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影像操弄中的男權審美與抵抗

張璐陽 杜志紅

摘要：科技的迅速發展賦予了女性為自己拍攝影像的權力，她們一躍成為了自己影像的拍攝主體，女性看似僅僅是借由媒介呈現了一個更美的自己，但其實這一張張照片、一段段視頻，體現了女性被男權審美的裹挾。面對這種困境，部分女性開始通過搞怪貼紙、以及搞怪特效來發出自己反對“審美男性化”的聲音。女性究竟能否讓自己的“身體美”遠離“男性審美”和“商業審美”的禁銦，進而使女性徹底擺脫“被觀察”的社會角色定位？這位一個亟待關注的問題。

關鍵詞：影像操弄；自拍攝影；男權審美；女性主義

“自拍攝影作為一種表現樣式在160多年的攝影史中不曾中斷過其連綿不斷線索，但它受到特別的青睞卻是這近30年的事?！弊髡哳欏P在寫下這番話時，或許沒有意識到十多年后的今天，自拍攝影已經不再是受青睞這么簡單，幾乎在每個人的智能手機中都不難尋到美圖軟件的蹤跡。

科技日新月異的發展使得美圖軟件、視頻攝制應用軟件在年輕一代尤其是女性中迅速普及開來。年輕女性們掌握了拍攝自己，讓自己進入影像的技術，她們將攝像頭對準了自己，通過一個個美圖軟件來觀察自己。在這個過程中，攝影從藝術的“神壇“一步步走進了我們的日常生活，通過簡單的觸摸屏幕，在富于儀式感的拍照倒計時中，不費吹灰之力即可完成一次自我攝影。如今的自我攝影與過去相比，更為簡單、日?；耐瑫r也具有了非常強烈的娛樂性，甚至游戲性。每名女性無時無刻幾乎在所有地點都可以替自己拍攝照片、錄制視頻，并且上傳至網絡平臺，而拍攝的目的也不再停留于記錄或藝術創作，很可能只是出于“感興趣”、“打發時間”抑或“玩”的心態。這樣帶有強烈隨意性、娛樂性的自我攝影，可以被稱作“影像操弄”。那么，這種“影像操弄”究竟具有怎樣的意義？在操弄自己的影像時的她們又本著怎樣的審美觀念呢？

伴隨著人類社會綿延不絕的發展，關于女性身體的審美意識大致經歷了生殖審美、男權審美和商業審美三個主要歷史階段。而不論是農耕時期的生殖審美，還是社會生產力極大提高后的商業審美，女性始終沒能擺脫“被觀察”的社會角色。正如約翰·伯格（John Berger）在1926年出版的《觀看之道》中提出的觀點，“男子重行動而女子重外觀。男性觀察女性，女性注意自己被別人觀察。”新媒體時代的今天，廣告在我們的生活中隨處可見，因此女性在廣告中的形象是當代“景觀社會”的一個重要表征，也是當代媒介研究中一個重要研究分支。而調查研究顯示“廣告常常在無意中強調女性的被觀賞性，因為廣告中的女性往往不被看作一個包含智力、勇氣等品質的完整個體，而其觀賞性或漂亮程度的高低才決定了這個女性的價值?！蹦行远嗵幱谥涞匚唬鄳呐孕蜗蠖啾砺冻霰恢涞暮x。在這樣狀況的驅使下，作為“被觀察”角色的女性也越來越多的開始用“男權化”的審美來審視自己，女性的心態也產生了一些不同尋常的現象：一方面迫切的想要將自己融入進“主流”審美，這一點從美圖軟件的出現和在女性群體中的風靡就不難發現；另一方面作為女性本身，卻又敏銳地察覺到這是女性社會地位下降以及“被邊緣化”的先兆，想要對此進行一番抵抗。

