臺灣問題上,如果美國軍艦在未得到中國中央政府批準情況下進入臺灣港口,中國不得不將此看作對中國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嚴重侵犯,以及對中美建交公報的嚴重違反,從而做出強烈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