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勇
(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
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廣西容縣廂里泗水河村村民挖土建房時掘出唐代安玄朗的石質墓志,然后移置當地繡江書院,后佚。該墓志最早見載于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刊本《廣西省容縣志》[1]。志文有拓本,現藏于廣西壯族自治區博物館[2]。《唐代墓志匯編續集》[3]、《隋唐五代墓志匯編·北京大學卷》(第二卷)[4]等亦有收錄。
據縣志記載,該墓志高二尺五寸,寬一尺九寸。志文共二十行,行滿三十六至四十三字。頭兩行字字徑六分,其余為五分,全文為真書寫就。廣西博物館所藏拓片尺寸為長0.8、寬0.7米。筆者以拓本和縣志所載碑文為主,結合《續集》的辨字和斷句,重新釋讀。茲錄其志文如下,并對相關問題進行考證(圖一)。

圖一 唐安玄朗墓志拓片(采自《石語墨影》)
唐故容管經略押衙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上柱國武威安府君墓志:鄉貢進士顏□□。夫士之處世,各有其志,或藝文以取榮達,或講武以建功名,然后移孝資忠,自家形國,積善余慶,豈□□哉!公諱玄朗,字子遠,其先武威人也。其命氏啟胤,則國史家諜之所詳焉,今可得而略也。曾祖,奉天定難功臣、華州鎮國軍同關鎮遏使;大父靖,朝散大夫、檢校秘書監、使持節潘州諸軍事、守潘州刺史、兼監察御史;烈考貫言,守容州普寧縣令,又招討巡官、知順州軍州事,皆宗彝重器,崇構宏材。或竭股肱之力,以夷天步;或居牧守之位,以著人謠。慶靈湮郁,光啟後嗣。公幼挺節操,夙礪鋒芒,氣蘊風云,志懷霜雪。稟穰苴之法令,敦郄谷之詩書。爰自弱齡,乃登戎秩,機謀屢中,班序□加,頻預偏裨,亟彰勛績。屬者地連溪洞,境接交邕,蠻蛋(疍)類繁,烽鼓歲警。藉其式遏,必在良能。前政廉問,以公負統眾之才,出於流輩,委帥師之任,允謂得人。乃命公充海門防戍軍都知兵馬使。公深圖密慮,物莫能窺,潔己勵躬,眾皆攸仰。至於繕皃戈甲,訓練師徒,故得士識廉平,人知禮信。方期慰薦,以被寵榮,競昧與□,欻焉遘疾,醫筮不乏,藥禱無徵,俄鍾夢楹,奄嘆游岱。以乾符二年八月廿三日,終於海門軍營官舍,享年四十有七。以其年十一月廿三日,歸祔於普寧縣安育鄉思傳里錄啟原之大塋,禮也。夫人河東柳氏,簪裾茂族,珪璧貞姿,德葉禮經,言契詩教,居室亟聞其義讓,宜家將極其顯榮。婦道既敦,母儀且勵,誓舟之後,擇鄰有□,必能享以貴之榮,躋期頤之壽。有男一人曰圖,年方髫齔,志已孤高,天爵聿修,家構當克,必復之慶,其在茲乎?有女三人,長未及笄,幼仍襁褓,蘭薰玉瑩,鍾美儲休,于歸之期,必獲其所。嗚呼!逝日何長?生年何淺?曾未□□,□遂閱川,將銘令猷,宜篆幽礎,其辭曰:於音烏休府君,生德自天,儲精武備,委□□□。謙和附眾,諒直親賢,忠壯之烈,克紹其先。殆逾二紀,猶佩雙鞬,揚聲夷落,防戍海壖。□□□□,忽殞中年,輤車歸祔,葬宅荒阡。容山峨峨,容水漣漣,舊塋斯在,新隴建焉。羊虎成列,□□□□,音容永閟,令問長傳。
衙前虞候楊遵書,散將冼亞鐫。
雖然墓志里介紹“其命氏啟胤,則國史家諜之所詳焉”,然而安玄朗的曾祖名安,祖父安靖,父親安貫言及其本人均不見載于史籍。墓志中安靖的靖字中“月”旁里少寫兩橫,安貫言的貫字下面“貝”旁少寫橫撇捺等三個筆畫,這應是避諱的寫法。則安的“”字也會有避諱的缺筆,但無從判斷該字到底是何字。