一、誰在操縱女性的美

美的事物是人們所喜聞樂見的，因此在我國古代的文學作品中，對美麗事物的描繪往往占據了文字作品不小的篇幅，這其中對“美人”的描寫更是數不勝數。以美人為描寫對象的文學作品，最早可以追溯到《詩經》?！对娊洝禌_》中《衛風·碩人》對衛莊公夫人莊姜贊美到：“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莊姜的雙手白嫩如春荑，肌膚嫩滑猶如凝固的油脂，脖頸出粉白如同蝤蠐一般，牙齒更是白又齊。同時額頭方正線條流暢，彎彎的柳葉眉下是一雙秋波流動的雙眼，再加上盈盈笑意，從發梢美至全身上下的每一處角落。我國古代的“四大美女”更是傳統社會下男權審美的產物，她們的身上映射著男性審美理想，享有“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容”的美譽。其中“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分別對應的是貂蟬、楊玉環、西施以及王昭君，和莊姜一樣她們有著一個共同點擁有傾城之貌?！度龂萘x》中有這樣一段對貂蟬的描述：“原是昭陽宮里人，驚鴻宛轉掌中身，只疑飛過洞庭春。按徹梁州蓮步穩，好花風裊一枝新，畫堂香暖不勝春?！卑拙右自凇堕L恨歌》中對楊玉環出眾的美貌刻畫得入木三分“風吹仙袂飄飖舉，猶似霓裳羽衣舞?！庇梢陨衔覈浀湮膶W著作中對于美女的描繪，我們不難發現古代衡量美女的標準主要體現在“膚如凝脂、唇紅齒白、凹凸有致、體態輕盈、神態溫婉”這五個方面。而今天的我們，打開任意一個美圖app想要進行“影像操弄”時，發現不論是設計多么精妙的軟件，都不外乎是提亮膚色、祛斑祛疸、瘦臉大眼、拉長身高這些功能，由此可見現代社會中女性使用科學技術催生的新事物美圖app，對自己在媒介中的形象進行修飾，但修圖的準則“萬變不離其宗”——依舊是“白、瘦、幼”，這是長久以來社會建構出來的一種關于女性的審美標準，其中更是蘊涵了我國“以男性為中心”地社會對于女性的控制。

法國存在主義作家，女權運動的創始人之一——西蒙娜·德·波伏娃，其著作《第二性》中第四部分的標題是“女性的形成”，該章節的第一句話“女人是逐漸形成的”就揭開了一個長久以來困擾著廣大女性的現象：女人并非天生如此，根據波伏娃的論述一個女性從懵懂的兒童時期到清楚認識自己的成年時期，這其中她對自己的認識是建立在她人對自己的看法、教育甚至管制之上的，女性并非一出生就能夠清楚的辨別自己的身份。綜上所述，女性在最初也并不了解“美麗”究竟應該是什么樣的，但長久以來生活在男權主導的社會當中的女性發現，唇紅齒白、凹凸有致、體態輕盈的女性似乎更容易受到“掌權者”男性的青睞，并且歷史上各類文藝作品中“惡人”的扮相多數與受歡迎女性的扮相截然相反。再加上女性“被觀察”社會角色定位的日益根深蒂固，即使擁有眾多優良的品質，但卻在男性霸權下不斷地被抹殺、忽視。以上這些因素都是導致男權審美的原因。

