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昊,趙 朝,2
(1.吉林大學 東北亞研究中心,吉林 長春 130012;2.長春師范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吉林 長春 130032)
近年來,隨著我國工業化、城鎮化的快速發展,農業技術進步和農村勞動力轉移顯著地改變了農村人地關系和農民收入結構,傳統一家一戶均田式的細碎化耕地格局,制約了農地資源配置效率和現代農業發展。當下,在農村土地確權和“三權分置”改革的制度背景下,加快農地流轉,通過生產要素的重新組合和優化配置,促進農業適度規模經營,受到政府和學術界的高度關注。農戶作為農地經營權流轉權利主體,其農地流轉意愿和行為直接關系到區域農地流轉進程和模式選擇[1]106-109,因而有必要對其進行深入研究。
綜觀現有研究,關于農地流轉影響因素的研究比較全面。但從研究區域上看,針對發達地區的多,傳統糧食產區的少;江浙、成渝地區較多,吉林省特別是吉林省西部地區農地流轉的研究較少。吉林省西部地區既是吉林省重要的糧食產區,又是自然生態較為脆弱的地區,該區域既承載著生態環境保護、國家糧食安全的重大使命,又肩負著糧食主產區改革開放、農業供給側結構改革的重要功能。對該區域農地流轉的研究,將對具有相似特點的糧食產區有一定的推廣意義。
吉林省西部地區位于松嫩平原西端,下轄白城、松原二市和四平市的雙遼市[2]3。本文為了研究方便,僅將吉林省西部地區范圍界定為白城和松原二市(詳見圖1)。
吉林省西部地區兩個城市經濟發展水平差距較大,其中松原市總面積2.1萬平方公里,人口278.37萬,其中鄉村人口183.62萬,占比65.96%。現有耕地125.9萬公頃,糧食年產量約750萬噸。2016年,全市地區生產總值1 651.69億元,位列吉林省第三,石油資源豐富,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高;白城市總面積2.6萬平方公里,人口193.46萬,其中鄉村人口107.65萬,占比55.64%。現有耕地面積90.5萬公頃,糧食年產約500萬噸。2016年,全市地區生產總值700.14億元,在吉林省九個市州排名最末,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低,且生態環境較為脆弱,土壤鹽堿化現象較為嚴重。

圖1 吉林省西部地區區位圖
本文選取松原、白城二市82個鄉鎮226個村落的農戶作為調研對象,通過農村入戶調查問卷形式獲取研究的第一手資料。2017年1—3月間,總計發放調查問卷648份,回收有效問卷631份,具體分布如表1:

表1 吉林省西部地區農地流轉樣本分布
通過農村實地調研和問卷數據整理,發現當前吉林省西部地區農地流轉存在以下特點:
1.農地流轉比重有所提高,但農地細碎化,尚未達到適度規模經營
在本次調查的631戶家庭中參與流轉農地的有207戶,占比32.81%,與《地方農業經濟管理統計公報》數據基本吻合。綜合地方農業部門統計公報,近年來吉林省西部地區農地流轉比重有逐年增加趨勢,這一方面源自農民的自發行為,另一方面得益于地方政府的推動與政策引導。由于歷史原因,二輪土地承包后吉林省西部地區土地細碎化較為嚴重,調查區域家庭平均地塊數3.9塊,地塊最多的家庭有8塊之多,人均耕地面積僅為0.75公頃,尚未達到規模經營水平,一定程度上制約了規模經濟和現代農業發展。
2.農地流轉期限較短、流轉協議不規范
從調查的數據結果顯示(詳見表2),在參與農地流轉的農戶中,流轉期限為一年的占比80.2%,流轉年限在二年以上的僅有19.8%。這主要因為:一是流轉期限短,可以靈活調整農地租金;二是自2014年吉林省西部地區農村土地確權工作已經穩步開展,但尚未發放權證,農民對農地流轉政策預期并不明朗;三是農民收入較低,缺乏長期流轉資金。此外,農地流轉不規范主要表現在66.4%的流轉行為沒有簽訂書面合同,這與農地流轉來源有關,從調查數據看,約有79.3%的流轉土地來自本村,因為農村是熟人社會,彼此對經濟狀況、土地狀況和誠信狀況十分熟悉,所以習慣于口頭協議。

