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方言與普通話詞匯差異之比較

■周建紅／衢州學院

江山方言屬于吳語區處衢片龍衢小片，是吳語中存古比較明顯的方言，除了語音方面保留比較獨特的古音特色外，詞匯方面也保留了較多的古語詞，如：咥（吃）、曰（說）、忖（想）、囥（藏）、鐾（磨）、鑊（鐵鍋）、箸（筷子）、毑（媽媽）、樵（柴火）、涎（口水）等，這些在古漢語里常見到的詞在普通話里已經不用了，而在江山方言口語中仍普遍使用。江山方言許多詞語的語音、詞形和詞義與普通話不一樣，有其自身的特點。

一、語音差異

方言與普通話最大的差異是表現在語音方面，江山方言也不例外。江山方言的大部分詞語和普通話詞語的詞形和詞義完全一致，但詞語的讀音卻相差很大，主要原因是江山方言的語音系統與普通話的語音系統有很大不同，江山方言的語音系統比普通話的語音系統要復雜一些，江山方言有29個聲母（包括零聲母?），50個韻母，8個聲調，而普通話只有21個聲母，39個韻母，4個聲調。

（一）聲韻調完全不同①

江山方言和普通話的語音系統差異很大，江山方言擁有一套完整的自成體系的語音系統，保留了較多的古音特色，所以很多字詞的聲韻調完全不同。如：

日［n?2］/rì水［у243］/shuǐ 人［n?213］/rén 手［??y?243］/shǒu 霧［m?31］/wù

（二）聲母相同，韻母和聲調不同

江山方言的聲母中有一部分與普通話聲母基本一致，［р］b、［р?］р、［m］m、［f］f、［t］d、［t?］t、［n］n、l［l］、［?］z、［??］с、［s］s、［k］ɡ、［k?］k、［x］h、［?］j、［??］q、［?］x 這 17 組 聲母的發音基本相同，只有［x］h這組聲母略有不同。江山方言聲母［x］實際為喉擦音，普通話聲母h為舌根擦音，但聽感上區別不大，所以姑且作為相同聲母。如：

（三）韻母相同，聲母和聲調不同

江山方言的韻母和普通話差異較大，相同的韻母相對比較少，只有幾個單 韻 母［?］i、［i］i、［u］u、［у］ü、［о］о、［?］е和 鼻 韻 母［??］еnɡ、［о?］оnɡ、［уо?］iоnɡ讀音相同，所以，韻母相同的字也不多。如：

機［ki44］/jī 器［k?i53］/qì戲［xi53］/xì兇［xуо?44］/xiōnɡ 紅［?o?213］/hónɡ

（四）聲韻母相同，聲調不同

江山方言的聲調和普通話的聲調完全不同，江山方言有8個聲調：陰平、陽平、陰上、陽上、陰去、陽去、陰入、陽入，而普通話只有4個聲調：陰平、陽平、上聲、去聲。雖然“陰平、陽平”兩個聲調調類一樣，但其調值是不相同的，江山方言的陰平調值為44、陽平調值為213，而普通話的陰平、陽平調值分別為55、35，由此可見，江山方言和普通話的聲母、韻母還有可能相同，但聲調是不可能相同的。如：

工［kо?44］/ɡōnɡ 酥［su44］/sū米［mi213］/mǐ 利［li31］/lì西［?i44］/xī低［ti44］/dī

二、詞形差異

詞形差異是漢語方言詞匯差異最主要的體現。江山方言和普通話的詞形差異主要表現在音節數量的差異、構詞語素的差異兩個方面。

（一）音節數量的差異

1、江山方言為單音節詞，而普通話是雙音節詞

漢語詞匯發展的總趨勢是以單音節詞向雙音節詞發展為主，在音節延長的發展趨勢中，江山方言的進化速度比普通話的進化速度緩慢一些，江山方言保留了較多的古語詞，古代漢語以單音詞為主，江山方言沿用的大量古語詞也是單音節詞，特別是表示物體、稱謂、動作性狀的基本詞語很多是單音節詞，而與之相對應的普通話詞語往往是雙音節詞。如：