《元和姓纂》載安姓出自安國。安國位于現中亞阿姆河與錫爾河之間的澤拉夫珊河流域,中國史籍對存在于這個區域大大小小以昭武為姓的國家稱為昭武九姓。“凡西域人入中國,以石、曹、米、史、何、康、安、穆為氏者,俱為昭武九姓之苗裔也”[5]。安玄朗“其先武威人也”,武威是入華粟特人的一個大本營,因而成為很多在華粟特人的郡望所在[6]。而其四代人均出身行伍,戎馬一生,也符合隋唐以來粟特人多仕任武職的特點。
奉天之圍解后,德宗敕封“諸軍諸使應到奉天縣將士等宜并賜名奉天定難功臣。食實封者,子子孫孫代代無絕。身有犯過,遞減罪二等;子孫有犯過者,遞減一等”[10]。順宗在貞元二十一年(805年)即位,制:“陜州元從、寶應功臣、興元元從、奉天定難功臣賜爵勛有差,亡歿者與追贈”[11]。
《舊唐書·地理志》潘州條:下,貞觀六年,移治定川。八年,改為潘州。廢思城縣。天寶元年,改為南潘郡。乾元元年,復為潘州也[14]。時廣州為嶺南節度使理所,也是嶺南五府經略使理所,統經略軍、清海軍、桂管、容管、鎮南、邕管等經略使[15]。安靖如何由離長安城一百余里的近京畿之地遷移到幾千里以外的嶺南呢?
奉天定難后不久,已升任華州鎮國軍防御使、華州刺史的李元諒去世,繼任者是李復。《新唐書》載其“改容州刺史,充本管(嶺南)招討使”[16]。宦仕容州三年,在廣州任嶺南節度使五年。然后北上,接任華州刺史、潼關防御、鎮國軍使。因此,李復在南方八年,非常熟悉容州以及整個嶺南道的情況,作為華州刺史的高級僚佐,通過李復,安一家對嶺南應該是有所了解的。
安史之亂后,唐廣置方鎮,漸成藩鎮林立向割據化發展之格局。藩鎮的節鎮權力逐漸擴大。節度使、觀察使等地方高級官員有奏授或表授州縣官員的權力。《通典》載:“皆使自辟召,然后上聞。其未奏報者稱攝。其節度、防御等使僚佐辟奏之例,亦如之。”[17]譬如嶺南節度使盧鈞奏:“其潮州官吏,乞望特循往例,不令吏部注擬,且委本道求才”[18]。在此之前,盧鈞為鎮太原時,曾上表請授盧簡方為節度府判官。“盧簡方,失其世系,不知所以進。盧鈞鎮太原,表為節度府判官。”[19]這種由節鎮表奏辟署官員的方式,是唐中后期藩鎮僚佐最為主要的入仕及定品的辦法。特別是邊遠地區的州縣官,多由藩鎮長官差人權鎮。藩鎮使府在辟署僚佐時通常會選擇屬下和親故。例如咸通四年(863年),“南蠻寇左、右江,浸逼邕州……朝廷召義武節度使康承訓詣闕。欲使之代愚。仍詔選軍校數人、士卒數百人自隨”[20]。
相較于銓選,安靖跟隨嶺南節鎮的遷轉來到嶺南的可能性最大,首先,其父是靖難功臣,他帶有入流的蔭資;其次,他對嶺南的情況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其三是根據其年齡推斷,奉天定難時他可能已經是中低級軍吏,加之出身軍職世家,有一定的軍事經驗,而時值嶺南溪洞獠夷時常為亂,新任節鎮帶上這樣的僚佐也屬情理之中。
奉天定難后,從華州調往嶺南任節度使的官員有兩位。一位是孔戣,他從華州刺史經短暫的國子監任職后徙任嶺南。《舊唐書·憲宗紀下》:元和九年(814年)六月,“丙申,以左丞孔戣為華州刺史、潼關防御、鎮國軍等使。”[21]韓愈《唐正議大夫尚書左丞孔公(戣)墓志銘》:(元和)“十二年(817年)自國子監祭酒拜御史大夫、嶺南節度使等使”[22]。《舊唐書·穆宗紀》:元和十五年(820年)九月,“以前嶺南節度使孔戣為吏部侍郎”[23]。
