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建明
“第一句就被迷住了,這文筆仿佛詩人。”2018年春季學期開學不久,浙江寧波一個六年級學生的作文《第一次奮進》手寫稿就在網上飛速傳播,很多成年人都被這份純真的感情打動,有人陷入深深的回憶:“想起了初中時候的自己,那時候看著那個女生,她的身上仿佛也帶著光。”還有操心的叔叔阿姨們呼吁:“把他的座位調回去吧。”當然,更多的人是自愧不如……
如果這篇作文的著作權和真實性不存在任何問題,那么,在感嘆其文筆老到、情感豐富、才華橫溢的同時,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你還想到些什么呢?
我首先想到的是,青春初期少年萌動的對異性的戀情絕不是洪水猛獸,而是純真無邪、渾然天成的,絕無任何功利的成分和絲毫的情欲表現,它是早開的花,是青澀的果,是人性中最為美好的一束光,是值得我們所有人包括小作者珍視的。我們成人世界的種種惶恐擔憂和嚴防死守,到底有無必要、有無效果呢?
其次,這份情感也是積極向上的。它最集中的表現就是促成了小作者的“奮進”:“兩個月過去了,我改變了許多,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只覺得我的心就像射進了一束光,那束光驅散了我心中的陰暗。我開始有了沉思的習慣,思考自己的過失,思考現在的自己,與未來的路”; 我“開始追隨她,讓自己和她一樣優秀。我翻出了許多家中的書籍,一遍遍閱讀,更重要的是修煉自己的耐性與氣質,我堅持每天午后的冥想與夜晚的回憶,無論午時多忙,無論夜里幾點上榻,從未間斷;談吐絕無不雅之詞,行止絕無不正之舉。我想讓自己更強,也想讓人們知道我強”。
再次,我們能感受到,這份情感來得真摯、剛烈而無助。因為太真太純太強烈,也就特別容易破碎,特別容易造成精神傷害——傷害自己或別人。僅僅是教師一次常規的調換座位,竟讓小作者產生了強烈的情緒波動:“我還可以見到她,所以這還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離別。但我已再無與她交談的勇氣,在我的意識深處,我已經永遠無法和她接觸。” “我被調走了。我有些失魂落魄了,就像一個在黑暗里失去火光的宿營者,被陰暗吞噬。”如果還有其他更為不利的情況發生,這位小作者還能承受得起嗎?
與此同時,我想得更多的還是這位小作者戀情過早萌動的根源問題。一方面,我們承認這種戀情是純真無邪的,也對小作者的心理和行為產生了非常積極的影響,促使他完成了“第一次奮進”;但同時,我們也應理性地看到,這種戀情畢竟有其扭曲的、令人酸楚的一面。有心理學研究表明,早戀往往是特殊人際環境的產物。從主觀層面上看,小作者是一個內心孤獨、極不自信的小學生。他在文中寫道:“我在班上其實沒有更熟悉的人。我在班上就像一個人記憶中的被遺忘的角落,沒有人搭理我,陪伴我的只有窗外的云。”“反觀自己,我幾乎是她的反面:不努力,心理陰暗。”從客觀層面看,這位孤獨、不自信的小學生缺乏應有的社會支持,作文中沒有提到家長的關愛、教師的引導和同學朋友的幫助,也感受不到絲毫集體生活的溫馨。即使是這樣一份美好的戀情,也只是默默的單戀,無法表白,沒有人懂得,也不可能有任何結果。這一切,對一個六年級的孩子來說無疑是生命中無法承受的重。
好在,這個孤獨的男孩還有一個宣泄情感的渠道,那就是寫作。寫作及其成功給了他自尊與自信,給了他些許的樂觀與愉悅。我想,這篇作文是小作者的心靈獨白,是寫給自己看的,他只想述說、宣泄,無意于把這份珍貴的情感公諸于眾,以引來更多成人的點贊與唏噓。可遺憾的是,這篇作文被曬出,小作者敏感的內心平白無故遭受了一次無情的圍觀與撕扯。只是事已至此,只能希望他的老師、家長、同學和社會就此止步、高抬貴手,不再把他作為一個小小神童和情種到處傳揚、廣為炒作,更不要對他今后的學習生活造成更大的干擾。一個六年級的孩子應當在和諧、溫馨的人際環境中自然健康地長大,過上普通人恬靜自然的生活。畢竟,任何父母都不會希望自己的兒女成為一個病態的才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