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設工程價款連帶責任問題研究

摘 要 債權人向連帶責任債務人之一請求履行債務時，其訴訟時效中斷的效力及于其他債務人。但債權人提起訴訟時效之抗辯時，仍要遵循自權利人知道或應當知道權利受到損害以及義務人之日起兩年的訴訟時效規定， 否則法院不予支持。當在聯營合伙體制中，一方之子公司能否向另一方主張連帶責任，最高人民法院在本案中并沒有明確裁判之。

關鍵詞 連帶責任 聯營合伙 訴訟時效

作者簡介：馬恒，青島科技大學法學院2016級法律碩士，研究方向：民商法。

中圖分類號：D925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10.270

一、案情

朗業公司（由原綿陽市嘉益建筑安裝工程有限公司于2009年6月11日更名而來）與嘉益公司簽訂香河世家兩期工程，合同約定，兩期的商住樓工程由朗業公司承包，總價款為6500萬元。從工程開工至一審起訴時，嘉益公司僅支付工程款項29531843元，剩余款項一直沒有結算。

2008年1月9日，嘉益公司與京圳公司簽訂《協議書》，合同約定，雙方共同開發的“香河世家”、“安江名園”工程于2007年12月31日終止；合同簽訂后京圳公司一次性收回兩期工程款的本金、利息、投資回報等款項4100萬元，京圳公司不再參與任何分配。

經核查在本案中還存在以下情形。第一，朗業公司與嘉益公司是母子公司關系，嘉益公司占有朗業公司99%以上股份。嘉益公司的股東趙方尼持股98%，趙方尼之妹、第各持股1%，同時在朗業公司中各持股0.31%；第二，“香河世家”兩期工程竣工后，經綿陽恒信工程造價咨詢事務所有限公司審核確認兩期工程實際造價金額6900余萬。

朗業公司向一審綿陽市中級人民法院起訴稱，根據嘉益公司與京圳公司的協議內容可知，二者共同投入開發香河世家項目，京圳公司在該項目中獲取了收益，二者是合伙關系，京圳公司應對朗業公司的工程欠款承擔連帶責任。請求法院認定京圳公司與嘉益公司簽訂的合同無效，不能對抗第三人，只是二者內部協議，京圳公司應當與嘉益公司在工程欠款范圍內承擔連帶債務。京圳公司答辯稱，第一，根據之前四川高院的判決京圳公司與嘉益公司協議有效，且嘉益公司應向京圳公司支付協議未履行款；第二，嘉益公司占有朗業公司99%以上的股份，京圳公司與嘉益公司不存在惡意串通的情形；第三，依據合同相對性原理，朗業公司應向嘉益公司主張債權；第四，京圳公司與嘉益公司不是合伙關系而是合作關系；第五，本案訴訟時效已過。所以京圳公司不應對本案承擔連帶債務責任。

二、審判

綿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經審理認為，嘉益公司與京圳公司合作開發的香河世家兩期工程項目予以確認，嘉益公司與京圳公司2008年1月9日簽訂的《協議書》合法有效。

（一） 關于朗業公司能否請求京圳公司對嘉益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問題

法院經審理認為，嘉益公司與京圳公司合作開發的香河世家兩期工程，雙方約定以嘉益公司的名義對外從事民事活動。雖然協議內容約定京圳公司收回投資回報4100萬元不再參與任何分配，但是于對外債務的償還并沒有作出約定。根據之前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判決，嘉益公司與京圳公司是合作關系，嘉益公司對外從事的法律活動行為對京圳公司應當具有約束力，在合作范圍之內產生的債務應當承擔連帶責任。因此對于京圳公司提出的朗業公司只能向嘉益公司主張債權的請求不予支持。