表2 吉林省西部地區農戶農地流轉特征 %
3.農地流轉市場供求失衡,農地流轉租金與農業收益密切相關
從表2可知,調查區域樣本中轉出土地的較多,占比63.8%,轉入農地的較少,占比僅為36.2%,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吉林省西部地區農地流轉市場存在的供求失衡現象。自2016年起國家取消了鐮刀灣地區的玉米臨儲政策后,由于玉米庫存較高、糧食消費需求乏力、農業種植成本攀升等多重制約,加上國際糧食產品價格低廉的市場沖擊,以及自然環境帶來的農業弱質性特點,吉林省西部地區玉米收益下降,農民生產積極性受挫,并引起農地流轉的租金價格變化。2016年吉林省西部地區旱地流轉價格平均為每公頃6 000—7 000元,但2017年年初,流轉價格已降為每公頃2 000—3 000元,農地租金價格的下跌不僅沒有帶來農地需求的增多,反而形成了“農業收益低—農地租金下降—農地轉入需求縮小”的怪圈。
Logistic模型是一種對分類變量回歸分析常用而有效的非線性統計方法,該模型適用于處理因變量為不服從正態分布的二分變量,且自變量可以是混合變量數據。本文實證數據滿足Logistic回歸模型的條件,故采用二元Logistic模型回歸分析農戶農地流轉的影響因素。由于農戶農地流轉行為包括轉入農地和轉出農地,所以本文將農戶農地流轉行為視為被解釋變量,分別做農地轉入行為(Y1)和農地轉出行為(Y2)的邏輯回歸。當分析農地轉入行為的影響因素時,將發生轉入行為的樣本取值為1,其余為0;當分析農地轉出行為的影響因素時,將發生轉出行為的樣本取值為1,其余為0。具體模型表達式如下:
其中,β0是常數項,表示在不受變量因素影響下,農戶轉入(出)農地行為概率之比對數值;Xj(j=1,2,…,i)是影響農戶農地流轉行為的各種因素;βj(j=1,2,…,i)代表著在其他影響因素取值不變的情況下,該影響因素取值增加1單位時導致農戶轉入(出)農地概率之比對數值的變化量,可理解為農戶農地流轉行為傾向的影響程度大小。
本文綜合前人[3]66-74[4]7-13[5]28-36[6]17-25[7]943-949[8]79-89的研究成果,選取12個變量,涵蓋農戶自然特征、農地稟賦特征、地區經濟特征和宏觀政策特征等四類因素,用以研究其對吉林省西部地區農戶農地流轉行為的影響。考慮到農地流轉行為屬于農戶家庭行為,而戶主往往居于家庭決策核心地位,因而農戶年齡、教育年限和健康狀況數據為戶主信息,并且在調查問卷中,將以上變量設計為定序變量。具體變量及統計特征詳見表3:

表3 吉林省西部地區農戶農地流轉變量及統計特征
本文使用Eviews8.0軟件,利用極大似然估計法對農戶轉入農地行為影響因素進行Logit模型估計。首先采用強迫引入法,將所有自變量強制進入回歸方程,而后依據相伴概率值,剔除不顯著變量,最終自變量對因變量的影響檢驗結果達到顯著。模型估計過程中,考慮到可能存在異方差,嘗試對農業收益、農地租金和地區GDP等變量做對數處理,但回歸結果大體相同,故保持原變量不變,結果詳見表4:

表4 農戶轉入農地行為影響因素模型估計結果
本文對實證結果解釋如下:
1.從農戶自然特征來看,家庭人口數、年齡、教育年限這三個因素對農戶轉入農地有顯著影響,其中家庭人口數、年齡與農戶轉入農地呈正相關,家庭人口越多,轉入農地的越多,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吉林省西部地區農戶的主要收入來源依然是農業收入,人口越多,家庭撫養比重越大,越需要轉入農地;年齡越大,轉入農地的越多,年齡越小,轉入農地的越少,這與農村現實情況相符。在筆者調研過程中,流轉農地在10公頃以上的種田大戶,年齡均在四十歲左右,而二三十歲的青壯年選擇外出務工或兼業居多;教育年限與農戶轉入農地呈負相關,反應了教育程度越高,越不愿意轉入農地,這主要是因為受到較高教育的農民往往具備更高的勞動技能,有利于農民非農就業和農村勞動力轉移,但同時也造成了農村人才的匱乏。
2.從稟賦收入特征來看,家庭承包農地面積、農業收益、非農收入占比這三個因素對農戶轉入農地有顯著影響。農戶承包農地越多,越傾向于轉入農地,這側面反映了農業生產具有自然的規模效應;由于農業生產周期長,農產品市場供給與價格波動呈“蛛網”般發散狀態,農民承擔的農業生產風險、市場風險較大,農業收益將直接影響農戶農地流轉行為,從這個角度看,吉林省西部地區農戶轉入農地的動機主要來自經濟利益驅動;非農收入占比這一因素與轉入農地呈負相關,說明農戶非農收入越高,越不傾向于轉入農地。這與現實相符,但據筆者調研了解,吉林省西部地區農民選擇非農就業,超半數是因為農業收益低,被迫非農就業,倘若農業收益高,農民會首選務農,因為自由、閑暇多,不必在外吃苦頭。
3.從宏觀政策特征來看,農業補貼和流轉中介對農戶轉入農地有顯著影響。近年來,國家對農業的支持力度不斷增大。筆者調研中了解到,與農業生產相關的“農業支持保護補貼”和“玉米種植者補貼”,對農業種植結構具有明顯的導向作用,80%的被調查者表示會種植有補貼或補貼高的糧食作物品種;同時地方政府給予農戶轉入農地的傾斜性補貼,也一定程度上刺激了農戶轉入農地行為。而農地流轉中介對農地轉入的影響主要體現在降低交易費用、弱化流轉風險上,當農地流轉雙方彼此不熟悉,缺少信任機制,流轉期限較長,或者轉入農地面積較大,涉及農戶較多時,流轉中介的作用易于顯現。
農戶轉出農地行為影響因素的Logit模型與前述方法相同,具體操作過程略,模型估計結果見表5:

