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書華 浙江理工大學史量才新聞與傳播學院
2010年1月31日,國務院發布的2010年中央一號文件中,首次使用了“新生代農民工”的提法,并要求采取有針對性的措施,著力解決新生代農民工問題,讓新生代農民工市民化。本文采納了學者張國勝對“新生代農民工”的定義:“指那些在改革開放后尤其是在1980 年以后出生的、在20 世紀90 年代中后期才開始進入城市的農民工”①。近年來,杭州以發達的民營經濟,良好的創業環境、宜人的生活環境,迅速崛起為繼北上廣深之后的二線城市,吸引了不少外來務工人員來杭創業就業。根據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的有關數據,杭州的外來人口比例在不斷增加,本文以發展傳播學為研究視角,立足新聞傳播學科和信息學科,對新生代農民工的媒介接觸與社會交往進行研究,以發現他們在融入城市方面有哪些問題需要解決和改善,進而提出科學化、人性化的管理手段和應對策略,讓他們更好地融入這個城市,是本研究最初的現實關注。
本研究采用問卷調查的方法,一共發放問卷300份,有效回收228份問卷,對來自江西、江蘇、安徽、湖南、甘肅、河北等不同省份、不同行業(建筑、裝修、出租、美容和銷售等行業)新生代農民工的社會交往、媒介接觸進行了詳細的調查。此外,本文還采用了焦點訪談的方法,對46位新生代農民工(其中男性26名、女性20名)了解了他們進城后的媒介接觸、城市生活適應及融入方面存在的困難,本文的最后根據現實困境提出了一些建議。
人際交往是新生代農民工在城市生存和發展的基礎性活動,要了解新生代農民工的城市適應狀況,考察他們的人際交往是一個很好的切入口。
調查顯示他們所受的教育遠高于他們的父輩,有的人在家鄉的小城市讀完大專來到杭州,他們部分人有在城市生活的經歷。他們對家鄉的鄉土情結不如父輩那么深厚。從小生活在電視、互聯網時代的他們早在媒介中“接觸”過城市生活,他們對城市充滿了美好的想象和向往,不像父輩們來城市打工純屬無奈之舉,對于他們來說,更像是到城市“尋夢”。根據調查結果顯示,新生代農民工最初來杭州多因為老鄉、親戚、朋友的介紹。比如25歲的來自甘肅定西的小石來杭州剛半年,他們因為同鄉介紹來到杭州,他們在杭州多做出租車司機工作。“都是熟人介紹,一開始投奔老鄉,居住地和工作都是老鄉幫忙介紹找到的。”②來自河北做瓷磚美縫工作的小邱夫婦,今年36歲,來杭州打工三年了,因為之前親戚在杭州做美縫,賺了一些錢,他們就把孩子留給了在家鄉的父母撫養,跟著親戚一起來到了杭州,也做美縫。“因為這個行業不需要特別的專業技術,只需要學幾天就會了,剛來的時候活兒也是靠親戚介紹,如果你做得好,業主也會把鄰居朋友介紹給你。慢慢地,活也就越來越多了”。③
上邊兩位受訪者都是自由職業者,并且和家庭成員居住在一起,所以孤單感并沒有那么強烈。對于在建筑工地、餐館、美容院、汽車銷售等上班族來說,他們一般居住在集體宿舍里,吃住都和同事在一起。最初剛來的那段日子彼此不熟悉,比較孤單。來自東北的在美容院工作的小L說,在這里工作的同事都來自農村,杭州人不可能做美容院小妹,他們做的都是管理工作,“一開始我做得不好,主管批評我,說的話很嚴重,我心里很不舒服。”④經過調查發現:新生代農民工在城市的人際交往,首先是基于血緣和地緣建立的老鄉、親戚、朋友關系,他們之間存在一種“強連接”,因為老鄉、親友提供的消息或者在他們的幫助下來到杭州打工,并且在他們的介紹、幫助下找到工作和居所,在其后的工作中,雖不能經常見面,但是一有困難或者遇到重要的事情,還是最先想起向他們求助或者咨詢;正是這樣命運互依的人際交往使新生代農名工初入城市得到居所、工作、城市公共資源,為其在城市中的安全落地與之后的順利起飛做到了很好的保障工作。