表物體：

稻 /稻子 麥 /麥子 谷 /谷子 莆/南瓜 薯 /番薯 茄 /茄子 芋 /芋奶

鑊 /鐵鍋 箸 /筷子 帳 /蚊帳 凳/凳子 桌 /桌子 籮 /籮筐 樵 /柴火

薸 /浮萍 蟢 /蜘蛛 坼 /裂縫 索/繩子 稿 /稻草 涎 /口水 腹 /肚子

表稱謂：

公 /爺爺 嫲 /奶奶 毑 /媽媽 爸/爸爸 娘 /嬸嬸 姊 /姐姐 囡 /女兒

表動作：

睏/睡覺 縛/捆綁 攧 /掀翻 ? /吵鬧 抲 /捉拿 ? /裂開 旺 /繁殖 繁 /繁殖

表性狀：

綻/飽滿 滒/粘稠 壯/肥胖 鬼/狡黠 ? /稀疏 鬙 /散亂 煞 /厲害 笡 /歪斜

2、江山方言為雙音節詞，普通話為單音節詞或多音節詞

江山方言詞語雙音節化雖不如普通話明顯，但也有一些雙音節詞在普通話中是用單音節詞或多音節詞表達的。如：

腰子 /腎 腹腸 /腸 痰涕 /痰 杏梅/杏 豺狗 /狼 你線 /針 腹肌 /餓 密匝/密

洋芋/馬鈴薯 金蟲/金龜子 棠棣/金櫻子 浮撈/白條魚 哈齁/氣管炎

3、江山方言為三音節詞，普通話為雙音節詞

江山方言保留很多三音節詞語，這些詞語表義形象豐富。

面肉鼓/臉頰 頭顱殼/頭顱 目睛子/眼珠 牙齒肉/牙齦 脯頭心/胸口

背脊爿/背脊 細娜妮/丫鬟 大腹人/孕婦 龍白子/冰雹 雞心椒/辣椒

4、江山方言為四音節詞，普通話為雙音節詞或三音節詞

江山方言還有一些四音節詞語，這些詞語往往是根據事物自身的特征直接明了地給事物命名的，詞語本身可以直接顯露詞義。如：普通話的“肋骨”，從詞語本身看不出“肋骨”的特征，而江山方言的“肋骨”——“排梳齒骨”，卻可以從詞語本身看出“肋骨”的特征“似彎曲排列的梳子的齒”，從而明了詞義。如：

老鼠篦箕/蝙蝠 四腳盤蛇/蜥蜴蘿卜絲花/菊花 日頭瓜子/葵花籽 上爿笊篼/上顎

目睛子皮/眼瞼 烏毛頭兒/嬰兒腳螺螄骨/踝骨 嘴巴爿皮/嘴唇 黏蟲菇絲/蒼耳

（二）構詞語素的差異

構詞語素的差異是指具有相同意義的詞語，江山方言和普通話運用完全不同的構詞語素來表達，或者部分語素相同、部分語素不同，或者語素相同但語素順序不同，或者構詞的詞尾語素不同，從而形成了江山方言與普通話義同而形不同的詞匯差異。

1、構詞語素完全不同

這類詞是所指的事物、概念或動作、性狀與普通話完全相同，但江山方言使用了與普通話完全不相同的語素來記錄。這類詞數量通常比較多。例如：

日頭/太陽 日光/月亮 日時/白天 青果/橄欖 阿腳/銀杏 杓子/烏桕 天蘿 /絲瓜 蠶棗 /桑葚 川蔥/芹菜 菠蘿 /玉米 扁食 /餛飩 打骨/陀螺 飯焦/鍋巴 借力/點心散碎/零食 蒔田/插秧 嚼屄/吹牛曰事/說話

