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姣姣
摘要:日本作家伊藤正幸在其著作《天堂收音機》中通過一種非歷史性形式的建構,打破文學書寫形式的單一化,在生與死兩個世界間架起“想象對話”的溝通之橋,為讀者虛構了一個“想象電臺”,在這個“想象世界”里,因3·11大地震去世的人們“魂魄留戀于人世”,訴說著自己未完成的心愿。伊藤正幸借助小說的形式傳達“死者的聲音”,并對活著的人該如何面對死亡這一問題給出了自己的回答:生與死雙向性依附共存,活著的人應當在銘記與反思中前行。小說以震災為背景,在亡靈聲音的傳達及關于生與死問題的討論中傳遞給讀者治愈的力量,區(qū)別于其他治愈系小說,這種治愈力是建立在對災難產(chǎn)生原因及后果的深度思考基礎上的。
關鍵詞:3·11大地震;《天堂收音機》;治愈;生死;遺忘
2011年3月11日,日本發(fā)生了東日本大地震,震后,日本作家伊藤正幸到災區(qū)做志愿者,據(jù)說當時他聽到了很多“死者的聲音”。在闊別文壇16年后,伊藤正幸重新執(zhí)筆寫成了《天堂收音機》。布朗肖在《災異的書寫》中寫道:“如果遺忘走在記憶前面,或者是遺忘締造了記憶,或者它從未參與過記憶,遺忘卻不僅僅是一種缺失、一種失誤、一種缺席、一種空虛。向時間的非歷史性形式求助,向不同時間中的他者求助,向它們永恒的未決,或者永恒的臨時的未決求助,沒有命運,沒有現(xiàn)在。”(1)伊藤正幸在《天堂收音機》中通過書寫一個“想象世界”里他者間的相互傾訴,記錄那些“死者的聲音”,闡發(fā)了“生者與死者是一個整體”的生死觀,他在用文字傳遞“死者聲音”、治愈生者災后傷痛的同時,也發(fā)出了當下日本社會應當反思慘痛歷史、重新審視發(fā)展道路的呼聲。
一、3·11大地震后的安魂曲
《天堂收音機》共五個章節(jié),以3·11大地震后的日本為背景,描寫了因卷入海嘯而死亡的芥川冬助,因為懷著對妻子和兒子的眷戀遲遲不肯飛向天堂,化身為“想象電臺”的DJ阿克為死者傳遞心聲的故事。想象電臺,顧名思義,一切都是想象。沒有錄音室、沒有麥克風,播音員也沒有開口講話,一切都是在想象中播放。化身音樂播音員的冬助正被懸掛在山頂一棵杉樹的書尖上,整個人仰面朝天,脖子向后俯瞰整個城市。電臺播放的音樂及觀眾來信都是通過想象的聲音送出。電臺的聽眾都是早已死去的亡靈,有的在田間躺著,有的被困在酒店里找不到出口,有的好像沉在深海中,有的一直在堵車......作者在講述阿克與聽眾的互動中,穿插了自己在地震災區(qū)做志愿者的經(jīng)歷,同時通過自己與去世女友的“想象對話”,就如何理解接受自己及志愿者同伴在災區(qū)聽到的“死者的聲音”進行了探討。
在天馬行空的聽眾來信及高品位的音樂選曲中,讀者漸漸明白了真相:在田間地頭聽廣播的人,是因為整個村子已經(jīng)在地震中陷落;在酒店找不到出口的人,是因為酒店已被地震摧毀;沉在海里的人,是被海嘯席卷;一直在堵車的人,是因為開著車的司機已經(jīng)去世;意識到自己是亡靈的芥川冬助——DJ阿克,先是為自己的妻子躲過了災難而高興,隨后又陷入了悲傷——在自己的靈魂越來越稀薄前還能聽到妻子和兒子的聲音嗎?雖然故事以沉重而悲痛的3·11大地震為背景,但作者通過傳達“死者的聲音”,直擊讀者內(nèi)心深處,有評論家認為:“這是日本震后的第一部安魂曲”。知名文化人“小葉日本臺”評價道:“創(chuàng)傷的療愈需要過程,思念的對話更需要勇氣,回不來的悔恨與走不出的糾結(jié),借由《天堂收音機》的真情告白,放聲大哭,選擇面對,進而找到重生的救贖。”
二、“生者與死者的相互擁抱”
我們該如何接受死亡?關于生與死的命題關系是作者在救贖與治愈中重點闡釋傳達的聲音。在第二章節(jié)中,作者講述了在大地震發(fā)生半年后,自己在宮城和福島做志愿者的經(jīng)歷。在從福島開車返回東京的路上,一行五人關于“樹上人的聲音”展開了討論。攝影師佳美先生給大家講了七年前,自己在廣島籌辦安魂典禮的事情,在安魂儀式上佳美先生聽到了夾雜著小孩子們歡呼和怒吼的聲音。對于始終覺得樹上的人在訴說著什么的作者和表示確實聽到過小孩聲音的佳美先生,長期從事志愿者實踐活動的隊長式人物阿直認為,“我們這些并沒有直接失去什么的人與其說些什么,還不如默默地為這些現(xiàn)在活著的人做些什么更合適。”(2)阿直認為,聽到死者的聲音是希望自己能發(fā)揮什么作用的人的一種自我滿足的欲求。與阿直有不同意見的木村宙太認為,去禁止別人在自己心中聆聽死去的人的聲音是不對的,他認為作家是傳達死者聲音的人。兩人的爭論僵持不下,在經(jīng)過良久沉默后,經(jīng)歷過阪神大地震的司機阿浩說,自己剛剛從廣播里聽到了音樂聲,但車里的收音機一直是關著的......