其次是他們在工作中建立起來的上下級、同事、主雇等人際交往關系,雖然他們和同事在工作中交往緊密,比如其中一個受訪者說,我經常在周末和同事們一起吃飯喝酒、唱K,但是因為工作流動性比較大,一旦換工作后聯系也就不多了,除非是談得特別投機的同事,但是這種情況比較少。⑤對這些新生代農名工而言,社會資源的有限性,讓他們只能局限于與家人、老鄉、同學、同事等這種同質性關系的交往中,這種同質性的交往撫慰了他們在城市的孤獨感,也幫助他們不斷樹立留在城市的信心。但是和城市人的交往主要局限于業務往來,建立緊密的人際交往并非易事。他們大多數人尚未發展處完全的都市型人際交往關系,這反映了他們人際交往的半現代特征。因此他們的人際交往的局限性,使得他們大多數人在城市里的生活猶如一個“孤島”,受訪者大都表達了擴大交際范圍的渴望,但是缺少在城市中的社會資本,難以融入到杭州的城市生活中。
為了真實觀測新生代農民工的媒介接觸狀況,了解他們的媒介需求,筆者深入到杭州江干區、上城區、下城區、西湖區四個城區開展新生代農民工媒介接觸狀況問卷調查,包括媒介接觸的內容、動機等。本次調查收回的有效問卷228份,其中男性125人,女性103人,年齡均為18 周歲以上、36周歲以下,受教育程度大專以上文化程度96人,高中(包括職高)文化程度以上117人,初中及其以下文化程度僅有15人。他們平均月收入情況如下表,從中可以看出,大部分農民工的人均月收入達不到2018年杭州市市民5384元的平均月收入。因此他們購買媒介產品的能力相對也比較低,數據顯示83%的農民工購買的手機在2000元以下。(見表1)
調查發現,電視機擁有率⑥只有23.5%,而筆記本電腦的擁有量也只有25.8%,受訪者表示,在工作中需要電腦的人才會購買電腦,但是手機卻是他們必不可少的通訊工具,智能手機的擁有率達100%,手機上網率達100%。他們在閑暇時間主要用于接觸大眾媒介,進行的最多的活動就是看電視,占71.6%,其次是上網,占65.7%,再是打網游。(見表2)
總人次為228,本表為多選結果。
對于單身的新生代農民工而言,下班之后用手機上網聊天、看電視是他們的主要休閑和娛樂活動,他們在現實中種種被城里人的輕視或者不被尊重,在網上的虛擬空間里可以得到心靈的安慰,小A是在現實中是一個快遞員,每天工作時長達十個小時,“遇到的客戶有好的有不好的,態度不好的顧客晚送幾分鐘就會投訴”,但是在網上跟人聊天,感受不到這種現實中的不平等。(小A,男,來自安徽)20歲的美容院工作的小美平時每個月工資只有1800元,但是小美喜歡上網,除了微信、QQ等聊天工具,她每天都喜歡看韓劇和電影,喜歡韓劇里男生很帥、有錢又體貼,這種替代性的劇情滿足了現實中她不可能得到的生活,沉浸其中,可以讓她暫時忘掉現實中的無奈。
對于攜帶孩子前來杭州打工的夫婦來說,他們的自由時間相對于單身者少了很多,來自江西的小C夫妻業余時間主要是照顧孩子,輔導孩子功課,做飯,有時間的時候看看電視,但是沒有時間看連續劇,上網也都是出于實用的目的,“微信、上網聊天通常是有要緊事情的時候才用”。⑦(小C夫妻,32歲,來自江西)
