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塵土（組詩）

李郁東（彝族）

村野之綠

某天中午十二點

我去找建檔立卡戶付某

鴿子落在巷道的高墻上

依著出墻的綠石榴

它們看了我一眼

噗地朝天飛去

再往前下坡拐彎

蕁麻埋伏在兩邊

仿佛我觸手一碰

它就群體報復

牛膝菊頂著小絨帽盛開

牽牛花爬上鬼針草

這一片綠色

把村莊美化了

我的建檔立卡戶卷著褲腿

從烤煙地里走了出來

他說，煙葉比去年大

苞谷也粗壯了許多

今年這個夏季

比任何一個年份都有生機

同齡人

如果當初不改姓名

就是李雪和李潔

多好的一對姊妹

除了年歲相等

她們還有同質的身價

大學生村官

從踏入村委會門坎那一天起

她們就記住了一個名字

建檔立卡戶

幾個月回一次家

夜間還在微信里探討

表卡冊以及反復無常的數字

在青春的練習簿上

她們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

用四舍五入法

把材料打造成滴水不漏

風灌不進的防火墻

李雪后來改名李鴻媛

李潔是她的好朋友

她們除了在白紙上

寫下規整的數字

還會熬制小米蘿卜粥

鵝蛋炒普淜火腿

是她們為萬有為和我

烹制的一道下酒菜

面朝塵土

弄了半天

灰頭土臉

張主任是高某的幫扶責任人

他關心客廳臥室和廚房

因為看不順眼

張主任帶著單位的三個人

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

除塵接電線鋪床調電視

電飯煲和電磁爐是新配的

床墊和床單剛從超市抱回來

電線和插座是家里帶來的

其他僅僅用幾盆清水一把掃帚

就讓高某的居所變了臉

比親人還親人

這算什么

面朝塵土

服務百姓

我想了半天

還沒找到一句恰當的語言

兩杯酒

幫建檔立卡戶陸某某安裝衣柜

天大熱

耐不住汗

我喊他關上大門

脫掉T恤

光著上身

安完了衣柜

為了表達謝意

陸某某倒出兩紙杯酒

給單位的小王和我

酒沒有喝

但我們承諾

等甩掉這頂脫貧帽

我們就來殺雞干杯

剪頭發

他們從地里回來

汗水剛剛從頭發上滑落

為了縮短明天

熱汗抵達土地的距離

晚上九點多我找到他們

敲開理發店的門

讓準備上床的女師傅

剪去他們多余的頭發

和沒時間打理的胡子

他們是我們的掛鉤戶

我們把一點精神

用心傳導給他們

讓他們的內心

多一點堅守大地的自信

普淜村

在普淜當扶貧工作隊

每次母親打來電話

我都剛好在村上

母親問我

你一參加工作就在普淜

現在又去普淜

是不是有人故意整你

當我說是自愿選擇時

母親說這還差不多

我認識的普淜人

大都不認識我了

一說到普淜村

就有人說水深情況復雜

過去的河西縣鳳來府

走馬觀花的驛站過客

有人終于留了下來

繁衍成今天的小鎮

萬有為是村上的資深文書

我問他本村有多少姓氏

他把一摞花名冊抱給我

我和他梳理了一個晚上

弄清了村里兩千多人的姓氏

得出的結論是——

本土姓氏30

入婚姓氏35

面對那些遍布全國的祖宗

我們只能習慣性地說一句

普淜村情況復雜

大戶

一戶建檔立卡貧困戶

養了九條狗

吃掉的食物

相當于一年喂兩頭肥豬

一個狗主人

每天吃飯喂狗

晚上夢見

有一條流浪犬

又加入了狗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