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古典”時期的中國因素和東南亞因素

■

鄭州大學歷史學院

東南亞歷史學家遇到的一個最大問題是詞匯，如何使用合適的詞匯來描述東南亞歷史的特定時期。像“早期”東南亞歷史、“傳統”東南亞歷史這些表達，不同的歷史學家會將這些模棱兩可的詞匯用來指代不同的歷史時期。“古典”一詞借用米爾頓·奧斯本所著《東南亞史》一書中，因為和希臘、羅馬一樣，東南亞在15世紀末時，有過一段藝術、建筑發展的繁榮期，同時其國家發展也處于巔峰狀態，其后便陷入了一場全面衰落。越南“古典”時期指自十世紀越南獨立到十九世紀初殖民地入侵之前的這段時期，越南獨立自主封建國家建立、發展、繁榮到衰亡。由于越南在文化和政治方面從中國借鑒了許多東西，有時候我們很難一眼看出越南的歷史和社會中的東南亞因素。不過，那些元素曾經存在而且目前仍然存在。

一、官僚制度

十至十五世紀是越南政治制度發展史上的一個重要時期。在此之前越南受中國直接管轄長達一千余年，十世紀中期越南脫離中國的郡縣統治，開啟了政治上自主發展的新時代，其獨立建國后的封建王朝一直面臨著如何由一個長期受中國支配的地方政體向完備的國家政體轉型的歷史任務。越南在國家政體建設上選擇了模仿中國，借鑒中國官制逐步創立有越南特色的官制體系。從以重視血緣、相對凝固化、具有濃厚貴族統治色彩逐步轉化為以功績制、流動官僚制、具有近世特色的官僚制度。

吳、丁、黎三朝處于政治體制轉型的初創期，三朝的政治模式并非中央集權式的而是貴族式的，因而在官制設置上較為簡易，僅僅在官職名稱上模仿了一些中國名稱，沒有建立起來一個完整的體系，是越南官制史上的草創期。李朝逐漸構建等級化、序列化管制，把地方眾多半獨立的地方貴族授予一系列官職稱號，納入到國家統一認可的級差化官員隊伍中，并逐步健全中央機構的職官體系。李朝政治體制在本質上亦是貴族性的，李朝的職官系統集中在中央層面，但在地方上則較為簡單。陳朝繼承了李朝政治體制，亦非中國式的中央集權官僚制國家，宗室貴族享有壟斷性的政治特權。胡朝進行了一系列的官制體系改革,旨在強化中央權力以應對內憂外患的局面,建立以行政事務為中心的“官本位”傾向的官制體系。十五世紀初期明朝傾覆胡朝,直接統治安南長達二十年之久,帶來了一個更為猛烈的變革時代,官本位體制在其間被更為徹底的推行,給越南李、陳朝長期以來遺存的貴族制以更為致命的一擊,此后再也無法占據政治舞臺的主導地位,越南歷史不自覺的被強行引入一個嶄新的時代。黎利領導越南本土民眾推翻明朝統治,建立后黎朝。依靠武力建國的后黎朝建立了與明代類似的中央集權獨裁體制,黎初的黎太祖、太宗、仁宗時期,中央對地方事務的控制性大大增強，中央集權的官僚制統治模式得到貫徹執行。至十五世紀中期黎圣宗時期,在國家政治體制上積極向中國明朝學習,君主專制發展到了高峰,封建中央集權制度達到了完備程度,科舉官僚在行政事務中的地位十分重要,黎圣宗所創立的“洪德官制”與明代官制有很大的契合性,最終確立了文官主導、以官本位為鮮明特點中央集權官僚體制。

二、儒學和科舉制

儒學在越南流傳達兩千年之久，科舉制作為越南封建王朝的“選仕之途”也長達八百年之久。這又是越南受中國文化影響的最顯著標志之一。公元前3世紀，秦始皇取南越之地，首次將越南北部地區納入中國版圖，儒學大約從此時開始傳入越南。李朝建立后，儒學開始被當政者推崇，并使其地位保持直線上升之勢。李陳朝時期儒學地位開始上升，開始科舉取仕，并將此趨于制度化，創立國學院。后黎朝時期大興儒風，獨尊儒術，儒學被確定建國治民的根本指導思想而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黎太宗在國內則重新整頓科舉，制定每五年舉行一次鄉試，六年舉行一次會使之例。這一國策，實際上可以說是集儒家的治國平天下論之大成了。以上史實足可說明儒學在越南的地位極高，也可以想象出儒學對越南影響的廣度和深度。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儒學已深深地滲入到越南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社會等各方面，還影響到了越南人的風俗、習慣、語言、思維方法等，它與越南的民族文化水乳交融，從而構成了越南民族的精神支柱和民族心理，成為越南傳統文化的主流。

