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經典的2種詮釋

高黎　賈春華　馬淬蘭

摘要詮釋學不僅是做出解釋，更是對其解釋內容的深層含義的一種深入剖析。本文提出了2種不同于先前的新詮釋理論——“回顧性詮釋”與“前瞻性詮釋”，并以《傷寒雜病論》中的桂枝湯為例，對這2種新詮釋理論的內涵及意義進行闡述。這2種新詮釋概念的提出，為科學理論提供了一個新的解釋方法，將科學理論分期、分層或分階段地進行論述、解釋及預測，并將科學所闡述的事實能夠更有邏輯地加以組織、總結以及概念化。回顧性詮釋，能夠為原始典籍、文本等提供有力證據，尋找到原作者寫作的理論依據，證明原作者觀點的正確性與可靠性。前瞻性詮釋，可以給原作者的理論、觀點提供另一層面的理論、實驗等的支持與依據，還能夠根據現有的理論、觀點、事件等，預測將來可能發生的事情，或者創立新的理論、提出新的觀點。

關鍵詞回顧性詮釋；前瞻性詮釋；桂枝湯；中醫經典；概念；理論

Two New Interpretations of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ClassicsTaking Guizhi Decoction as an Example

Gao Li，Jia Chunhua，Ma Cuilan

（School of Basic Medical Science，Beijing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Beijing 100029，China）

AbstractHermeneutics is not only an explanation，but also an indepth analysis of its deep meaning.This paper presented two new different interpretations：“retrospective interpretation” and “prospective interpretation”.Guizhi decoction in Treatise on Febrile and Miscellaneous Diseases was taken as an example for expounding the connotation and significance of these two interpretation theories.The introduction of these two interpretations provides a new explanation for scientific theory.And they can be used to discuss scientific theories in different stages，which can organize，summarize，and conceptualize the facts set forth in science more logically.Retrospective interpretation can provide strong evidence for the original books，text，etc.，which can find the original author of the theoretical basis for writing to prove the original author′s point of view reliability.Prospective interpretation can also provide another level of theory and experiment support and basis for the original author′s theory and viewpoint.It also predicts what may happen in the future based on existing theories，perspectives and events，which may create new theories and put forward new ideas.

Key WordsRetrospective interpretation； Prospective interpretation； Guizhi decoction

中圖分類號：R2222文獻標識碼：Adoi：10.3969/j.issn.1673-7202.2018.08.006

詮釋學（Hermeneuein）來源于希臘神話中一位信使的名字——赫爾默斯（Hermes），赫爾默斯的任務是給人們傳遞諸神的指示及消息[13]。因為神的語言和人的語言相差甚遠，因此他傳達時需要理解神的語言和指示，并將其進行翻譯與解釋，使同一種意思從神的世界轉換到人的世界。因此，語言學家們認為詮釋學不僅是一門關于解釋的學科，更是關于解釋的藝術[45]。

20世紀，因為解釋問題的普遍存在，許多哲學家和科學家主張“科學理論總是解釋”[67]。詮釋學不僅是對事實進行描述，更是將這些事實的內涵進行系統化整理并使之成為概念。也就是說，詮釋學的基礎一定要解釋事實。在現階段，詮釋學已經發展成為一種哲學理論[8]。當代哲學詮釋學已經不再對我們如何更科學的解釋進行指導，如伽達默爾言：“我本人的真正主張過去是，現在仍然是一種哲學的主張：問題不是我們做什么，也不是我們應當做什么，而是什么東西超越我們的愿望和行動而與我們一起發生”。為了更好地詮釋“我們在解釋中有什么東西發生”，本文提出了2種不同于先前的新詮釋理論——“回顧性詮釋”與“前瞻性詮釋”。

12種新的詮釋

“回顧性詮釋”是以“現在”為結果，回溯到過去的詮釋，是由結果探索過去的詮釋學方法，即在事件發生之后去追溯以前的詮釋學方法。“前瞻性詮釋”是以“現在”為起點追蹤到將來研究的詮釋學方法，可彌補回顧性詮釋的缺陷。具體來講，“前瞻性詮釋”是把研究對象選定，研究方法預設好，相關影響因素納入統計范疇，在以上條件下，依據以上因素去做持續的追蹤研究，分析判斷，預測結果，將以上研究、預測進行合理的推理、解釋。