另一位是盧鈞,他從華州直接移任嶺南。《舊唐書·文宗紀下》:開成元年(836年)“十二月,以華州刺史盧鈞為廣州刺史,充嶺南節度使。”[24]《金石補正》有《祁陽浯溪盧鈞赴闕題記》:“開成五年(840年)十一月,戶部侍郎盧鈞,開成五年十二月十一日赴闕過此”[25]。由此可知其836~840年間宦仕嶺南。
據墓志,安玄朗卒于乾符二年(875年),享年47歲,即他當生于827年,這時其父安貫言應該超過20歲,而其祖父安靖則當在50歲上下。如果安靖于817年跟隨孔戣入嶺南,則他當時年紀在40歲左右,正值壯年,是武官的黃金年齡,隨后任潘州刺史、使持節潘州軍事也是順理成章。如果他是836年跟隨盧鈞到任嶺南,則屆時他已經年近或年逾六旬,遠赴嶺南及成為州刺史的可能性較小。此其一。
另據《舊唐書》載:孔戣的從父孔巢父“尋屬涇師之難,從德宗幸奉天,遷給事中,為河中、陜、華等州招討使。累獻破賊之謀,德宗甚賞之”[26]。也就是說,孔巢父在奉天之難時追隨德宗出走奉天,同樣是靖難有功之臣,與安靖之父安在華州同處勤王的陣營,有一同平叛的交集。孔戣提攜安靖赴嶺南任職亦在情理之中。此其二。
孔戣于元和十五年(820年)調回長安任吏部侍郎。京官不同于地方節鎮,自然不能帶僚屬赴任。于是安靖一家就留在了嶺南,追隨后任的嶺南節度使,任其僚佐。而盧鈞“會昌初(841年),遷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27]。他繼續出任節鎮,如果安靖是隨他來到嶺南,則安靖完全可能又隨他遷出嶺南。此其三。
因此可以判斷安靖一家是817年追隨嶺南節度使孔戣來到南方,死后也葬在了這里。墓志載:安玄朗死后“歸祔於普寧縣安育鄉思傳里錄啟原之大塋”,即此處是安家的家族墓地,自安靖以下死后均葬于此。
安玄朗之父安貫言,守容州普寧縣令,又招討巡官、知順州軍州事。《舊唐書·地理志》載:“容州,下都督府。武德四年置銅州,貞觀元年,改為容州,以容山為名。開元中,升為都督府。天寶元年,改為普寧郡[28]。《舊唐書·王翃傳》載,大歷八年(773)王翃在平定容州夷獠之亂后,“翃發使以聞,奏置順州,以遏余寇”[29]。順州是析禺、羅、辯、白四州置,屬容州管的小州,地望大致在陸川縣一帶[30]。
開成四年(839年)三月,中書門下奏:“嶺南小州,多是本道奏散、試官及州縣官充司馬知州事,不三兩考,便請正除。”[31]安貫言大致也是容州經略使直接任命并奏請而任普寧縣令并知順州軍事,他實際上應是容州經略使僚佐中的巡官,這種職務是武散官的一種。普寧縣是容州的州治所在,知順州軍州事表明安貫言還兼帶有軍事職能,這既與他粟特人軍職世家的背景有關,亦能說明其在容管經略府較受重用。
墓志中安玄朗的官名頗多:容管經略押衙、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上柱國。如前所述,中晚唐方鎮僚佐常帶朝銜、憲銜和勛銜。安遠在嶺南,不可能在京擔任檢校郎、太子賓客、光祿大夫等官職。唐置上柱國至武騎尉共十二階,自正二品至從七品,皆無職掌,稱為勛官,可以通過戰功獲得“轉數”,從低到高提升勛銜[32]。安玄朗有上柱國的勛官銜,這已是十二轉勛官中的最高等級,表明他立過很多戰功。