新媒體的崛起和迅猛發展，為女性提供了絕佳的發聲平臺，隨著女性從“家庭人”到“社會人”的角色轉變，女性全面地擁有了話語權，但卻又在“自由自主”的氛圍中一步步邁向了男權審美和商業審美合謀的“陷阱”之中。即使是在講求“男女平權”的今天，男權審美依舊根深蒂固的操縱著女性的身體美。女性看似是在追求自己眼中更美好的媒介形象，實則是在一步步向著男權審美靠攏。2016年“斬男”一詞獨豎一幟，頻頻亮相于各類報刊媒體特別是網絡媒體中，是當年乃至今天的網絡熱詞?！皵亍弊衷镜尼屃x是“砍斷”，而用在“斬男色”當中，釋義就轉變為“俘獲”?？雌饋砜鋸?、血腥暴力的“斬男色”，其義其實就是俘獲男性的顏色，即吸引男性注意并博得男性好感的顏色?！皵啬猩倍酁槠?、偏橘一類的柔和沒有攻擊性的色彩，與飽和度高、明度暗等等強調氣場的顏色截然不同。斬男色的口紅一般被涂抹在嘴唇上之后，會使女性整體的妝面柔和看起來易親近。幾乎每一只大熱的口紅唇色都有過“斬男色”的稱號，口紅的營銷不再從顯白、持久、顏色美來達到推廣的目的，而是通過揭示其功能及作用，抓住女為悅己者容的社會心理，獲得女性消費者的關注，并讓女性消費者義無反顧為之傾囊。與其說是男性的青睞被女性俘獲，不如說是女性期望通過外部手段使自己看起來更有親和力、更具有“男權審美”標準中的“女人味”，除了口紅，市面上熱賣的一眾化妝品大多都是希望將女性形象修飾成更符合大眾男權審美的模樣。這一點和美圖app有著異曲同工的作用，都是在以男性為中心的“潛規則”中無意識的主動迎合男性審美。

綜上所述，雖然我們已經從傳統媒體時代一躍進入了新媒體時代，但女性在兩性關系中的“被觀察者”境遇并沒有隨著新興媒體的出現而發生根本變化。

二、反其道而行的“逆反”心理

“女性主義”發源于十九世紀的歐美，在我國的新文化運動時期，興起了第一次大規模的女性主義思潮，以求改變長期以來在我國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狀態，然而我國女性的地位始終沒有得到顯著的提升，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改革開放之后，隨著女性受教育水平的提高以及社會風氣的逐步開化，越來越多女性的身影出現在原本只有男性的工作崗位上，女性的角色由“家庭人”逐步轉向“社會人”，女性的聲音也變得愈發有分量。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女性意識迅速崛起，部分女性意識到自己處于“男權審美”和“商業審美”的裹挾之下，女性的美不該被束縛在“甜美、可愛、溫柔”這類關鍵詞中，對美的定義也不該因為性別而有所區別對待，于是部分女性開始針對現階段的主流審美趨勢進行反抗。根據學者馬中紅以及學者邱天嬌在《COSPLAY ：戲劇化的青春》一書中提及的觀點：“一代青年對待權威的方式并不是公然抵抗和反對，而是采用拼貼、戲仿、揶揄、反諷的手段對其盡情調侃和譏刺，同時獲得自我愉悅和狂歡”。與以往不同，時代的變遷使得抗爭的方式也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嚴肅的聲討、正面的對抗不再是主流的反抗方式。在女性與男權審美的抗爭中，很多女性采取的是更為“有趣”的方式，比如在自拍時不再希望單純的追求樣貌是否符合大眾審美標準，甚至不惜以丑化自己為代價而進行抵抗。敏銳的美圖應用商家們捕捉到了這一信息，開始在美圖app中添加各類搞怪貼紙，于是在社交平臺上出現了一波又一波“搞怪貼紙流”。

與一般的“美顏貼紙”不同，用戶使用搞怪貼紙絕非在操弄一個更美的自我影像，搞怪貼紙們的共同點是“丑”，不僅不會看起來唇紅齒白、明眸善睞，反而會故意丑化女性形象，盡可能的縮小雙眼、放大嘴唇、扭曲面部線條，這時拍攝出的女性形象與多數情況下“三庭五眼”、“白、瘦、幼”的審美標準相去甚遠。

搞怪貼紙中建構的媒介自我是矛盾的。一方面隨著智能手機中各類美圖aPP的更新換代，想要不留痕跡的制造一個媒介中形象完美的自己并非難事，一方面卻又清楚的知道媒介中的自己并不等同于“真實的自己”，那是媒介標準生產線下“被生產出”的自己。女性開始反思，為什么在呼吁“男女平等”、“男女平權”的今天，我們依舊被禁錮在“男權審美“的框架下，需要按照男性的想法去塑造自己的形象。故意地逆反、抵抗男權審美標準，折射了女性對于男權審美的“一邊想要歸順，一邊又要抵抗”復雜心態。