這2種新詮釋概念的提出，為科學理論提供一個新的解釋方法，將科學理論分期、分層或分階段地進行論述、解釋及預測，并將科學所闡述的事實能夠更有邏輯地加以組織、總結以及概念化。回顧性詮釋，可以為原始典籍、文本等提供有力證據，尋找到原作者寫作的理論依據，證明原作者觀點的正確性與可靠性。前瞻性詮釋，能為原作者的理論、觀點提供另一層面的理論、實驗等的支持與依據，但是身處那一時代的原作者并不知道這些內容的存在。前瞻性詮釋還能夠根據現有的理論、觀點、事件等，預測將來可能發生的事情，或者創立新的理論、提出新的觀點，雖然當時尚沒有可靠證據說明其正確性，但是在若干年后，隨著科技的發展，認識的提升，依靠這2種新詮釋預測的事件或創立的理論、觀點得到認可，并得以應用，此提出這2種新詮釋學的意義之所在。

張仲景所著的《傷寒雜病論》是中醫學史上第一部理法方藥兼備、理論與實際相結合的醫學巨著，醫家們將其廣泛傳抄、學習、研究，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故本文以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為歷史基點，即回到張仲景那個時代，用當時人的視野來回顧過去與展望未來，從而進行回顧性與前瞻性詮釋，并論述這2種詮釋的可靠性與科學性，下面以桂枝湯為例進行探討。

2仲景論述桂枝湯

桂枝湯是張仲景《傷寒論》開篇第一方，在《傷寒論》和《金匱要略》中有23處提到桂枝湯，桂枝湯是治療營衛不和證的主方。營衛理論始于《黃帝內經》（下稱《內經》），仲景加以發揮并創立桂枝湯及其加減方。仲景著作中桂枝湯原方所治療的疾病有20余種，桂枝湯加減化裁所治病證多達40余種，不愧為群方之冠，諸方之祖[9]。

仲景對于桂枝湯治療營衛不和證論述頗多，如衛強營弱證、衛弱營和證與營衛俱弱證，不論哪種證型，均以桂枝湯調和營衛。如《傷寒論》第12條、45條論述了衛強營弱證：“太陽中風，陽浮而陰弱，陽浮者熱自發，陰弱者汗自出，嗇嗇惡寒，淅淅惡風，翕翕發熱，鼻鳴干嘔者，桂枝湯主之”“太陽病，發熱汗出者，此為榮弱衛強，故使汗出，欲救邪風者，宜桂枝湯”。“衛強”指風寒侵襲衛表，衛氣抗邪于外；“營弱”是指營陰不能內守而外泄。條文中寫的表現，不是營衛功能失調，即是營衛運行受阻。本證“衛強”是由于風邪偏盛，營陰在外邪作用下外泄為汗，所以此種汗出不能驅邪，而應用桂枝湯以調和營衛、解肌祛風。

又如衛弱營和證，《傷寒論》原文第53條：“病常自汗出者，此為榮氣和，榮氣和者，外不諧，以衛氣不共榮氣諧和故爾，以榮行脈中，衛行脈外，復發其汗，榮衛和則愈，宜桂枝湯”。第54條：“患者藏無他病，時發熱，自汗出，而不愈者，此衛氣不和也，先其時發汗則愈，宜桂枝湯”。這兩條講自汗出的病機在于衛氣虛弱，無力固表，而致營陰外泄。以上兩條還說明：營衛的正常運行是“榮行脈中，衛行脈外”；正常的自汗出機制是“榮衛和”，正如《內經》中言“陽加于陰之謂汗”，唯有營衛調和，衛陽鼓動營陰才可作汗。一旦“榮氣和”而“衛氣不共榮氣諧和”，則導致汗自出，因此，治療時應“先其時發汗”或“復發其汗”“榮衛和”則汗自止。

3回顧性詮釋

張仲景在《傷寒論》序中言：“撰用《素問》《九卷》《八十一難》……”，指出他所寫內容是以《內經》為重要理論依據之一。《內經》是我國現存最早的醫學巨著。仲景除了繼承《內經》的理論，還對其作了補充和發展[10]。《傷寒雜病論》成書約在公元200205年之間，與《神農本草經》（下述《本經》）的成書年代相近。《本經》是我國現存最早的中藥學著作，它系統總結了秦漢以前中藥學發展的成果，為后世的中藥學起著重要作用。《本經》中記述的藥物分類、四氣五味及君臣佐使的配伍原則，是張仲景《傷寒雜病論》組方用藥的基礎[11]。《傷寒雜病論》中所用藥物絕大多數本于《本經》，但在具體運用上多有創新和發揮。因此，通過《內經》和《本經》來分析《傷寒論雜病論》能夠挖掘仲景組方用藥的本義。

