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青衣》根據畢飛宇同名小說改編而來,是江蘇省演藝集團京劇院首部新編戲,上演以來摘得了眾多殊榮。這部戲講述了戲曲演員筱燕秋對《嫦娥奔月》的堅守、執著、反思的過程,成功塑造了“戲癡”筱燕秋的藝術形象,其富有傳統韻味的唱腔、優美的身段動作以及跌宕起伏的情節,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小說相比,戲中筱燕秋的精神境界得到提升,許多陰暗猥瑣的內容得到消解,春來的藝術形象也得到了改變,并且提煉出主要的劇情,刪減不必要的人物,使整臺戲簡約凝練,中心突出,人物形象得到了提升。特別是最后筱燕秋跪拜嫦娥“送我的女神奔月行”的一幕,不僅表現了她“戲癡”的人物形象,更讓觀者動容,為此爆發出陣陣掌聲。
近些年來,新編戲創作風氣大起,各類作品也層出不窮,然而,真正能夠作為精品劇目矗立在舞臺上并且為觀眾所認可的作品卻寥寥無幾。筆者認為,主要是因為創作團隊沒有清楚地認識到戲曲的真正內涵和特征,沒有處理好繼承與發展的辯證關系。京劇《青衣》的成功,主要是因為其一方面尊重戲曲傳統,另一方面又勇于改革創新。
京劇《青衣》的成功,主要是因為其在充分尊重傳統戲曲特點的基礎上進行改革創新,呈獻出的是一臺充滿了傳統戲曲韻味又洋溢著豐富的現代意識的精彩作品。《青衣》像是一股新編戲的清流,在眾多現代戲中閃耀著耀眼的光芒。據筆者總結,《青衣》對傳統戲曲的繼承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京劇《青衣》繼承了傳統戲曲“一桌二椅”的舞臺設置,根據極簡主義來布置舞臺格局,在場景設置上利用簡單的桌椅進行布局。比如劇中筱燕秋家里的布置就是典型的一桌二椅,通過簡單的布局把舞臺空間留給演員發揮,利用身段表演填補舞臺的空間。劇中二人為了打胎發生爭吵時還利用拉扯椅子做傳統戲曲身段表演,這一設置或許就是劇中筱燕秋所說的“留白的意義”吧。
京劇《青衣》顯然關注到了人物行當的設置,我們從劇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人物的行當,如由青衣飾演的筱燕秋,花旦飾演的春來,老生飾演的喬炳璋,花臉飾演的面瓜以及丑角飾演的夏明等。同其他新編戲相比,《青衣》注意到了丑角在戲曲中的地位,并借人物之口提出“戲臺丑為大”的觀點。劇中夏明的表演多是點睛之筆,其精彩表演也得到了觀眾的認可。
《青衣》雖然是一部現代戲,但是劇中主人公筱燕秋的服裝卻明顯借鑒了中國傳統戲衣的樣式特征。劇中筱燕秋的服裝大多是色調統一,以藍色為主,包含了寶藍色、天藍色、淺藍色,通過比較我們可以知道這是和“嫦娥”的戲衣相協調的。另外,其外衣樣式借鑒了古裝戲曲女帔和披風的特點,前后開口,瀟灑飄逸。劇中還有筱燕秋托起外衣下擺做象征著展翅飛翔的動作,服裝襯托了她的表演,也象征著她想向“嫦娥”靠近,合為一體。
京劇《青衣》充分發揮了傳統戲曲身段表演的元素,并且使用打擊樂對身段進行配合,使得現代戲中也蘊含著豐富的傳統戲曲韻味。劇中多處使用戲曲的程式化身段動作并且用打擊樂進行配合,在新穎的表現手段之中充分發揮了傳統戲曲的精髓。例如,《青衣》的“序”中,夏明在反串B角被筱燕秋潑水的時候,做了一個傳統身段“屁股坐子”落地;筱燕秋在準備跳江時被面瓜攔住時,演員使用了傳統戲曲的程式化身段,打擊樂以“三鑼、撕邊、一鑼”的順序來配合。劇中還有多處利用傳統戲曲身段的表演,這也體現了《青衣》創作者對中國傳統戲曲的尊重和繼承。
在唱腔方面,和其他新編戲相比,《青衣》在對傳統戲曲唱腔和板式充分了解的基礎上,根據舞臺節奏靈活安排,發揮戲曲板式的特點。比如,在劇中舞臺氣氛緊張激烈之時,人物一般使用流水板或者快板,加快唱腔節奏,來表達內心情感。“序”中筱燕秋追問春來的一連串“你可知”唱段,通過排比句法,在語義上不斷深入,音樂節奏上不斷加快,這一板式的使用和京劇《白蛇傳》“斷橋”里的“你忍心”唱段相類似。另外,在人物的唱腔中也充分吸收了傳統戲曲的韻味,筱燕秋的唱段“懷兒難把臺中站,舍棄嫦娥我心不安”一句,其中的拖腔和尾腔都是經典的京劇傳統旦角唱腔特點,體現了創作者對傳統戲曲唱腔的熟悉和靈活運用。