三、語言文字

越南歷史上共使用過三種文字：漢字(越南人稱儒字)、字喃和越南國語字。可以肯定地說漢字是越南使用過的第一種文字，也是古代越南長期使用的官方正式文字。漢字傳入越南以后，在長達兩千多年的時間里一直作為越南官方書面語言使用，越南古代官方文誥、史籍均用漢字寫成。這也是在漢文化圈中越南被認為濡染中國文化最深的最有力的證據。漢字之所以在越南如此長久地占據如此高的地位，最明顯的原因是：在漫長的郡縣時代，中國統治者就大力灌輸漢文化，使越南深受中國漢文化的影響。越南自立以后，其統治階級接受了中國典章制度、讀四書五經、使用漢字，并以漢字作為其官方文字，故漢字仍居于國家正式文字之位，直至越南國語字發明。

越南語言和文字長期處于分離的狀態，其文字深受中國影響，但是語言屬于南島語系。東南亞一半以上的人口都操關系密切的南島語系語言，該語言當時的分布區域包括今天的菲律賓、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和越南的東南部地區。越南語、泰語語系和漢語都有聲

調，以致語言學家一度把這些語言歸為漢藏語系。然而最近研已經證明，越南語為南亞語系語言，與孟高棉語有關，只是在較近時期才使用了聲調。

四、飲食

越南人使用筷子的飲食方式在7世紀左右從中國傳入，“筷子文化”也一并傳入。在越南敲筷、擲筷、叉筷、插筷、揮筷、舞筷使用筷子的禁忌與中國大致一樣。除筷子外，現在越南使用的其它餐具如碗、碟、勺一般都是陶瓷做的，深受中國影響。越南的瓷器工業，雖然比中國的晚些，但在13世紀，已經相當發達了。

越南人飲食以米飯和魚類為主，雨露是重要的調味料，與東南亞其它國家的飲食習性相同。除此之外，越南人有吃檳郎的習俗，檳榔原產熱愛亞洲馬來西亞及菲律賓。在整個東南亞地區，檳榔是日常社交的潤滑劑。雖然嚼檳榔在15世紀之前也盛行于印度南部和華南地區，但這種吃法似乎發源于東南亞。檳郎待客被視為最基本的禮節和好客的表現。飲茶的習慣，則是從中國傳入越南，越南茶文化深受中原唐王朝的影響。此外，由于中國與越南特殊的政治、文化關系，上層人物以及文人也很推崇中國的茶文化。總之，越南的飲食文化與東南亞的氣候、風土相適應，由于歷史、地理原因，又受中國飲食文化的影響。

越南無疑是東南亞的一個特殊國家，它屬于東南亞地區的成員，但是不可以斷言越南所具有的東南亞共性比越南與中國(特別是中國最南部省份)之間的共性更為重要。在飲食娛樂中，諸如嚼檳榔、斗雞和藤球，越南顯然具有東南亞的共同文化特征。于中國相比，越南婦女明顯地更自由些，其制造業也比較落后。然而，中國思想在官方層次上的影響力是不容否認的。中國是越南官方生活的一個榜樣，可以從中汲取智慧，應對問題和挑戰。此外，越南紅河三角洲更像中國那樣人口稠密，而不是像東南亞那樣人煙稀疏。越南也是古典時期東南亞國家中唯一一個邊界線明確的國家。由于氣候、移民、歷史、地理等原因，中國因素和東南亞因素深深滲入到越南的政治、文化、經濟、習俗和習慣中，有些因素獨立保存至今，更多的則是被越南人民融合，發展出獨具越南民族特色的新文化。

注釋

①米爾頓·奧斯本.東南亞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16.

②梁允華.從爵本位到官本位——十至十五世紀越南官制變遷史研究[D].鄭州:鄭州大學,2015.

③孫曉.《大越史記全書2·本紀實錄2·本紀續編1·標點校勘本》本紀實錄卷十二[M].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北京: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639.

④安東尼·瑞德.東南亞的貿易時代(1450-1680):第一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10.

⑤劉志強.從越南的飲食看國家與地區間的文化交流[J].東南亞縱橫,2006(09).

⑥安東尼·瑞德.東南亞的貿易時代(1450-1680):第一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