談到桂枝湯調和營衛的作用，首先要認識衛氣和營氣的生理功能。《素問·痹論》言：“營者，水谷之精氣也，和調于五臟，灑陳于六腑，乃能入于脈也，故循脈上下，貫五臟絡六腑也。衛者，水谷之悍氣也，其氣慓疾滑利，不能入于脈也。故循皮膚之中，分肉之間，熏于肓膜，散于胸腹”。以上原文不僅指明了營氣來源于水谷之精氣，還指明了營氣運行、分布與五臟六腑及經絡均有關。《靈樞·邪客》與《靈樞·本藏》云：“營氣者，泌其津液，注之于脈，化以為血，以榮四末，內注五臟六腑”。“衛氣者，所以溫分肉，充皮膚，肥腠理，司開合者也”。因此，營氣的功能是化生血液以濡養五臟六腑，乃至周身；衛氣的功能是溫煦、固外、調節腠理的開合[12]。營衛調和能夠保證正常的體溫、晝精夜寐、腠理開合及防御外邪的功能[13]。如果營衛不和，那么就像《靈樞·營衛生會》中說：“此外傷于風，內開腠理，毛蒸理泄，衛氣走之，固不得循其道，此氣慓悍滑疾，見開而出，故不得從其道，故命曰漏泄”。還如《素問·逆調論》中所說：“營氣虛則不仁，衛氣虛則不用，營衛俱虛則不仁不用”。汗是營陰化生的，汗出則營陰外泄，導致營陰缺少，這是營弱的緣由。若營衛俱虛，衛不固外，營不內守，則易感風邪。如果風寒外束太陽之表，營衛俱虛，無力抗邪于外，則脈多見浮弱或浮虛。《平脈法》亦云：“營為根衛為葉，營衛俱衰，則根葉枯槁矣”。故不宜峻汗，只能用桂枝湯調和營衛，解肌祛風。

桂枝湯證的發熱、汗出，不管是由于營衛俱虛所致，還是由于衛強營弱導致，大部分是因為體外感受了風邪，所以在治療的時應該首先驅風散邪，以辛為主，《本經》中述牡桂“味辛溫”，通過考證[14]，牡桂應是仲景所述的桂枝。故仲景用桂枝“辛溫”發散，溫通衛陽，可解衛分之邪；桂枝又“主上氣咳逆，結氣喉痹”，可以治療太陽證的“鼻鳴、干嘔”等肺經之病證。芍藥“味苦平，主邪氣腹痛……利小便，益氣”，不僅能補營分之弱，還能使熱從小便去。東漢以前及東漢早期，醫家對干姜、生姜不分，混稱為“干姜”，真正將二者區分加以應用的是張仲景[15]。生姜味“辛溫”，佐桂枝發散風邪以解肌，仲景又取生姜“主胸滿，咳逆上氣……逐風濕痹”，治療太陽中風證中的惡風、咳嗽、嘔吐等證。大棗，“味甘平，主心腹邪氣，安中養脾，助十二經，平胃氣，通九竅，補少氣，少津液，身中不足，大驚，四肢重，和百藥”，佐芍藥以和中，為了防止桂枝和生姜發散太過，亦用大棗以甘緩之。外感風寒的患者，在此期間大都食欲不振，甚則惡心、嘔吐，大棗可以補氣，安中養脾，生姜又能溫中止嘔，姜棗對于扶正祛邪具有重要作用。甘草“味甘平，主五臟六腑寒熱邪氣”，治理臟腑陰陽之正氣，以除寒熱陰陽之邪氣。正如《內經》所說：風淫于內，以甘緩之，以辛散之。以上是以《本經》所述藥物來分析桂枝湯，可見桂枝湯乃陰陽相配，營衛雙調之劑。

上述依據張仲景之前的《內經》和《本經》對《傷寒雜病論》進行了回顧性詮釋。通過回顧性詮釋，可以得出，如果學者欲從中醫傳統的、歷史的角度研究《傷寒雜病論》，應當側重對張仲景之前的、原有的那些醫籍進行學習、探究，才能明析張仲景的本意及其著書的意義。