根據調查與訪談的結果,我們發現,大眾傳播媒介中,新生代民工接觸最多的是網絡和電視,96.49%的受訪者表示他們最常使用手機上網,偶爾使用電腦或者平板等設施。他們接觸最多的內容是消遣娛樂類節目,他們最喜歡看的是電視劇和綜藝節目,其次是新聞資訊類節目。新生代農民工接觸大眾媒介的主要動機娛樂,其次是了解社會民生新聞,以此獲取就業、健康等與自己的衣食住行密切相關的信息。值得注意的一個現象是,他們對國內外政經新聞并不關心,因為他們認為“距離自己的生活比較遠,對自己的就業和生活并沒有直接的關系”。⑧(見表3)
總人次為228,本表為多選結果。
從調查與訪談中可以看到新生代農民工的媒介接觸出現了兩個新的特征:其一,從傳統媒體即從報刊、廣播、電視轉向網絡等新媒體,其二,是新媒體的運用中,從PC端轉向手機端。手機已經成為新生代農民工在城市生活中的最主要的媒介工具。⑨手機最能吸引他們的是互動性:“手機比電視更好玩,可以自己選擇玩什么,并且也有視頻,在上邊可以看電視。所以就沒必要買電視了,手機又比電腦便攜,如果不是辦公特別需要也沒必要用電腦,手機全部搞定。”這一觀點足以代表大多數的受訪者,筆者在田野觀察中發現,手機幾乎成為他們不可分離的“身體器官”,牢牢地吸引著他們的注意力。在跟他們的接觸中,觀察到他們一有閑暇就拿出手機來微信聊天、看抖音和快手、聽歌、看電視劇、瀏覽網頁、購物或者玩游戲。

表1 杭州新生代農民工人均月收入情況表

表2 杭州新生代農民閑暇時間活動情況表

表3 杭州新生代農民工接觸媒介內容情況表
大眾媒介對新生代農民工的影響以一種潛移默化的形式在發揮作用。主要體現在以下兩點:
首先,體現在電視和網絡對他們職業意識的塑造上,新生代農民工來到大城市,無論是從現實生活還是從多元的城市傳播渠道中都感受著自己和城里人的差距,他們逐漸認識到要想在大城市里生存立足,就要不斷地學習新的技能。他們從網上查找創業、學習所需要的信息。來自江蘇的28歲的小Z于2015年剛來杭州的時候不滿足于自己最初在超市收銀員的工作,因為看到電視上的xx技校的招收廚師電視廣告,咨詢了同樣在杭州事業單位工作的叔叔和老鄉的意見,又在網上查了很多信息,選定了一家,后來學了一年多,現在一家西餐廳做廚師,他覺得自己選對了道路。小薇是一個在服裝廠做加工的女工,她打算在不久的將來開一家服裝網店,她最近經常上網查詢開店要做的準備。他們好多人就是受到了電視、網絡上廣告和資訊的影響,萌生了學習新技能的意識。隨著在杭州生活的時間漸長,他們掌握了在城市生活的經驗,并且學會了利用新媒體來解決工作與生活中的各種困惑。
其次,媒介拓展他們的職業空間和他們的交際范圍,最初他們通常通過熟人網絡在杭州找了第一份工作,在打工初期,他們主要依靠初級群體來獲得工作和城市工作的信息。但是城市畢竟不同于鄉土社會,需要開拓社交圈才可以滿足生活的基本需要。我們的調查發現,他們在杭州的第二份工作有不少自己是從網絡、報紙上的招聘信息上找到的。
在互聯網下長大的這代人十分注重媒體的交互性體驗,而城市媒體恰恰給了他們這樣一個充滿互動的媒體環境,網絡游戲,聊天工具,這些互動都讓他們感受到人與人交流的愉悅。使他們可以得到精神上的慰藉。手機網絡最吸引新生代農民工的,是社區和交流的功能。⑩在同仁堂藥店做藥劑師的小S中醫學大專畢業,是一個中醫藥愛好者,他平時喜歡逛知乎,喜歡回答跟中藥有關的知識,通過跟其他用戶的互動他得到了一種專業上的提升,也獲得了專業成就感,他在網絡社區上認識了具有共同愛好中醫的人,他還參加過幾次中醫愛好者組織的線下活動,比如上山識藥等活動。
新媒體的普及大大拓展了農民工在城市中的生存空間和交往渠道,使社會資本的擴張變得更加容易。所有的受訪者都表示他們生活中離不開手機,手機是他們和家人朋友聯系的必不可少的工具,也是他們在工作之余必不可少的休閑娛樂的工具。