2、構詞語素部分相同、部分不同

這類詞的詞義與普通話相同，但構詞的語素部分相同、部分不同，這類詞語一般是偏正式合成詞，以其中一個語素為主體，另一個語素修飾限制或補充說明主體。這類詞兩者相同的語素往往是詞語的主體，例如：“漢雞/公雞”一詞在江山方言和普通話里表示主體的語素都是“雞”，而修飾限制主體“雞”的另一語素不同，所以江山方言為“漢雞”，普通話為“公雞”。這類詞數量也不在少數。

春間/春天 霍閃/閃電 燕鳥/燕子 硯瓦/硯臺 炊籠/蒸籠 笊篼/笊籬

蛤蟆/青蛙 翼膀/翅膀 佛豆/蠶豆 油麻/芝麻 薄刀/菜刀 頂指/頂針

米焦笠/凍米糖 白滾湯/白開水豆腐丸/油豆腐 豆腐花/豆腐腦 打硬欠/打哈欠

3、構詞語素相同，而語序相反

這類詞詞義和普通話完全相同，構詞語素也完全一樣，但語素的排列順序正好相反。例如：

人客/客人 鬧熱/熱鬧 歡喜/喜歡 齊整/整齊 氣力/力氣 干粉/粉干

命壽/壽命 背脊/脊背 細底/底細 聯對/對聯 牢監/監牢 早遲/遲早

帚筅/筅帚 彈子/子彈 要緊/緊要 康健/健康 布碎/碎布 尿屎/屎尿

4、構詞的詞尾語素不同

普通話和方言中都有利用附加詞尾語素的方式來構詞，差別主要表現在具體附加的詞尾的不同，江山方言的詞尾，有些與普通話相同，但使用范圍或用法有不同之處，有些是普通話沒有的。

江山方言的詞尾形式多樣，構詞能產，表意豐富，很大程度上豐富了江山方言的詞匯。江山方言常用的詞尾有“相、兒、頭、子”等，其中“相”尾是江山方言最獨特的一種詞尾， 用法特別，色彩鮮明，可以用于贊美、表揚、批評、取笑、罵人，表達喜愛、憐惜、討厭、憎惡的感情；也可用于一般描述，不帶明顯的感情色彩。如：

愛人相（形容小孩特別是女孩可愛）、斯文相（形容人文靜、文雅）

撇風相（形容人愛顯擺、出風頭）、別脯相（形容郁悶、難受）

黑腹懶毒相（形容不聲不響、性格孤僻）、推板相（形容人品差）

江山方言的“兒”尾也比較特別，不同于普通話的兒化，它是個獨立的音節，沒有實在意義，但具有“小稱”的作用，表示“小巧、可愛、漂亮”的意思，可用于表示人或物的名詞性語素之后。如：桌兒（小桌子）、鴨兒（小鴨子）、碟兒（小碟子）、籃兒（小籃子）。