4前瞻性詮釋

張仲景時代運用桂枝湯只是調和營衛，而清代醫家徐彬在《金匱要略論注》中卻說“桂枝湯，外證得之，為解肌和營衛，內證得之，為化氣調陰陽”，擴大了桂枝湯的適用范圍。徐彬所述內容對于張仲景而言即是“前瞻性詮釋”，因為仲景時期運用桂枝湯只是治療外感的太陽中風證，并沒有治療內傷疾病，而徐彬認為桂枝湯無論內證、外證皆可治。徐彬的“前瞻性詮釋”在沒有被證明正確之前亦可稱為假說，然而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近現代國內外很多學者對桂枝湯做了實驗研究，證明了桂枝湯不僅能夠調節體溫、免疫、胃腸、血壓、心率等，還能抗菌、鎮痛、祛痰、降血糖等，具有多種功效，能夠治療大量外感、內傷疾病[1618]。現代藥理實驗支持了徐彬假說的正確性，即可認為徐彬對桂枝湯的前瞻性詮釋具有可靠性和科學性。

例如曹進等對桂枝湯進行了多維全息化學特征譜測定，檢查結果發現方中的有效成分主要來源于桂枝、芍藥、甘草，比較而言，則僅有少量物質來源于生姜和大棗。此外，經觀察還發現，盡管三味主要藥物均具有雙向調節功能，但其效果弱于全方的整體作用[1921]。

再如桂枝湯治療胃腸疾病的實驗研究，張清苓等觀察了桂枝湯對大鼠實驗性胃潰瘍的治療效果，以及對肝、胃、腎等臟器細胞中ATP、SDH、CA等酶活性的影響，發現桂枝湯對實驗性胃潰瘍所具有的抑制、修復作用是通過整體性調節而實現的[22]。他們還發現桂枝湯能夠通過對身體的整體調節，增強胃H，KATP酶的活力，進而調整胃功能[23]。

實驗研究桂枝湯還具有抑菌抗病毒作用，彭宣憲等研究發現桂枝湯對多種細菌具有抑制作用，比如甲型鏈球菌、綠膿桿菌等[24]。賀玉琢等發現桂枝湯能夠抑制某些病毒的增殖，對與呼吸道感染有關的10株病毒均有不同程度的抑制作用[25]。

現代的實驗研究證明了徐彬假說的正確性，進一步說明徐彬“前瞻性詮釋”具有預測性和科學性。學者們應該根據古今文獻，預測桂枝湯新的功效。

比如醫家在《內經》及《本經》基礎上，對藥物的性味、主治等加以總結，并進行了創新。金元大家張元素首創藥物歸經理論，桂枝在《湯液本草》中有：“入足太陽經”。《藥品化義》：“入肝、腎、膀胱三經”。《本草求真》：“入肌表，兼入心、肝”。桂枝的主治、功效也比《本草》增加許多，如《本草經疏》：“實表祛邪。主利肝肺氣，頭痛，風痹骨節攣痛”。《本草再新》：“溫中行血，健脾燥胃，消腫利濕。治手足發冷作麻、筋抽疼痛，并外感寒涼等癥”。《中藥學》中白芍：“苦酸，微寒。歸肝、脾經。養血斂陰，柔肝止痛，平抑肝陽”。桂枝與白芍是桂枝湯中的君藥和臣藥[26]，對桂枝湯的功效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既然這兩味藥入肝經，有“主利肝肺氣”“柔肝止痛”等功效，今天我們根據“前瞻性詮釋”可以推測，桂枝湯對肝臟有一定作用，何況肝與膽相表里，桂枝湯能否保肝、護膽，是今后實驗研究應該增加的內容，而不是局限在調節體溫、免疫、胃腸、血壓、心率，以及抗菌、鎮痛、祛痰、降血糖等的重復研究中。

桂枝湯治療多種病證，是張仲景之后的醫家依據前人以及自己的經驗總結而來的。桂枝湯能否真的治療多種病證，此方治療每種疾病的機制是什么，等等，則是現代人非常關心的問題。通過前瞻性詮釋，我們就可以把這些疑問一一解答出來，并且能夠預測將來可能的研究成果，指導后人的進一步探索與發現。

5結語

本文將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作為基點，對他之前的歷史著作進行回顧性詮釋，提出張仲景創立桂枝湯的依據所在；并對漢以后的醫家使用桂枝湯進行了前瞻性詮釋，證明了張仲景及后世醫家運用桂枝湯治療諸病證的科學性。通過對理論的回顧性和前瞻性詮釋，發現運用這2種新方法所解釋的內容具有可靠性、可行性及預測性，這為學者們提供了一種創新的思維方法。這一新方法則是先進行回顧性詮釋，在此過程中，發現了新方法、新事物、新思路等，然后對這些新發現進行預測，并予以前瞻性詮釋，為后人的研究與臨床提供新的研究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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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0-26收稿責任編輯：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