不只美圖秀秀，所有的文化產品都或多或少存在這樣的現象。以近期炙手可熱的短視頻應用“抖音”為例，2017年十月中旬以知名歌手費玉清的作品《什么都不必說》為背景音樂的視頻迅速在網絡走紅，在軟件中被使用的次數高達179.6萬次，而這一“主題短視頻”的走紅不光是因為獨樹一幟的曲風，更是因為視頻中頻頻出現的搞怪貼紙，“極小的雙眼”、“巨大的鼻子嘴唇”“扭曲的面部輪廓線條”……由下圖可見這款搞怪貼紙沒有絲毫美化面龐的效果，反而是竭盡所能的讓屏幕中的人物呈現出丑態。根據筆者統計，在本主題的排名前50個熱門視頻中，有34個視頻中出現了女性的身影，女性在這款主題視頻中的占比接近70%，而排名第一的視頻就是由兩名女性出鏡表演的，這條視頻僅是留言就收到了25983條，點贊數更是高達222萬。

這種心態除了已經滲透進女性對于自己“影像操弄””，更是延伸到了大眾傳播媒介對于女性偶像的篩選中。在近期大熱的綜藝節目《創造101》中，一位名叫王菊的女性練習生備受關注，在新浪微博上“衛報王菊是中國碧昂斯”的話題的閱讀量截止2018年6月13日晚11點已高達4586.9萬，社交圈內，“地獄空蕩蕩，王菊在土創”、“菊外人”、“菊安思?！?、“大菊已定”等“菊式段子”或詞語瘋狂刷屏，而王菊本人在節目中的排名也是勢不可擋。與以往在綜藝節目中大火的女性形象不同，王菊的“土黑壯”是她標志性的特征，淺咖色的皮膚、壯實的身體線條這些都與絕大多數公眾女性形象截然不同，同時也是有違傳統男性確立的審美標準的。王菊的爆紅與女性對于男權審美的抗爭不無關系，根據節目《創造101》2018年6月2日公布的點贊排名來看，王菊這樣“抵抗”的現象還是極少數，其余排名靠前的女孩子基本都是符合傳統男權審美的，比如甜美可人的吳宣儀、長相精致兼具實力的孟美岐。我們不難發現，在包括美圖app的眾多文化產品當中，占據主導地位的還是男權審美，但女性意識的崛起也使得一部分不在審美框架內的女性，逐漸出現在大眾的視野內，并一舉博得觀眾的眼球。

三、結語

十年前，蘇珊·桑塔格在《論攝影》中說過“照片本身不能解釋任何事物，卻不倦地邀請你去推論、猜測和幻想?！笔旰?，科技的發展與普及，使得影像成為了全球化的語言，呈現在所有人的面前。影像本身無法解釋任何事物，但我們卻透過一張張被精心修飾過的女性自拍發現媒介化的女性依舊無法擺脫男權主導的審美框架，集體無意識地一步步靠近這套“標準體系”。男權主義對女性的不斷熏陶，使她們逐漸喪失了主體意識，審美觀念也一步步地“男性化”，女性開始以男性審美審視、規訓自己，長此以往這勢必阻礙女性的發展。

令人欣慰的是，越來越多的女性開始意識到女性群體的艱難處境，開始反思甚至是作出抵抗，雖然目前這種抵抗仍舊無法與頑固的男權勢力相抗衡。除此之外，在《創造101》等火爆的“現象級”網絡綜藝節目中，不符合主流審美的女性也多次博得了觀眾的關注和喜愛，在這其中我們亦看到女性形象和女性地位在緩慢得到改善，女性正日益獲得社會的尊重。

在歷史的長河中，影像媒介時代不過才剛剛開始，女性究竟該怎樣充滿智慧地使用媒介，才能讓女性的“身體美”遠離“男性審美”和“商業審美”的禁錮，進而使女性徹底擺脫“被觀察”的社會角色定位？這是現階段亟待解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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