安玄朗少壯從軍,機謀過人,德才兼具,上受使府重用,下有士卒擁戴。他實際擔任的職務是經略押衙以及海門防戍軍都知兵馬使。嚴耕望先生對押衙和都知兵馬使的研究甚是明了:押衙之職猶天子之金吾將軍,親信之任也,故有“隨使”、“親從”之稱。押衙又常兼內外諸職。……內而都虞侯、都孔目、都知兵馬使等重職,皆以押衙兼充[33]。張國剛則做了補充:“唐代藩鎮都知兵馬使統兵多少無定,藩鎮軍、州軍、外軍、行營兵都有設置。押牙(衙)是藩帥牙內親將之職,所以晚唐常授予支州刺史或外鎮軍將,以表示對藩帥的親從關系。”[34]由是觀之,安玄朗與容管經略使關系親密,深得其重用,因而出任經略押衙,并兼任海門防戍軍都知兵馬使。而海門在白州博白縣東南,位于邕管、容管、交管三經略府的交界地帶,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他屢立戰功、提升勛級的背景與858~867年近十年的西原蠻叛亂與南詔入侵的歷史有關。據《資治通鑒》所載:宣宗大中十一年(857年),“嶺南溪洞蠻屢為侵盜。四月,以宋涯為安南、邕管宣慰使,五月,以涯為安南經略使。容州軍亂,逐經略使王球。六月,以宋涯為容州經略使。”這時嶺南漸起亂象。(大中十二年)初(858年),“安南都護李涿,為政貪暴,群蠻怨怒,導南詔侵盜邊境。峰州西原旁七綰洞蠻,受南詔誘惑,其眾臣于南詔,自是安南有蠻患。”咸通元年十二月(860年),安南土蠻引南詔兵合兵三萬余人乘虛攻交趾,陷之。二年(861年)春,正月,詔發邕管及鄰道兵救安南,擊南蠻。七月,南詔攻邕州,陷之。咸通三年(862年)南詔率群蠻五萬寇安南。都護蔡襲告急,敕蔡襲屯海門,胡注云:“是令棄交趾,退屯海門也。”但南詔已圍交趾,無路可退,蔡襲戰死。“南詔兩陷交趾,所殺擄且十五萬人,溪洞夷獠無遠近皆降之。詔諸道兵赴安南者悉召還,分保嶺南。”咸通四年(863年)五月,“廢容管,隸嶺南西道。六月廢安南都護府,置行交州于海門鎮。”咸通五年(864年)以容管經略使張茵為嶺南西道節度使,復以容管四州別為經略使。以高駢為安南都護,本管經略招討使。高駢治軍于海門,以五千人入南定,“掩擊峰州蠻眾近五萬人,大破之。”866年,高駢進京后再返海門,又敗土蠻,“殺南詔官員段酋遷及土蠻為南詔向導者朱道古,斬首三萬余級,南詔遁去。……自李涿侵擾安南,將十年,是年始平。”[35]
墓志所提“屬者地連溪洞,境接交邕,蠻蛋(疍)類繁,烽鼓歲警。藉其式遏,必在良能”,就是對上述戰亂的寫照。863年置海門交州行營是整個平蠻戰爭的轉折點。安玄朗在這里連年征戰,立功授勛,乾符二年,也在這里的軍營官舍病故。
歷任容管經略使中,從宋涯(857-858年)到張茵(863~864年)中有五年的缺環,張茵到高秦(874~875年)之間有近十年的缺環[36],史書未載這些年的經略使其人,但是安玄朗累積戰功,說明任職時間較長,可見其受到多位容管經略使的信任和重用。
墓志里載安玄朗之妻柳氏為河東人,其余不詳。河東柳氏是唐代的世家大族,中唐著名文學家柳宗元也出自河東。有唐一代,河東柳氏出任宰相的有三位:柳奭、柳璨、柳渾。單是高宗一朝,在尚書省任職的就有二十二人之多,聲名顯赫[37]。是以墓志里說柳氏“簪裾茂族,珪璧貞姿”。然而世家大族中的柳氏怎么留在了“夷獠”之地的嶺南呢?這當與高宗朝“武氏驅柳”一案有關。
唐高宗即位后,永徽初(650年),立王氏為皇后,柳宗元的親伯祖——柳奭是王皇后的舅父。后武則天漸得高宗寵信。永徽六年(655年)十月,廢王皇后為庶人,立昭儀武氏為皇后[38]。王皇后被武昭儀縊殺,柳奭被貶嶺南交趾愛州(實為嶺南象州),“遣使殺之,沒其家。期以上親并流嶺表,奭房隸桂州為奴婢。神龍初,乃復官爵,子孫親屬緣坐者悉免”[39]。但是,直至開元初,中書舍人柳渙上表,玄宗才敕令柳奭歸葬,其曾孫無忝放歸本貫。然而其他親屬已是“蒿窆尚隔故鄉,后嗣遂編蠻服”[40]。