表5 農戶轉出農地行為影響因素模型估計結果
本文對實證結果解釋如下:
1.從農戶自然特征來看,年齡、教育年限和健康狀況對農戶轉出農地有顯著影響。其中年齡與轉出農地呈反向變動關系,即年齡越大,越不傾向轉出農地,年齡越小,越傾向于轉出農地。這與筆者農村多次調研事實吻合,農村留守人員呈現“386199”年齡特點[注]其中,“386199”代指婦女、兒童和老年人。,絕大多數青壯年轉出農地在外務工。教育年限、健康狀況與農戶轉出農地呈正向影響,意味著教育年限越長、健康狀況越好,越容易實現非農就業,從非農領域獲取收入,越易于轉出農地。
2.從稟賦收入特征來看,家庭承包農地面積、農業收益、農地租金、非農收入占比這四個因素對農戶轉出農地有顯著關系。其中,家庭承包農地面積、農業收益對農戶轉出農地呈反向影響,意味著家庭承包農地面積越大、農業收益越高,農戶越不傾向于轉出農地,而是轉入農地,這側面反映了農業經營存在著規模經濟效應;農地租金、非農收入占比與農戶轉出農地有正向影響,農地租金越大,農戶越樂于轉出農地,農地租金是農民財產性收入的主要組成部分,較高的農地租金,既反映了土地資源的稀缺性,是農地市場價值的體現,同時也反映了農民趨利的經濟理性;非農收入占比越高,農戶越傾向轉出農地,反之農戶則越傾向轉入農地,說明了非農就業與農地流轉之間存在著相互促進的耦合關系。
3.從宏觀政策和區域經濟特征來看,養老保險和地區GDP對農戶轉出農地具有顯著性影響,說明了擁有養老保險的農戶對農地的依賴程度大大降低,也側面反映了建立涵蓋農村,覆蓋社會全面的養老保險體系的急迫性和必要性。地區GDP是衡量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的重要指標,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較高,市場交易活躍,提供非農就業機會增多,人們的思想觀念開放,地區GDP因素通過“推—拉”作用吸收非農就業,進而促進農地轉出行為。
結合筆者農村的實際調研和上文調查數據的實證結果,本文提出以下建議:
教育不僅提升農民的知識水平和勞動技能,更可以革新農民的思想觀念。西奧多·W·舒爾茨在《改造傳統農業》一書中,明確闡明教育對農業發展的重要性[9]159,168,172。農業現代化需要人的現代化,推進農地流轉需要加快農村剩余勞動力轉移;發展農地適度規模經營,需要新型職業農民和有文化、懂技術的種田能手;培育新型農民合作組織,更需要有才干、會管理的帶頭人,這一切的基礎在于教育。因此政府應重視農村教育,增加農村教育的資金和師資投入,加強對農民應用型知識和技能教育培訓,提高農村勞動力素質,增加其非農就業的市場競爭力,同時妥善解決好農村未成年人和外出務工人員子女的教育問題。
長久的農耕文化形成了農民對土地的眷戀與依賴,時至今日農地依然是大多數農民生存和就業的重要依靠,起到自然承載、農業生產、資產收益和社會保障的重要功能。據吉林省年鑒數據顯示,2016年吉林省西部地區新型農村社會養老保險參保人數115.97萬人,農村居民最低生活保障人數18.46萬人,占鄉村人口(269.57萬人)比重為43.02%、6.85%,比2015年分別提高了5.68%和0.75%。目前吉林省西部地區對年滿60周歲的老人每年有800元的養老保險,但這些錢僅是杯水車薪,未來只有建立覆蓋全社會、個人國家共擔的養老保險體系,才能弱化農民對農地的依賴,實現農民老有所養、困有所濟。
傳統的農村是熟人社會,農地流轉雙方會及時了解本村農地的供求信息,包括農地位置、農地質量(肥沃程度和往年產量)以及農地流轉供求雙方的資質(個人信用、資金實力)等,因此對于同一村落小規模的農地流轉往往無須中介組織。一旦農地流轉規模較大,涉及農戶較多,租約時間較長,農地轉入方為外來人口(企業)時,農地流轉雙方都會面臨著高額的交易成本和道德風險。因此,各地政府應該加快培育農地流轉中介服務組織,匯集農地流轉信息,規范農地流轉行為,化解農地流轉矛盾,保障流轉雙方的利益,促進農地規模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