關于生與死,作者在第四章節(jié)與去世女友的想象對話中表達了自己的觀點。“一吊唁完死者就馬上避而不談,企圖用閃電般的速度忘記這一切,這種做法貌似已經(jīng)成為讓這個社會繼續(xù)前進的唯一辦法。”(3)作者一針見血地指出社會的“癥結(jié)”所在。小說中還多次提到“右耳”失聰、以及語言基本一樣卻相互聽不懂的塞爾維亞人和克羅地亞人,都是一種加害者意識遮蔽下的恐懼與罪惡感的體現(xiàn)。作者認為,要想得到最終救贖,就必須認識到生者和死者是相互依存的,“活著的我會始終想著你度過我的人生,而已經(jīng)死去的你會因我的呼喚而存在,通過我進行思考。而且我們將一起創(chuàng)造未來。所以并不是生者抱著死者,而是生者與死者相互擁抱。”(4)
三、在銘記與反思中前行
“遺忘抹去了從未被銘記的:借助短橫,‘非被書寫仿佛留下了一道必須被磨去的印記,逐漸轉(zhuǎn)變最終自我構建一個操作者,由此,這個光滑的無效的無人稱的‘他在漸趨消失的‘我那被一分為二的深淵中被粘住、被涂覆、被偽造,不模仿任何事物,在一切規(guī)則復返的確定的我中顯形。”(5)小說中,木村宙太認為應該是作家這類人去記錄、書寫死者的聲音,但在作者看來,每一位活著的人都應該去銘記。在小說最后,化身DJ阿克的芥川冬助的魂魄越來越稀薄,在眾亡靈的催眠與自己的想象中,冬助聽到了妻子和兒子的聲音,最終安心地飛向了另一個世界。小說構思巧妙,在主旨表達上與熱門影片《尋夢環(huán)游記》存在著異曲同工之妙,都告訴人們:死亡不是生命的終結(jié),只要不被遺忘,那些逝去的生命會以另一種方式存在我們身邊。
然而《天堂收音機》的思想深度不止于此,它還以一種巧妙的方式去蔽還原了“天災”外衣下隱藏著的“人禍”。在第三章節(jié)中,作者通過年逾八十的大場喜一先生的家鄉(xiāng)變遷講述,向讀者勾勒了一幅“二戰(zhàn)”后日本社會的開發(fā)改革史。“生活富裕確實是最重要的,上了歲數(shù)的我有著切身的感受,可是......日本全國到處都在做開發(fā)致富的事,為什么只有我們會如此悔不當初呢......”(6)因為戰(zhàn)后的耕地改革,大場喜一夫婦和村子里的很多人都不得不從原本居住的舊公路邊搬移到離海很近的公路旁,而大地震引發(fā)的海嘯在侵入內(nèi)陸沖毀了他們的房子后,在那條舊公路邊停止上漲了。另外,小說對大地震引發(fā)的福島第一核電站核泄漏事故問題只字未提,但佳美先生兩年前本該治愈了的癌癥莫名轉(zhuǎn)移到了淋巴。被作者當做“理想的父親”來看待的佳美先生和父親一樣得了一種原發(fā)病灶不明的癌癥,不免讓讀者聯(lián)想到核輻射問題,而作者這種隱晦的指責與批判產(chǎn)生的影響更易讓人恐慌,這種恐慌能達到引起人們反思與自省的效果。
四、結(jié)語
“想象電臺”多次播放鮑勃·馬利的《救贖之歌》,而小說通過想象傳達亡靈的聲音,在生與死的對立調(diào)和中,與死亡達成和解,為同樣處在水深火熱中的生者譜寫了一曲“救贖之歌”,給活著的人以繼續(xù)前行的力量。想象中的聲音也許是最真實的聲音,無意中的講述往往透露出最深刻的“吶喊”,小說在治愈的電臺聽眾來信中穿插質(zhì)問戰(zhàn)后日本社會存在的種種問題。偷襲珍珠港事件、廣島原子彈爆炸、沖繩美軍基地建設、右翼勢力對歷史的漠視等等,作者隱晦地借助治愈系小說的形式針砭時弊,警醒當下日本人不能一味追求利益、要在對過去慘痛歷史的銘記與反思中前行。
注釋:
[法]莫里斯·布朗肖:《災異的書寫》,魏舒、吳博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07頁。
[日]伊藤正幸:《天堂收音機》,邊西巖譯,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第72頁。
[日]伊藤正幸:《天堂收音機》,邊西巖譯,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第144頁。
[日]伊藤正幸:《天堂收音機》,邊西巖譯,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第160頁。
[法]莫里斯·布朗肖:《災異的書寫》,魏舒、吳博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08頁。
[日]伊藤正幸:《天堂收音機》,邊西巖譯,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第117頁。
參考文獻:
[1]伊藤正幸,邊西巖譯.天堂收音機[M].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8.
[2]莫里斯·布朗肖,魏舒、吳博譯.災異的書寫[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6.