新生代農民工的城市適應問題之所以凸顯,是因為這一群體的特質,生命事件以及所處的時代背景都與他們的父輩有了很大差別,他們的父輩大多數因為文化水平較低加之20年前的經濟遠沒有現在這么繁榮,社會提供的工作機會有限,他們來到大城市只能從事建筑、保潔、綠化、運輸等重體力工作。他們的父輩家庭負擔重,外出打工的目的主要是為了賺取收入,他們對城市有著過客心理和城鄉流動“候鳥式”居住方式,落葉歸根,農村才是他的最終歸宿,而新生代的農民工不再將在城市謀生當作最根本的追求,現在的年輕人的選擇比之以前更加豐富多樣,他們很多從事美容理發、服裝銷售、手機維修、咖啡師等行業,對流行的時尚了然于心,他們在打工的同時,對現代化的生活工作方式、社會交往規則,對便捷時尚現代多姿多彩的城市生活更加向往,對城市的融入感和歸屬感更加強烈。他們的發展取向從關注工資待遇到更多關注自身發展和前途,他們希望掌握一技之長,在城市中謀求更廣闊的發展空間。他們有著更強烈的留在城市自我發展的愿望,更強調以自身利益為出發點,積極追求自我價值的實現、利益和尊嚴,無論是行為取向還是心理意識他們都逐漸城市化,更加具有現代化的特征。
在調查和訪談中發現,他們雖然在思維方面較他們的父輩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但是,卑微的心理成為了他們信息接觸和交往方面的最大障礙。最常見的是,部分農民工缺乏自信,認為自己來自農村,跟城里人有很大差距,在本人采訪到的浙江某高校校園超市收銀的30歲的小周,她自覺自己初中沒有畢業,而顧客都是高學歷人群,跟顧客之間的差距讓她難以和他們進行深度的交流。他們提起身邊的“我老鄉”、“我同學”、“我親戚”創業成功的例子,總是覺得那個人具有自己所不具備的資質或者外部條件,而他們認為自己做不到,在訪談中發現這些人最大的特點是自我否定的心理,讓他們不敢去嘗試和冒險。
盡管新生代農民工的吃穿行住方面和城里人看起來比較接近,具有融入城市的契機,但是作為這個城市的底層,存有自卑心理,缺乏對杭州市的文化認同,無法真正成為市民,他們融入城市的方式更接近“消費式融入”。如何讓這個群體更好地適應和融入城市,本文認為應該從以下三點努力:
第一,在制度和法律上賦予農民工與市民平等的公民權,逐步消除農民工的“邊緣群體”、“弱勢群體”的地位。公民權的缺失不僅使農民工難以享受與市民平等的勞動權益、社會保障及城市公共服務,逐步消除城鄉二元化差距,放寬新生代農民工落戶杭州的條件,降低他們在杭州市買房落戶、子女接受教育的限制,以解決他們的后顧之憂,使農民工更加樂觀地看待自己和他們的后代,愿意為融入城市付出更多努力。
第二,努力提高他們的勞動收入,盡量讓他們享受和市民同樣的工作權利和福利,提高他們的社會保障水平,為融入城市創造物質條件和經濟基礎。
第三,政府應積極探索農民工的組織化模式,充分利用農民工組織在就業信息、教育培訓、權益保護、提高媒介素養等方面提供的服務,增強他們對杭州市的認同感,從而更好地融入城市。
注釋:
① 張國勝:《中國農民工市民化:社會成本視角的研究》,人民出版社,2008 年版,第71頁。
② 來自2017年12月9日的訪談材料。
③ 來自2017年12月9日的訪談材料。
④ 來自2017年12月11日的訪談材料。
⑤ 來自2017年12月11日的訪談材料。
⑥ 電視機擁有率的算法是:電視機擁有率=(農民工購買的電視機數量+出租房內擁有的電視機數量)÷受訪者數量。
⑦ 來自2018年1月12日的訪談資料。
⑧ 來自2017年12月11日的訪談材料。
⑨ 來自2017年12月5日的訪談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