中國戲曲因為受到舞臺結構和敘事方式的限制,多采用時間順序來表現情節發展,以時間為線索演繹舞臺上的起承轉合。近年來,隨著現代化的大型舞美技術的不斷發展,戲曲有了更大的敘事空間。京劇《青衣》充分利用了現代化的舞美技巧展開劇情,擴充情節,通過舞美技術的輔助,使用倒敘手法,擴大舞臺的張力。劇中多次借助燈光音樂和舞美的變化來回到二十年前的場景,展現當時的情節,詳細講述了筱燕秋二十年前離崗的原因以及她和面瓜在一起的經過。“序”中,春來說完“我可以演B角”,舞臺上燈光音樂開始時變化,緊接著由夏明開始講述和演繹二十年前的經過。第二場中面瓜的一句“怎么好像又回到二十年前了呢?”又開啟了二十年前的時光大門,舞臺上演繹了他們在一起的過程。這一新穎的表現方式,極大地擴大了舞臺張力。
筆者以為,《青衣》中有兩件道具具有象征意味,有豐富的內涵,即舞臺上掛著的寶藍色對帔和筱燕秋家里的砂鍋。
寶藍色對帔在《青衣》開場前就被放置在舞臺正中央,燈光打亮,來向觀眾暗示這一道具的重要性。根據人物介紹,這是演嫦娥要穿的戲衣,所以筆者認為,這一戲衣是“嫦娥”的象征,也是筱燕秋一直在維護的“嫦娥”的形象,所以“序”中夏明不允許春來碰它。“序”中這件戲衣從舞臺上空落下,引起了筱燕秋的無限感慨和深情熱愛,“序”尾春來繞著這一戲衣演唱“嫦娥”的唱腔,表達了對這一戲衣的向往。所以這一件戲衣代表著“嫦娥”,是筱燕秋和春來的情感寄托。
砂鍋的使用也別有深意。筱燕秋和面瓜的家庭布置只用了簡單的“一桌二椅”,但是砂鍋這一道具卻多次出現,說明了它的重要性。劇中兩次出現面瓜為筱燕秋熬雞湯的情節,表達了他對筱燕秋真摯的愛和呵護。但是砂鍋第三次出現時,被面瓜一把摔碎,夫妻關系因打胎出現破裂。所以,這一砂鍋,是他們夫妻關系的象征。
《青衣》的舞臺設置以簡單的“一桌二椅”為主,但是卻創造性地劃分了前場和后場,以一道黑色幕布和橫梁為界限。黑色幕布和橫梁后面是白色的天幕,在這一個空間內,“嫦娥”多次出現,筱燕秋排練時演繹內心戲之際,黑色幕布也同時打開。這都說明,舞臺后部這一空間是筱燕秋內心的展現,橫梁是當下和過去,現實與理想的界限,“嫦娥”是她心中的夢想的真實形象。劇中,“嫦娥”唯一一次走出后場,是筱燕秋為打胎陷入兩難時,這是筱燕秋和“嫦娥”最近的一次。所以筆者認為,這一安排也是內心戲的體現,它意味著筱燕秋吞下打胎藥和嫦娥吞靈藥是一樣的行為,她們達到了高度共鳴。《青衣》巧妙地通過舞臺設置來展現人物的內心戲。
《青衣》在音樂設計上獨具特色,其音樂不僅具有傳統戲曲的韻味,更充滿著創新的活力。
在唱腔上,《青衣》做到了在繼承傳統戲曲的基礎上努力創新,比如我們印象深刻的筱燕秋那段“反二黃”唱段“憨厚人一句話字字錐心”,這一段唱,使用“反二黃”這一板式,充分發揮了這一板式哀婉凄涼的特點,并且創造性的在其中加入了一段吟唱,即“多么想,伴你長高每一寸;多么想,摟著你,月落到天明;牽著你,清晨到黃昏;啊……”這一段唱,從語言上分析,使用了排比手法,并且飽含深情;音樂上,使用吟唱,雖然像念白,但是卻能感覺到人物內心壓抑著的痛苦和不舍,這一設計堪稱精彩。
另外,《青衣》大膽地使用了交響樂伴奏,主要來做背景音樂襯托舞臺氛圍。劇中多次倒敘手法的使用,就是利用燈光和音樂的變化實現的。如第一場和第二場倒敘回二十年前的時候,背景音樂都是緊張不安的情感氛圍,突出了人物內心的想法。筱燕秋為打胎糾結時,背景音樂像心跳的砰砰聲,充滿了緊張感。
京劇《青衣》在充分發揮傳統戲曲元素的基礎上大膽創新,實現了新編戲質的飛躍,成為京劇新編戲的一面旗幟。《青衣》中的“戲癡”筱燕秋,倔強的同時也讓人同情,為了自己心中純潔的女神嫦娥不受玷污,她怒而將開水潑向了B角,也甘愿承受離職的處分,埋名戲校二十年。通過春來之口我們知道,無論冬夏寒暑、雨打風吹,在戲校期間筱燕秋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對嫦娥的追求,她始終在等待著重新登臺的機會。但是當這個機會終于又放到她面前時,她卻懷孕了,為了心中的嫦娥,她最終決定放棄孩子,吞下打胎藥,做自己內心的嫦娥。然而事與愿違,她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和嫦娥融為一體,為了自己心中的女神,她毅然放棄了登臺的機會,讓更適合的春來演嫦娥,并跪拜“嫦娥”。筱燕秋的種種行為將“戲癡”表現得淋漓盡致,人生自是有情癡,此事不關風與月,只為心中那點愛與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