（二） 朗業公司與嘉益公司系母子公司關系對本案的影響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的相關規定 子公司具有獨立的法人人格，對外獨立承擔責任。在本案中雖然朗業公司與嘉益公司是母子公司關系，但是朗業公司仍然具有獨立法人地位，可以就本公司債權向其他債務人主張債權。一審法院認為，嘉益公司與京圳公司的協議是有效的，但是這僅是兩者之間的內部約定，對第三人不產生約束力，京圳公司辯稱已預留足夠資金用于償還合作期間所產生的債務的主張，因沒有提供充足的證據予以證明，法院不予采信，其應承擔舉證不能的法律后果。

（三） 訴訟時效是否已經過

在本案中嘉益公司認可朗業在公司主張的債權之事實。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第一百四十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事案件適用訴訟時效制度若干問題的規定》第十七條第二款之規定， 本案訴訟時效已中斷應重新計算。因此對于京圳公司提出的時效抗辯不予支持。

（四） 違約金及利息問題

朗業公司與嘉益公司就工程款遲延履行的情形并沒有約定違約金條款，因此朗業公司主張的違約金請求缺乏法律根據，不應得到法院支持。

一審法院根據以上查明的事實最終判決京圳公司應與嘉益公司承擔連帶債務責任。一審宣判后京圳公司不服，向四川高院提起上訴，請求法院判決京圳公司不承擔連帶債務，不承擔一審訴訟費用等其他訴訟請求，

四川省高院經審理認為本案爭議焦點主要有兩個。第一，京圳公司是否應承擔連帶債務；第二，本案是否采用訴訟時效問題，訴訟時效期間有沒有經過。一是京圳公司應否承當連帶債務。根據協議內容，二者應定性為合伙型聯營關系，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聯營合同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解答》第五條第一款 的規定，京圳公司與嘉益公司合作期間的債務應承擔連帶責任。但是對于2008年1月9日之前的債務不應由京圳公司承擔。京圳公司只應在二期工程欠款內承擔連帶債務。二是對于訴訟時效問題，二審法院認同一審法院的裁判。因此二審法院的判決相較于一審的區別主要在于京圳公司承擔連帶債務的數額上，京圳公司只應在二期工程欠款內承擔連帶債務，而非整個合同約定的期間。

二審判決后，京圳公司不服申請再審。最高人民法院經再審認為，本案的爭議焦點是京圳公司是否應對香河世家二期工程欠款承擔連帶責任。第一，從京圳公司與嘉益公司的協議書及《建設工程造價編審確認表》來看，合同不存在違反法律規定問題，工程款項業可以確定。第二，趙方尼兩家母子公司的實際控制人對于《協議書》的簽訂是知曉的，也應是其真實意思表示。最終最高人民法院判決京圳公司不承擔連帶債務，駁回朗業公司其他訴訟請求。

三、評析

本案的爭議焦點有二：一是京圳公司是否應與嘉益公司在聯營期間內的債務承擔連帶責任；二是京圳公司主張的訴訟時效期間是否已過。

（一）聯營期間各合伙人的債務承擔

在本案中法院確認京圳公司與嘉益公司之間的合作關系是合伙型聯營。在本案中，不管是二審法院判決京圳公司在二期工程欠款范圍內與嘉益公司承擔連帶責任還是最高人民法院判決的京圳公司不承擔連帶責任的說理部分，筆者認為都沒有分析到法律的實質，而只是就該案件重要證據之《協議書》內容來認定各方之間的法律關系及法律責任。根據《合伙企業法》的相關規定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聯營合同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解答》第五條第一款的規定可知，即使部分合伙人退出合伙，仍要對其退出合伙之前的全部債務承擔連帶責任。所以在本案中京圳公司退出聯營時與嘉益公司簽訂的《協議書》有關內容，諸如“不再承擔其他債務”、“不再參與各項分配”等字眼都不能對抗第三人，該協議的法律效力只能及于合同的對方。所以最高法判決京圳公司不承擔連帶責任的說理部分存在瑕疵。盡管從整個案情看京圳公司的確不應承擔連帶責任，但其法律依據并不在此（文章后面有所分析）。從本質上看，通過最高法院的判決依據應該得出這樣的結論：判決京圳公司在兩期工程欠款范圍內與嘉益公司承擔連帶責任，京圳公司履行完畢后可根據協議向嘉益公司進行追償。這才是問題的本質。