柳宗元因此也有“遭諸武以故衰耗。武氏敗,猶不能興”之嘆[41]。按《新唐書·孔戣傳》,元和時,“士之斥南不能北歸與有罪之后百余族,才可用者用之,稟無告者,女子為嫁遣之”[42]。說明被迫留在嶺南的士族人數不少。柳宗元被貶永州,喪妻后續弦無著落,故在《寄許京兆孟容書》中云:“荒陬中少士人女子,無以為婚,世亦不肯與罪大者親昵,以是續嗣之重,不絕如縷”[43]。士族之家通常不與非士族之家聯姻,然而嶺南化外之地,“有罪之后”的大族與新興的武官世家聯姻,自是情理之中。因此,安夫人柳氏當是柳奭親屬的后代,與柳宗元也有親戚關系,其先輩與柳奭一道被貶嶺南,沒有機會北返,子孫后代遂留于此。
在北方的粟特人聚居區,同族婚姻是入華九姓粟特人的主要形式,而胡漢聯姻也是普遍存在的。特別是唐中后期,粟特人入華已歷數代人之久,郡望也逐步由“安息”等西域地名轉為西北武威等地。安玄朗一家也是入華年代久遠,受漢文化的熏陶浸染,逐漸融入到中華文化的氛圍中。安玄朗娶河東柳氏為妻,雖然柳氏乃是被流放嶺南的士族之后,但是“德葉禮經,言契詩教,居室亟聞其義讓,宜家將極其顯榮”,世家大族的家風與家學在嶺南顯然是鶴立雞群的。與士族柳氏的聯姻,反映出安玄朗的婚姻中有注重“門第”觀念的成分。這無疑是其諳熟漢文化的具體表現之一。
卜筮是中華民族歷史悠久的傳統文化之一。安玄朗病后“醫筮不乏,藥禱無徵”,說明他基本與唐朝的老百姓無異,遇到疾病卜筮禱告,祈求護佑,預測兇吉。武德九年(626年)九月,唐太宗即位即下詔曰:“民間不得妄立妖祠,自非卜筮正術,其余雜占,悉從禁絕。”[44]從側面反映出卜筮之盛行,在華粟特人亦深受影響。例如:安元壽十六歲即入秦王李世民府,在高宗朝屢得升遷。其妻崔氏比安元壽晚逝十五年,崔氏在去世三十年后才得以和安元壽合葬,原因竟是這三十年里,年年占卜,一直沒有好的遷葬時間[45]。上文提到的李元諒死于良原,停柩于京師長安,一年后不遠千里,安葬于華陰潼鄉原之新塋,原因是“謀于箸龜,乃建兆域。遺命附葬,勿令改遷。”[46]因此,有唐一代,粟特人墓志中多有卜筮例證,說明卜筮已經成為在華粟特人的重要精神寄托和生活習慣。
安史之亂后,唐朝統轄地區有一種排斥胡化的思潮,從而對這里的粟特人心理和生存產生了一定的影響,除了用改變姓氏、郡望等方法來主動使自己“變”胡為漢外,同時也有大量粟特人遷徙到河北地區,在安史部將建立的藩鎮里求得生存和發展[47]。但是,安玄朗祖孫四代,既沒有改變姓氏、郡望,也沒有去粟特人聚集的北方藩鎮。安 尚有一段時間在粟特人領導下為將,自安靖始,遷徙到粟特人極少的嶺南地區,落地生根,建功立業。說明他們已經完全融入到漢文化的生活中,“稟穰苴之法令,敦郄谷之詩書”,受漢文化的傳統教育,沒有再把自己當作胡人,故而舍棄了粟特胡人喜族群聚居的傳統,在漢人乃至“夷獠”的地方也能融入其中。由于他們日常生活習慣、精神寄托、婚姻與常人無異,其他人也沒把他們當作胡人,相反,因為他們精于行伍,善戰多謀,漢族的地方節鎮也樂于信任和重用他們,委之以將兵重任。
因此,安玄朗一家自其祖遠赴嶺南起,不僅日常生活習慣、文化教育與漢人無異,漢人的卜筮等精神寄托也成為他們意識形態的一部分,踐行漢人的門第觀念。在精神信仰層面以及婚姻制度上均已完成了漢化的過程。其三代人出任地方武職,為嶺南的社會安定做出了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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