江山方言的“頭”尾是名詞性的標志。有些和普通話相同，如：石頭、舌頭、拳頭、木頭、骨頭。有些和普通話不一樣，如：斧頭（斧子）、鼻頭（鼻子）、鐲頭（手鐲）。

江山方言中“子”尾詞不是很多。普通話中的很多“子”尾詞，江山方言中不加“子”尾，而是用單音詞表示。如：

桃子—桃、李子—李、筷子—箸、尺子—尺、麥子—麥、毽子—毽、粽子—粽

還有一些普通話的“子”尾詞，江山方言用“頭”尾詞或雙音節詞語相對應。如：

鼻子—鼻頭、斧子—斧頭、鐲子—鐲頭、燕子—燕鳥、辮子—搭辮、蚊子—蚊蟲

此外，江山方言還有一些詞尾形式，如：手、家、氣、化等。隨著社會的發展，這些詞尾揉和了較多的普通話色彩，它們的語法功能和普通話基本一致。如：

新手、高手、老手、作家、畫家、法家（自以為是的人）、洋氣、俗氣、美化、丑化

三、詞義的差異

江山方言和普通話的詞義差異主要表現在詞匯意義上，而詞匯意義的差異一般表現為義項的多寡不同，也就是詞義的廣狹不同。江山方言有些詞語的義項比普通話多，應用范圍廣，有些詞語的義項卻比普通話的少，應用范圍較窄。江山方言中有相當一部分與普通話相應的同形的詞語在意義上有細微的差異。江山方言詞匯意義的差異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指詞形相同，但詞義內涵不同；二是指詞形相同，但詞義的廣狹不同。

（一）詞形相同，但詞義內涵不同

這種類型是指由相同的語素相同的語序構成的詞，它們的詞形完全相同，但詞義的內涵卻不相同。例如：

娘：普通話用于稱呼母親；江山方言用于稱呼嬸嬸。

老娘：普通話用于稱呼老母親；江山方言用于稱呼干媽。

姑娘：普通話指未婚女子；江山方言則指稱丈夫的姐妹

停當:普通話指事情做得齊備妥當， 江山話表示事情做好了，結束了。

情不自禁：普通話指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是褒義詞；而江山方言表示肆無忌憚，毫無約束，是貶義詞。

（二）詞形相同，但詞義的廣狹不同

這種類型是指由相同的語素相同的語序構成的詞，它們的詞形相同，但詞義表達的范圍不完全相同，有兩種情況。

1、江山方言的詞義范圍大于普通話

江山方言有些詞語的義項比普通話多，應用范圍廣。如：

骨頭：普通話里指動物的骨頭和人的品質，江山方言不僅可以指動物的骨頭和人的品質，還把水果的核兒也說成為骨頭，如：蘋果骨頭（蘋果核兒）。

過：除具有普通話“過”所有義項（通過）外，還有表示傳染，如：紅目睛會過人的(紅眼病會傳染的)。

吃（咥）：普通話指把食物等放到嘴里經過咀嚼咽下去，而江山方言，吃（咥）不僅可以表示這一詞義，還可以表示抽、喝的意思，如可以說：吃香煙（抽煙）吃酒（喝酒）。

捏：捏在江山話里不僅表示用拇指與別的手指夾的意思，還可以表示拿、握、抓的意思，如：捏緊拳頭（握緊拳頭）?？炷罄嗡?，我拖你上來（快抓緊繩子，我拉你上來）。

外甥：普通話只表示“姐姐或妹妹的兒子”，而江山方言兼指“姐姐或妹妹兒子”和“女兒的兒子”。

壯：普通話用于人，表示強壯。江山方言可以表示人強壯、肥胖，還可指土地肥沃。

2、江山話的詞義范圍小于普通話

江山方言有些詞語的義項比普通話少，應用范圍窄。例如：

湯：在普通話中有熱水、湯藥、烹調后汁特多的副食義。而在江山方言中的湯一般指洗臉洗腳的熱水。

屋：在普通話中既可以指整個房子， 也可指單間房。而江山江山方言只指整個房子， 所以“建房”稱“造屋”。

谷：普通話有三個含義：①谷類作物；②谷子(粟)；③稻谷。而江山方言沒有“谷子（粟）”的意思，但有“谷類作物”和“稻谷”的意思，如：五谷雜糧（谷類作物），曬谷（稻谷）。

面：在普通話里有三個義項：①糧食磨成的粉，特指小麥磨成的粉;②粉末；③面條。在江山話中只指面條。如：明日天光咥面（明天早上吃面條兒）。

由此可見，江山方言詞匯在語音、詞形、語義等方面都具有自身鮮明的特點，與普通話詞匯存在一定的差異。

注釋：

①文中詞語的讀音江山方言用國際音標標注，加“［］”表示，普通話用漢語拼音標注。文中“/”前的詞語為江山方言的詞語及標音，“/”后的詞語為普通話的詞語及拼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