（二）本案訴訟時效已過而非中斷

通過以上分析筆者認為京圳公司不承擔連帶責任的依據不在與嘉益公司簽訂的協議內容，恰在于訴訟時效期間已過。其依據在于嘉益公司與朗業公司母子關系上。京圳公司在二審過程中的主張存有兩個弊端。第一，其主張嘉益公司與朗業公司人格混同，兩個公司的實際所有人和控制人都是趙方尼，兩個公司“兩個牌子一套人馬”兩公司利益一致，朗業公司不能向其主張連帶責任。僅從持股比例，人員混同并不能否認公司法人之獨立人格，京圳公司理應承擔舉證不能的法律后果。第二，京圳公司主張的訴訟時效已過是從與嘉益公司簽訂協議退出合伙聯營后算起的，當然已過了訴訟時效。其主張也沒有認識到問題的實質，關鍵仍在于聯營合伙期間所負的債務，即便退出仍要承擔連帶責任。而朗業公司向嘉益公司主張債權時，一旦嘉益公司承認必然導致訴訟時效中斷。

從最高人民法院的判決說理來看，主要抓住了兩點，一是京圳公司與嘉益公司之間的協議在本案中的重要性；二是嘉益公司與朗業公司母子公司的微妙關系必定對案件判決有所影響。因此最高人民法院在說理的第三點認定趙方尼作為嘉益公司和朗業公司的絕對控制人，同時也是兩個公司的意志表達代表人，對于《協議書》的簽訂是兩個公司的共同意思表示。其論述看似合理，實則不然。盡管嘉益公司與朗業公司是母子公司關系，趙方尼也同是兩公司的實際控制人，但是沒有證據表明兩公司人格混同否認子公司的法人獨立人格的地位。朗業公司作為獨立的法人當然有其自己的、獨立的意思表示，不能當然推定是二者共同意思表示。最高人民的說理恰恰想要表達這樣一種意思表示：因嘉益公司與朗業公司親密的母子公司關系，且在2009年6月11日之前趙方尼是兩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由于本案的特殊性，朗業公司在知道京圳公司退出之日起在兩年內不起訴的，其訴訟時效已過，如果京圳公司提起訴訟時效抗辯，法院應駁回朗業公司的訴訟請求。這才是京圳公司不承擔連帶責任法理之所在。

四、結語

在本案審理過程中，一審法院明確了案件的爭議焦點，但其在分析案情方面與整個案件缺乏內在邏輯。二審法院根據京圳公司與嘉益公司簽訂的協議書注意到了時間方面的細節，因此才判決京圳公司在二期工程欠款范圍內承擔連帶責任。最高人民法院經過再審程序，最終判決京圳公司不承擔連帶責任。但其在論述部分沒有抓住問題的本質，這是再審程序唯一的遺憾。在司法實踐中法官可能會給出一個公正的判決結果，但有時在判決說理部分可能沒有認識問題的實質，其說理與判決之間沒有形成很好的默契，這應是在司法實務中應當借鑒的。

注釋：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第一百八十八條已將原兩年訴訟時效修改為三年。

《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第十四條第二款規定：公司可以設立子公司，子公司具有法人資格，依法獨立承擔民事責任。

該款規定：對于連帶債務人中的一人發生訴訟時效中斷效力的事由，應當認定對其他連帶債務人也發生訴訟時效中斷的效力。

該款規定：退出方對于退出前聯營所得的盈利和發生的債務，應當按照聯營合同的約定或者出資比例分享和分擔。合伙型聯營體的退出方還應對退出前聯營的全部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